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福不再新建工廠背後：中國汽車需要養“根”

【文/觀察者網 潘昱辰 編輯/高莘】“當今世界汽車工業存在嚴重的產能過剩。”6月7日的2025中國汽車重慶論壇上，吉利控股集團董事長李書福作出驚人表態：吉利將不再建設新的汽車生產工廠，轉而充分利用全球現有過剩產能，盡最大可能地展開務實合作、資源組合，旋即引起國內外關注。

李書福宣佈不再建設新的汽車生產工廠 吉利控股集團

這不是李書福近期第一次就如何應對全球化變革發表看法。今年5月，李書福在“吉利大講堂”活動上談及全球化貿易時表示，由於全球汽車產能富餘，過去40多年所形成的經濟全球化時代已經結束，新全球化時代就是在區域化、本土化、碎片化的基礎上所形成的全球化投資貿易。企業合作的前提必須是實現共贏，而不是零和博弈。

作為中國最早“開眼看世界”、實施全球化併購的車企掌舵人，在吉利正式收購沃爾沃十五年後，李書福卻基於當下現實發出了行業鮮見的理性聲音。這一轉向既折射出全球汽車工業面臨的結構性挑戰，也凸顯了中國車企正在經歷的深刻變革。

行業亟需迴歸理性

作為最早踐行全球化理念的中國汽車製造商之一，吉利控股集團自2010年全資收購沃爾沃汽車以來，先後入股馬來西亞寶騰汽車、英國路特斯跑車、德國梅賽德斯-奔馳、英國阿斯頓·馬丁，成為擁有全球知名汽車品牌組合、最具國際影響力的中國汽車集團之一。

在吉利等一眾中國汽車頭部企業的引領下，中國汽車產業剛經歷一個里程碑時刻：2024年產銷雙雙突破3100萬輛，其中新能源汽車首次跨越千萬輛大關；汽車出口逼近600萬輛，再創歷史新高。

但在此背景下，李書福作為入行三十餘年的“老汽車人”，於情理之中保持了足夠的清醒。

“中國汽車工業雖然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我們也必須明白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必須明白汽車工業是沒有盡頭的馬拉松，跑得快者不一定是有耐力的選手。馬拉松有其自身的規律，與百米賽跑有着本質的區別。”李書福在重慶論壇上強調，天上掉不下來汽車產業，吹牛也難以吹出真正的汽車產業。

在李書福看來，迄今為止，中國汽車工業的賽場主要在國內，雖然也有一些出口，但佔比極低。大部分車企依然在國內有限的市場進行着高強度“內卷式”競爭。

如他所言，在行業一片欣欣向榮的背後，卻是上下游產業鏈的如履薄冰。

來自LMC Automotive的報告顯示，預計到2028年全球汽車產能利用率僅為65%；若市場需求進一步疲軟，這一數字可能降至60%。

李書福參加蓮花ELETRE下線儀式 視覺中國

而在中國國內市場，儘管總體汽車產能利用率仍在70%以上，但仍面臨着結構性產能過剩。今年3月，工信部原副部長蘇波在中國電動汽車百人會論壇（2025）上表示，現有燃油車產能至少3000多萬輛，而新能源車已建成的2000多萬輛產能大多為新建，油電轉換僅消化了200萬—300萬輛的燃油車產能。

產能利用率直接關係企業盈利。行業分析顯示，車企產能利用率需達到75%—80%才能實現盈虧平衡，85%則是大型車企的盈利門檻。

而在全行業大打價格戰的背景下，中國汽車行業的整體盈利能力更是不容樂觀。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18年時汽車行業利潤率尚有7.3%，至2024年已滑落至4.3%，今年第一季度更進一步降至3.9%，遠低於工業5.6%的平均水平。中國鋼鐵工業協會也表示，因價格戰頻發，2024年汽車行業新車市場整體零售累計損失接近2000億元，數字“觸目驚心”。

此前一週，國家多個部委密集發聲，針對汽車行業愈演愈烈的“內卷式”競爭展開整治。如工信部表示將加大汽車行業“內卷式”競爭整治力度，推動產業結構優化調整，加強產品一致性抽查，配合相關部門開展反不正當競爭執法；商務部表示將加強對汽車消費市場跟蹤研究和政策引導，推動破除汽車流通消費的堵點卡點。

來自國家的政策聲音，迫使整個汽車行業迴歸務實理性的方向上來。而李書福多年來對汽車的獨到理解，又為行業該向何處去提供了一種新思路。

“基本功”是汽車的“根”

三十多年前，李書福曾將汽車比作“四個輪子加兩個沙發”，一度被一些人傳為笑談。但在他看來，汽車是有“根”的。無論汽車技術如何轉型，無論汽車形態如何變化，百年汽車發展的根始終沒有變，“四個輪子加兩個沙發”的基本結構沒有變，無論技術怎麼變革，但百變不離其宗。

