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跤吧!爸爸》製作人:“作為印度電影人,我非常欽佩中國同行的自信和雄心”-基蘭·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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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上海國際電影節無疑是世界頂尖電影人在中國的一次大聚會。印度導演、編劇、製片人基蘭·饒(Kiran Rao)在本屆電影節擔任評委,也為這次多元化的盛會帶來了印度電影的視角。

基蘭·饒
基蘭·饒於2001年以《印度往事》助理導演的身份開始她的職業生涯,參與制作了多部在國際上具有極高影響力的電影,其中包括《摔跤吧!爸爸》、《神秘巨星》、《孟買日記》、《真相訪談》。
2023年,她導演了電影《迷途新娘》,講述了一個印度版“上錯花轎嫁對郎”的故事——兩位蓋着紅蓋頭的農村新娘在前往夫家結婚的火車上意外跟錯了丈夫,引發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故事,兩位原本將要踏入傳統婚姻的印度女孩的人生軌跡也隨之發生改變。這部影片以喜劇的外殼包裹了對印度社會尖鋭的批判,獲得了口碑和商業價值的雙豐收。

基蘭·饒執導的電影《迷途新娘》海報
在電影節繁忙的評審工作間隙,基蘭·饒對話了新潮觀魚,交流印度電影的現狀和特點。她説,印度電影使用的語言多達十種,而印度人有線下觀影的情結,但印度電影院銀幕數嚴重不足,票價也偏貴,阻礙了很多人進電影院觀賞電影。
談到中印兩個第三世界電影大國的共同點,她表示,兩國都是從農業國轉變為工業國的人口大國,也都面臨城市化進程中大量農村人口遷徙到城市引發的種種問題,“這裏面有很多值得挖掘的共性故事。”
她還表示,很喜歡中國電影人表現出的自信和雄心,《好東西》和《哪吒》是她目前最想看的兩部中國電影。
【對話/新潮觀魚 戴蘇越】
問:基蘭·饒導演您好,您來自電影大國印度,我們知道寶萊塢的電影產業聞名世界,能否給我們介紹一下當下印度電影的現狀?
**基蘭·饒:**首先,多元化和活力是印度電影文化最顯著的特點。我們製作高達十種不同語言的電影,這些語言來自印度不同的邦。其中一些電影能在全國範圍內上映。例如,印地語電影就擁有非常廣泛的觀眾羣。此外,來自南部的泰米爾語、泰盧固語、馬拉雅拉姆語和卡納達語電影產業也頗具規模。還有一些規模較小的產業,如古吉拉特語、孟加拉語等語言的電影。
因此,當下也是印度電影界一個很特別的時期,因為這些電影雖然都會在影院上映,但如今我們的大部分電影都在流媒體平台上找到了立足之地。許多電影最終只能在流媒體上找到發行渠道。而那些由大明星主演、更具商業故事線的大製作影片(大片),通常仍會進行大規模商業發行。

1976年建成的印度齋浦爾王宮戲院,是印度最著名的電影院之一 視覺中國
印度全國約有一萬塊銀幕,這對於如此龐大的人口來説遠遠不夠,很多時候我們會發現大家都很喜歡去線下看電影。印度的民眾還是對電影院有很深的情結,他們也很懷念那種比較老舊的電影播放形式,比方説租一張DVD來看。
但是我們有兩方面原因可能不能很好地滿足這些觀眾:
一是我發現我們的線下觀影的價格對於普通印度民眾還是相對比較高;
二是自新冠疫情以來,整個行業——無論是售票量還是影院上座率,都出現了一定程度的下滑,雖有所復甦,但仍未達到疫情前的水平。
雖然有這些不足,但我們對電影有着真摯的熱愛。如今,隨着互聯網普及,線上內容消費量激增,甚至出現了專為移動端消費製作的小成本內容和網紅內容。一些印度的“大V”“意見領袖”對於電影的宣傳都會起到很大的作用。總的來説,我們還是希望在電影行業有更多的投資,未來也希望這個行業能發展得越來越好。
問:目前,中國電影人對於電影的未來存在很多焦慮,他們擔心年輕觀眾會把更多的注意力轉移到短視頻上,而時間很長的電影不再能引起關注了。印度電影人會有類似的焦慮嗎?
**基蘭·饒:**我確實認為我們的習慣和消費方式已經發生了巨大改變——我們改變了計算時間和花費時間的方式。在線平台上的娛樂內容如洪流般湧現,以至於我們生活中幾乎很難找到那種需要專注和耐心,甚至停頓時刻才能去欣賞的作品。
我完全理解短視頻內容為何如此流行,也能預見其潛力。我認為這並非壞事。大家有權選擇把時間花在哪裏。對於創作者來説,如今你必須更高效地吸引人們去聽你説話的內容;如果你想表達觀點,就必須做得非常巧妙、聰明且簡潔。説實話,我對此並不十分擔憂。
然而,我始終認為,電影最大的意義是在大銀幕上欣賞,它是一種集體體驗。正是在黑暗的影院裏與陌生人一同觀看的經歷,一起笑一起哭,在某種程度上讓我們很有“人間真實”的感覺。這不僅僅是消費一個故事,更是共享一種體驗。

