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默：歐洲用夾子音喊美國“爸比”，中國要視為機遇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本屆北約峯會的聯合聲明，直白説就是“特朗普萬歲，北約贏了”。如果要給予本屆峯會一個歷史地位，我的版本是——北約史上最肉麻、最露骨的割肉典禮。

2025北約成員國峯會在荷蘭海牙舉行。 美聯社

歐洲用夾子音喊美國“爸比”，中國要視為機遇

本文聊聊北約擴軍對中國的機遇，先從一個似乎是中國經濟學界的主流觀點説起。

朋友傳給我一段視頻，內容是某大陸經濟學者對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預測，以及中國是否該捲入的問題。該學者的論點是：

中國有驚人的生產力，需要全球的市場，否則內卷會把自己卷死。因此，中國需要世界和平，不能求戰。此外，該學者稱，如果再給中國10年、20年，不管中國的態度是打還是不打，再也沒有人敢打中國。結論是，中國既缺世界和平，又缺時間，所以不能求戰。

該學者藉此解釋當前中國在南海與台海的態度——以靜制動，圍而不打。美國很想打，但只要中國人不想打，第三次世界大戰很難開打。

我聽過的所有類似論點，全是出自經濟學者，這很正常，從經濟角度看戰爭與和平，並以中國當前的發展階段來看，以靜制動、圍而不打才是合理的戰略。

不過，這只是從經濟角度看，這個角度必須渴望“和平”，否則預測會失效，而類似論點的致命傷首先是其前提——10年，甚至20年的世界和平環境。

問下DeepSeek吧，近500年，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月是和平狀態的。另外，工業革命以後，世界範圍內的戰亂在頻率、規模和破壞力上均顯著增加，並於20世紀前半葉達到高峯。二戰後，大國之間的直接戰爭明顯減少，但局部衝突數量比19世紀還多。

換言之，所謂“再給中國10年、20年世界和平環境”，這個前提是不存在的。

該學者引用了美國前總統奧巴馬的一段話，來強調中國強大的生產力與人民的勤奮——如果14億中國人要過上我們（西方）的生活水平，2個地球都不夠。

這就使得他的論點，不但前提不存在，現實也不支持，因為中國強大的生產力，會使世界的主要市場紛紛豎起貿易壁壘，而這就是當前的現實，且隨着時間而益發嚴峻。

該學者似乎並未發覺他論述中的矛盾，我想説的是，沒有人會再給中國“和平崛起”的時間，我們必須從衝突中尋求發展機遇，迎難而上。

二戰後大國之間的直接戰爭明顯減少，主要是因為核威懾與聯合國框架抑制了大國的直接衝突。然而當下，聯合國框架受到了空前的挑戰，這個組織對以色列的違法橫行毫無約束力，而其靠山美國，現在根本蔑視聯合國。此一局面，基本否定了和平環境。

如果我們將戰爭的定義放寬，美國在全球掀起經貿戰，而WTO已經無能為力。那麼，所謂“世界和平”從何説起？特朗普是這麼詮釋和平的——轟炸他國，就是和平。

和平思維對我們的智商構成了什麼挑戰？即它很容易從“求無事”得出“不惹事”的結論，然後從“不惹事”掉到“不還手”的陷阱，而這個“不還手”通常又被默認為“不出手”。

“衝突崛起”的思維是什麼？就舉眼前的例子，伊朗對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十分重要，當出現伊朗危機時，中國就必須從衝突中找到化危機為轉機的途徑，促使被削弱的伊朗加速實現中吉烏鐵路擴建計劃等等發展藍圖。

據此轉個念——和平時的機會，不一定比衝突時的機會更多。

如果“以靜制動，圍而不打”意味着排斥衝突，那我們就喪失了很多機會，以及有效的策略。對於各種形式的戰爭，中國可以不主動，但要無懼衝突，甚至擁抱衝突，才能從中找到新槓桿支持國家發展。

在貿易戰休兵期間，歐盟對華態度大變，突然將合作的面具換成對抗，跪美姿態益發明顯。在6月最後一週的北約峯會，歐洲成員們完全服從特朗普的指令，承諾擴軍，跪美姿態更是明確。這意味着歐洲不太可能軟化反華立場。

所有人都標榜和平，然而，所有人也都在擴軍，而中國仍是泛西方眼中的和平威脅。

特朗普威脅要分居，歐洲懇求“先分牀睡”

本屆北約峯會，由於害怕美國自歐洲撤軍、取消情報共享、指揮控制系統停擺等等這些形同“分居”的威脅，北約秘書長呂特將這屆峯會的首要任務定為“別讓特朗普不開心”，歐洲雖知愛人已變心，但希望維持團結形式，所以懇求“先分牀睡”。

考慮到特朗普的“沒耐心”，呂特體貼地縮短議程，僅安排一紙公報，一次工作會議和一場皇家晚宴，極簡風格表達了對“國王”的無上禮遇，貼心緩解特朗普對美國內部“不要國王”運動的不爽。此外，特朗普討厭的澤連斯基，沒被邀請參加領導人會議，只被允許參加晚宴。