“打造汽車企業過硬的基本功，必須要有根基。”李書福表示，“根”文化是吉利汽車產業發展的基本理念。吉利過去在全球投資收購有不同特色優勢的汽車企業，其目的就是為了尋找有全球汽車產業優秀基本功的根基，為吉利夯實基本功。沒有基本功的汽車企業所生產的汽車產品，就好像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在汽車“根”文化的引領下，李書福宣佈戰略轉變的另一面，是吉利通過近二十年海外佈局積累的經驗與底氣，從資本出海到技術出海的質變。

將時針撥回2010年，吉利上演“蛇吞象”一幕，全資收購沃爾沃汽車；其後，吉利通過不斷吸收沃爾沃技術壯大自身實力、擴大全球影響，而沃爾沃歸於吉利後，也獲得了中國這個全球最大的汽車市場，並推動汽車銷量不斷增長，使得這一收購成為中外企業合作雙贏的典型。

其後於2017年，吉利控股集團控股馬來西亞國民汽車品牌寶騰和英國超跑品牌蓮花跑車；2018年，李書福再以570億元收購戴姆勒9.69%股份，成為後者當時的第一大股東，創下中國對海外整車投資的最高紀錄。

“為了與世界一流汽車企業展開深度技術合作，更好更快更有效地學習掌握真實世界汽車設計、研發、工程技術，我們冒風險、投巨資收購、投資世界一流汽車公司，深度參與相關汽車公司的專業技術合作，從根本上學習掌握汽車產業馬拉松路徑，不斷地打基礎、練內功，把世界汽車的優勢產業基因與吉利汽車融合，從而形成有世界級水平根基的吉利汽車產業羣。”李書福如此總結十餘年來與全球企業交往合作的歷程與成果。

李書福參加2024年台州國際車展 吉利控股集團

通過對全球車企的投資，如今，吉利正深度參與全球汽車產業分工。目前，吉利控股集團在中國及海外已構建了龐大的生產和研發體系。在中國擁有眾多生產基地，並在海外設有裝配廠、工程研發中心和造型設計中心（如哥德堡、考文垂、法蘭克福）。此外，通過控股或參股的沃爾沃、寶騰、蓮花跑車等品牌，其全球製造佈局則更為廣泛。

並且，在常年累月的技術成長與積澱下，當下吉利海外拓展模式已從單純的產品出口轉向更深層次的“技術出海”：2023年5月，翼真在英國發布空間導向型純電架構SOA，這是中國汽車企業首次實現技術架構出海；今年2月，吉利又與法國汽車巨頭雷諾簽署框架協議，通過雷諾巴西公司，擴大在零排放、低排放車輛開發和生產方面的戰略合作。

經濟新格局正在形成

不過即便早在成為戴姆勒最大股東的2018年，李書福也頗為清醒地看到：未來世界傳統汽車行業，只有2—3家企業能活下來；企業與企業之間，需要找到長期生存之道。

於是在2024年9月，在吉利汽車夢開始的浙江台州，李書福帶領全體管理層發佈了作為吉利戰略轉型綱領的《台州宣言》。在《台州宣言》中，吉利提出了五大戰略支柱，其中“戰略穩健”部分提到堅持不盲目擴張，打好陣地戰；持續提高產能利用率，有效降低成本。

這一綱領，也為李書福在重慶論壇期間的發言提供了思想上的準備。他坦言，由於全球地緣政治變化，貿易關係重構、世界經濟一體化、投資貿易自由化已經成為過去，碎片化、本土化、區域化的全球經濟新格局正在形成，過去四十多年的全球化時代已經結束，新形態的全球化時代已經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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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書福看來，吉利在開展全球業務的進程中應因地制宜、實事求是，與全球同行廣泛協同；在新全球化時代到來之際，既要更好地為中國用户提供服務，又要更好地為全球用户提供服務，就必須進一步發揮世界汽車“根文化”的優勢，遵守汽車工業發展規律，把世界汽車與中華文化有機融合，形成有吉利文化特徵的中國汽車文化。

因此，叫停新建工廠看似突然，但並不意味着李書福和吉利就此放棄全球化。相反，在他的眼中，中國汽車出海更應當踐行高質量發展之路。這也是實踐過後認識的再次升級。

事實上，當下汽車產業由內向外整合大潮正在湧動，這預示着中國汽車產業正從規模擴張轉向價值創造。吉利停止新建工廠的決定，正是這一行業變革中具有標誌性的戰略轉向。

“中國汽車工業正在人間大道上接受世界的檢閲，正在人間正道上面對用户的檢查與批評。”如李書福所言，速度並非汽車行業發展的唯一決定因素，當中國車企從產能擴張轉向效率提升，這場全球汽車業的馬拉松競賽才剛剛進入耐力較量的關鍵賽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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