在影院中享受集體觀影樂趣的印度觀眾 視覺中國
遺憾的是,這種體驗幾乎正在消失。我甚至不能説它只是“過時”或“不流行了”,而是我們已經失去了能夠坐在一起觀看某部作品的習慣。原因有很多:一方面是影院票價太貴;在印度,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們缺乏足夠吸引我們去影院觀看的優秀電影。因此,提升電影質量是應對短視頻最重要的事。
但我一直堅信:只要有優秀的電影在影院上映,並且票價合理,人們不會停止觀看電影。我認為電影這種藝術形式生命力依然頑強。
問:在您參與制作的電影《迷途新娘》中,深刻討論了印度女性如何突破傳統的偏見和歧視,追尋自我。這一題材的電影如今在中國也是一種潮流。您在拍攝這類電影時是否會遭受一些印度輿論上的阻力?
**基蘭·饒:**我認為,講述女性故事的時代確實已經到來。這個時代本應更早來臨,好在如今它終於到了。
我聽説去年有部電影《好東西》在中國取得了巨大成功,非常賣座。那些聚焦女性故事、展現女性角色獨特魅力的電影大受歡迎是令人欣喜的事。

以上海為背景的女性題材電影《好東西》
社交媒體很大程度上被流行趨勢驅動,有時也被廉價的負面情緒裹挾,有時則被強烈的自我表達欲——人們僅僅渴望被聽見,卻未必是真誠發聲。
我自己幾乎不關注社交媒體,只是其用作參考工具,用於聯繫我想聯繫的人,也用它表達我想説的內容,但我並不太把它當回事。我的電影《迷途新娘》目前在印度的反響非常好,我收到的只有對這部電影的滿滿喜愛,這點我挺開心的。
我能理解,面對網上的惡評,那些希望用優秀故事打動觀眾的電影人可能會感到沮喪,但我認為電影人根本無需回應。因為只要你創作時的初衷是真誠的,就應對此保持自信。
總而言之,輿論是一個需要理性看待的東西,未來肯定也會有更多很優秀的關於女性題材的電影。
問:您提到了《好東西》這部電影,如果未來您選擇和中國電影人合拍電影,會考慮這一類題材嗎?
**基蘭·饒:**確實有一些我想拍的題材。我們兩國擁有許多相似之處。我認為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的情感共鳴點非常相似:我們都是農業大國轉型成為工業國,城市化的進程中我們都有大量人口從農村遷移到了城市;在印度,城市與鄉村之間有時存在着巨大的隔閡。中國的情況我不甚瞭解,但我知道在這一進程中必然也有很多值得挖掘的故事。
家庭在中國至關重要,印度也一樣。因此,我非常希望探討那些影響女性的問題——無論是都市女性還是農村女性。事實上,女性面臨的困境在全球範圍內都具有某些共性。

《迷途新娘》電影截圖
數千年來女性一直缺乏發聲的機會、追求夢想的機會、做自己喜愛之事的機會,儘管西方社會在這方面取得了長足進步,但時至今日,全世界女性仍面臨很多限制和枷鎖。所以我也希望能和中國電影人一起關注中印兩國女性面臨的一些問題。
問:最後,想問問您,近年來哪些中國導演或者中國的作品是您比較關注的?
**基蘭·饒:**因為我這次是主競賽單元的評委,所以基本上我看的所有中國片我都很喜歡。三部中國電影風格的差異性都非常大。
我現在尤其想看兩部:一部是剛才提到的《好東西》,還有一部就是《哪吒》,但我不知道去哪裏看這兩部片子。這次我結識了那位給哪吒配音的女士,她説給我發鏈接,目前還沒收到。

《哪吒2》中為哪吒配音的配音演員呂豔婷
我非常佩服中國導演的一點是,儘管他們電影的題材、風格大相徑庭,但他們總會以一種非常自信的方式去拍這些片子。這次的獲獎名單還沒有公佈,我還不能劇透,但有一部中國電影給我很深的印象,我被它的成片質量、表演,以及團隊的選擇所打動,我們能看到中國導演的雄心壯志,的確可圈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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