台北女孩看大陸:作為35歲台灣人,我趕上了什麼時代紅利?
guancha
【文/ 台北女孩看大陸】
我爸媽最近去重慶玩了一趟。在出發之前,我媽一直對自己會否在恩施大峽谷脱隊感到緊張,跟我抱怨了數次。
“這趟行程好累喔,基本都在走,除了恩施大峽谷之外還有武隆,哎喲基本都在走。但是想想,這可能也是我最後一次參加這麼艱苦的行程了,以後走不動了。”
上週結束八天的重慶旅遊,我媽回家後興致沖沖地告訴我,“我跟你説,我們那團八十幾歲的老人照樣走恩施大峽谷!我發現六十幾歲還很年輕!什麼最後一次參加這種行程?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我笑,“當然有的是機會,你和老爸身體比我健康欸!你知道小紅書上老説,朝氣蓬勃的老人,死氣沉沉的年輕人嗎?現在是老人比年輕人健康的時代。”
目前我跟父母相處尚算愉快,但有時仍會想着,什麼時候才能自己買套房?前幾天我們社區有一户賣房,我在樓下碰到房仲,順口問,開價多少啊?房仲表示,一坪七十萬吧。(換算成大陸平米,以及按照現在匯率,一平米五萬多接近六萬人民幣。)
我家地處新北市,離台北市近、但終歸不是台北市區,且這是近三十年的老大樓。我父母九零年代買這套房的時候,一坪是二十萬台幣。
那時台灣薪資多少呢?那天問了一位資深記者大哥,年輕時薪資多少?大哥回憶,“1992的時候,我剛入行是四萬台幣,加上獎金,每個月穩定五六萬吧。如果績效不錯的話更多,那時年薪就可以快百萬了。”
大哥買房在台北市,那套房九零年代購入時約一千萬台幣,現在市值三千萬。
“這就是時代紅利啦!那時大家也沒有周休二日,基本週休一日,每天從早到晚工作、搶獨家,那時媒體業獎金高啊!現在年輕人也不會這樣了。拼多拼少,反正收入都那樣。”
老一代得益於經濟發展,不知道年輕人就業的難,年輕人內卷、就業難、還被上一代嫌棄不能吃苦,這叫“世代對立”,台灣比大陸早碰上十多年。
“00後趕上什麼時代紅利”“什麼紅利,趕上所有黑利”,這是這兩年小紅書上常見的説法。早在2010年,我們這些台灣畢業生就在問,碰上的怎麼都是時代黑利啊?
根據數據,台灣在1984年生育率2.06(低於維持穩定人口結構的人口替代水平2.1),2003年落入超低生育率水平(1.3)(2020年大陸生育率也是1.3),去年台灣生育率0.89;出生嬰兒數1980年有41萬人,去年龍年則剩13萬4000人。

少子化的討論伴隨着我長大,在我2010年大學四年級時,台灣已經少子化十年啦!工作怎麼這麼不好找!
因為金融海嘯,大學四年,我都聽着求職的學長姐們叫苦,那時台灣某大型廣告公司還引以為傲地告訴我們這些青春學生——“我們公司新鮮人薪水還不到三萬(台幣),每天凌晨下班,但應屆生都想進來!”
而大三如願去大型廣告公司實習的同學,結束實習後在班上興高采烈分享,“我們想idea凌晨兩點才離開公司欸!”(沒有牛馬的怨恨,真是興高采烈。)
作為迷茫時期的大學生,我還去報名了一組學習課程,每週請三四十歲、事業有成的精英們告訴我們該用什麼態度求職、職場上該如何才能受上司喜歡。
每週每週,我聽穿西裝的某某高管在台上告訴我們:“年輕人啊,吃苦就要當吃補!”“為什麼別人能入職XXX(知名外商),你不行?要增加自己的競爭力!”
那幾年關於工作是不是真不好找,台灣論壇上有不少辯論:“台灣已經夠好了,多看看外面”、“大家都吃飽喝足有閒情逸致在網上罵人,哪有不好”、“大學生不要眼高手低的,不就是你們都想在辦公室吹冷氣不願意幹體力活嗎?”
