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影節觀影團|《比如父子》:賽博外衣下的“中式父子虐戀”-新之AKI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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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6月13日,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正式拉開帷幕。本屆電影節金爵獎評選分為主競賽、亞洲新人、紀錄片、動畫片和短片5個單元。經過遴選,來自28個國家和地區的49部參賽作品進入五大單元的評選。入圍主競賽單元的12部作品中,11部為世界首映,1部國際首映。 它們將角逐本屆金爵獎的各大獎項。作為官方合作媒體,觀察者網在首映前觀看了部分金爵獎入圍影片。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新之】
看完本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主競賽單元的參賽影片《比如父子》,我心中湧起的是前段時間網上很流行的“嬌兒文學”段子:
“身為獨子,我從來不敢直視父親的深邃眼睛。”
“父親的讚揚,是男人這輩子最想聽見的稱讚。”
“中式父子,是君臣,是仇人,是情敵,是兄弟,是朋友,是舍友,只有躺在病牀上那一刻才是父子。”
我的直覺在電影節開幕的紅毯上應驗了,當導演帶着他浩浩蕩蕩的團隊走紅毯時,面對主持人讓他概括電影內涵的問題,他一字不差地引用了以上嬌兒文學的經典段子。
一段理想中的中式父子關係是什麼樣的呢?當然是“父慈子孝”“虎父無犬子”——父親事業有成,德高望重,既富且貴,封妻廕子,父親是兒子的導師和榜樣,兒子是父親的驕傲與傳承——但是這樣的中式“模範家庭”又有多少?
正如《比如父子》原來的那個名字“犬父”,在很多真正的中國家庭裏,兒子很可能在很小的時候就默默發現,自己的父親根本不像書裏描述的父親那樣地“偉岸”,甚至是個“犬父”。

作為觀眾,《比如父子》裏的父親確實沒有什麼可以稱道之處,甚至相當糟糕,他的身上匯聚了一般標準裏“失敗男人”的一切元素:
好高騖遠、目空一切,養家餬口的事業幹得稀爛卻沉迷追求虛無縹緲的夢想,為此不惜把生活過得一塌糊塗,但由於能力的有限,在夢想的賽道上依然幹不過別人,“壯志未酬身先死”。
在家庭上,不顧家,不交流,主打一個糊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不關心妻兒,陰沉暴力,因為妻子的“背叛”而發狂但自己婚外情也沒閒着。寧願吵着兒子寫作業也要大聲看電視,給兒子做飯煙灰掉飯裏也照做不誤,最後做出來的菜狗都不吃……
看着這樣的情節銀幕前的觀眾不免皺眉頭,但更令人皺眉的是導演視角的兒子,在這樣的環境中對父親的“虐戀”。
所謂“虐戀”,就是“父親虐我千百遍,我待父親如初戀”,就是既恨父親但又不肯離開父親,父親對自己越冷漠自己越是要在生活的蛛絲馬跡裏找到“爸爸愛我”的證據,父親越不成器,兒子越是要在“父子血脈”上下文章,拼命用各種方式去追憶父親的點點滴滴,回溯家族的歷史,強調自己身上攜帶着的父親的“基因血脈”。甚至在父親去世多年後,變成科研人員的兒子要做一個AI父親,親自在虛擬世界中陪“父親”進行他最喜歡的東西——拳擊——以期在自己創造的虛幻世界中獲得父親的認同。

如果説電影前半部分通過父親葬禮上粉飾的一句句悼詞,對比男主回憶裏與悼詞中截然相反的“犬父”的點點滴滴,是《比如父子》這部電影為數不多的亮點。但隨着電影時間的推移,觀眾沒有等來父親這個角色的多面和立體,反而陷入了導演自説自話的回憶和男頻網文式的臆想相互交織的囈語:
作為觀眾為什麼要用1個小時的時間在電影院看一個生活中隨處可見的loser的日常?為什麼要陪着你去努力摳那些似有似無的“父愛深沉”?你抱着骨灰盒在酒吧裏裏借酒消愁,為什麼就會有一個萍水相逢的漂亮女郎對你敞開懷抱“私奔式”安慰?以及,為什麼顯然更加愛你給你準備了很好學習條件的媽媽和只會強迫你放棄學業去打拳幫他延續夢想的父親之間,你毅然選擇了父親——也許因為你是一個“嬌兒”,和“嬌妻”一樣你終於找到了父親愛你的證據——“他願意讓你傳承他的理想耶,我在爸爸心中果然是最特別的!”

然而到了電影的最後三分之一,當導演將AI、基因編輯等看似高科技的元素引入這場父子陰陽兩隔的糾纏,劇情變得更加抽象起來。尤其是當即將為人父的男主,面對妻子腹中的孩子有可能是唐氏兒的時候,想到的卻是“以前沒有高科技,都是把孩子生下來”和“我想試一試基因編輯”,最後成功把一個很嚴肅的優生優育問題轉為了很矯情的“我是不是身上帶着父親的劣質基因”這樣一個很抽象的問題——對於父子的血脈連接,既依戀(捨不得放棄唐氏兒)又恐懼(覺得自己帶有父親不良的基因)。
這種“中式父子”虐戀,本質上是傳統的父權“君臣父子”在男性心中的投影,無論是“虎父”還是“犬父”,父親的一切都被視為兒子一切的“根”,只有父子連接與傳承的達成,兒子才能在這個社會的網絡中找到屬於自己心靈的位置,所以哪怕陷入矛盾和自我否定,也必須理解父親,且相信父親也理解你——“父子間不過一個眼神,就是整個世界”。
有趣的是,電影中男主回憶自己的童年生活時,一家三口的郊遊,和他一起玩耍,有説有笑的是母親,父親一個人坐在遠處抽悶煙。在父母婚姻危機的陰影下,對兒子表達“我愛你”“為你準備了好吃的”也是母親,而父親一拳打碎了家裏的鏡子……但男主在父親的葬禮上和母親形同陌路,父親去世後選擇一個人流浪,寧願被父親的情人以“媽媽”的身份領走,也不聯繫給自己不停打電話的親生母親;當自己的孩子面臨基因問題,男主只想到這種基因出自自己和父親的血脈,而生命基因樹上同等比重的母親,和自己的妻子則是被完全排除在外了。

電影的結尾,男主在多年後似乎依然沒有走出父親去世的陰影,選擇沉浸在那條彷彿母體羊水的河流裏,然而他為了懷念的,是自己的父親。
當電影結尾,銀幕一行大字“獻給我的父親”——一場大型嬌兒文學,至此形成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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