後面我在餐飲業找到了一份類似於秘書的行政文職(騙我媽説我在某服裝公司當營銷)。這份工作於當時的我而言已經不錯了,畢竟在求職過程中曾因心急被不良公司騙,糊里糊塗辦了一組電話號碼,差點去做了色情電話陪聊。
同學有人從事每天加班到死的廣告業、有人去餐飲、有人回家繼承家裏的小店鋪、也有人在學英語,當時大學畢業生特別流行去澳洲新西蘭打工度假,還有去東南亞做電話客服(博彩業)。
當然,去中國大陸也是選擇之一。只是那時大家仍有“台幹外派才去大陸發展”的迷思。
去北京前一年,我跟我媽討論未來時,常常以不太愉快的情緒收尾。“你不懂啦!現在跟你們以前又不一樣。”
我媽也不爽,“我們那時省吃儉用買房欸!誰像你們這麼能花錢!”
“拜託,你們以前薪資多少、房價多少?”
“你們就是找藉口啊!”
我去北京之後這些爭執都沒有了,我也一次次受到新衝擊。身邊的大陸同事和朋友挺拼,拼着買房成家,拼着累積經驗跳槽,這種“愛拼才會贏”於我而言很新鮮、很興奮。
時間齒輪快速轉着,又在某一時間,我發現身邊大陸年輕人的精神狀態,跟我達成一致。我跟他們講我在台灣時的一些事情,他們會激動,“對對對對我懂!”
很諷刺的是,等到這個時候,我在北京也沒有競爭力了。在一些簡歷被已讀不回後,偶爾會想起大四那年那些精英們的話“別人如何如何,為何人家比你有競爭力?”
好像又重回了那個時候。

這是我用豆包畫的阿竹在北京故宮
回台灣後,物價貴、房價貴,便利店和餐飲業很多店員是越南妹妹。台灣本地勞動力缺乏,同齡的朋友面對來實習或打工的小年輕,搖頭嘆息。
“我們以前哪敢這樣啊!主管説不用加班就千恩萬謝了,怎麼敢在工作時擺臉色。”
“還説我們這代草莓族,我看現在年輕人更誇張……”
我打斷朋友的話,“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已經變上一代人了?以前上一代人就是這樣罵我們的。”
朋友怒,“哪敢罵?我們以前是真被罵,現在面對年輕人我們都是私下跟同齡人吐槽而已!”
勞動力缺乏的後果相比幾年前更明顯了,甚至成為我跟朋友日常討論的話題。優點是基層工作很好找、什麼年齡都能養活自己,缺點是大家得算以後需要多少錢才能過活。
台灣現在有一半的人口大於45歲,有五分之一的人口大於六十五歲。
醫院急診室缺人。
看護工作缺人。
商店、清潔人員……以後都會缺人。
現在稍有質量的養老院要五萬台幣,以後年輕人比現在少許多,那時養老院要多少錢啊?
那天跟我媽有感而發,“以後我也得每月三萬找個印尼看護”,我媽冷冷拋來一句,“別傻了,再過幾年三萬塊請不到印尼人,等你老了印尼看護大概要六萬塊。”
順便給了我白眼,“以前就讓你多存錢!”
去年,我家附近的新房一坪開出九十七萬台幣,我爸媽都傻眼了。在我小時候,“台北市一坪百萬”是豪宅代表,如今這價格出現在新北市。
他們年輕時的經驗放在今天已然不適用,現在勸我和姊姊存錢,是為了以後請看護。
所以,講到最後,我這代到底趕上了什麼時代紅利啊?
我碰過的時代紅利,一是從小就做好“沒啥期待”的心理準備。
從小時候就聽着經濟不好、大環境差,台大畢業都未必有出息。
從好多年前就知道六十歲退休不可能、七十五歲可能要去機場招呼旅客。
所以呢?照顧好自己,好好過日子就很棒了!大學同學有人去小吃攤工作、有人進大型廣告公司,沒人覺得誰更好誰不好。
二是我好歹在大陸看過“經濟蓬勃,大家都想着打拼”是什麼樣子。並無太多野心、資質普通的我,能順利在北京待下這麼多年,體驗過跟台灣完全不同的環境,是很大的幸運。
所以更能心平氣和地面對自己的平庸,認識到身體健康、父母安康、同事不煩,這些“小確幸”已是“大確幸”。
三是觀念日益轉變的父母。
退休的這十多年,我爸媽從認為“手機不是什麼好東西”,到現在瘋狂刷短視頻。他們無形中,知道了世界快速變化,知道了我們這時代的不安。
我媽上大學時,美國與台灣斷交,大學生走上街頭抗議。一部分人驚慌,準備逃去美國。我媽固然言“我們以前也挺苦”,但她知道他們年輕時大環境處於上升期,如今時過境遷。
她稍微明白了我們這代的不易,只是嘴上不説,默默成為了我的靠山——這大概就是我的時代紅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