“特朗普總統，親愛的唐納德，您讓這一改變成為可能”，呂特對特朗普的肉麻奉承，直接羞辱了前總統拜登，他被歐洲視為正常的美國隊長，但從來沒人親拜登的屁股。

眼見北約成員跪姿端正，美國國務卿魯比奧乾脆將這場被説成歷史性的會議稱為“特朗普峯會”，從北約歷史來看，特朗普對盟友們的威懾以及成功程度，確實堪稱空前。

峯會前，呂特預先讓成員們咬牙同意了GDP 5%的軍費目標，以符合美國要求，但將其限定到2035年，其中3.5%屬硬開支（即武器），1.5%屬軟開支（國防和安全投資）。這個條件是一年前歐洲人想都不會想的讓利，可以説是掏心掏肺了。

這樣的屈從奉承，還不敢妄想美國會恢復“同牀”意願，僅止於希望特朗普願意分牀睡，讓彼此適應新形態的團結。呂特提早投書外交事務雜誌，承認美國長期以來承擔了“過大的負擔”，承諾“美國盟友”未來將為集體防禦作出更多貢獻，並將美國轟炸伊朗後，特朗普團隊經常掛在嘴邊的“實力帶來和平”（Peace Through Strength），作為“特朗普峯會”的口號。

然而，在飛往荷蘭的途中，特朗普被問及是否會遵守北約基本原則時——對任何成員的攻擊，被視為對所有成員的攻擊——“國王”含糊其詞，他説“這取決於你的定義”。

這種回應，意味着分牀睡也不會給出保證，美國仍將保留分居權利。經過了中東“12日戰爭”後，世界再一次確認特朗普擅長倒置名詞含義，因此，北約的法律條文已無意義，這紙具文，全看日後在需要援引該法律時，特朗普如何定義。

魯比奧總結，平衡美歐的北約負擔，是在美國仍是老大的基礎上，將省下的資源分配其他地區，不會削弱聯盟實力。與此同時，美國還拒絕了歐洲希望加大對俄羅斯制裁的請求，因為此舉限制了特朗普與普京的談判空間。魯比奧表示，制裁應是在美俄談判完全絕望後才需要實施。

換言之，除了北約條文由特朗普定義，北約的決策仍完全掌握在美國手裏，其他成員只有出錢義務，沒有決策權利。因此可説，在這個戰場上，特朗普大獲全勝。

不過，就像伊朗核設施“已被徹底摧毀”的説法經不起驗證，北約成員的5%承諾，也更多像是一種試算表遊戲，經不起細究。

表裏不一的試算表遊戲

日、韓、澳這三個北約外圍夥伴國的領袖，各自都找了理由不去這屆峯會，因為他們知道這是割肉典禮，北約被宰後就輪到印太小夥伴，他們不想目睹明天自己會怎麼被宰，還不想就範。

當前，絕大部分北約成員的軍費不到GDP的3%，擴增軍費對大部分歐洲國家而言都是不可承受之重，必須舉債支應，或削減社會福利預算。因此，意大利、比利時、葡萄牙、西班牙和北美成員加拿大，這些國家要麼債務沉重，要麼財政赤字偏高，要麼是福利國家，有着千百個不願意。但這些國家中，只有西班牙抵死不從，並得到豁免，其他成員都含恨支持。

意大利防長高聲反對，甚至揚言若按照舊思維經營，北約已無存在必要，但沒人在聽，包括他的總理。

根據歐洲經濟專家的估算，要達到GDP 5%的目標，歐洲每年要增加5000億美元的開支。舉債擴軍的風險在於，可能會遭到債市禿鷹襲擊，而這可能比想象中的俄羅斯攻擊更致命。

缺錢並不是歐洲唯一的難處，這個超國家聯盟還有比美國更嚴重的軍費開支浪費，以及各國武器系統不兼容的問題。歐盟有178種武器系統。從印巴空戰的經驗可知，印度很大程度敗在不兼容的武器系統，而歐洲遠比印度更不統一。

要解決以上問題，歐盟國防專員主張建立歐洲內部的軍工供應鏈，購買本地產品，如此才能促進軍工經濟，減少浪費，並整合武器系統。

不過，歐洲若這麼做，美國軍火商賺什麼？這不就是特朗普強壓歐洲擴軍的目的之一嗎？

2014年到2024年，北約各成員國國防開支佔GDP的比例變化。 路透社製圖

波蘭是比較特別的例子，目前這個國家的軍費已接近GDP 5%，並隨軍費的增加而提升了GDP，與俄羅斯的“戰時經濟”邏輯類似。

不過，由軍工產業推動經濟成長需要許多條件配合，簡言之，本地生產和本地採購的比例要高，進口軍品的比例要低，這才能根據產業思維經營戰時經濟。再者，初期的投入無可避免要舉債，不然就是增税，這與舉債能力和總體經濟路線直接相關。北約大部分成員並不具備這個條件。

大幅舉債的集體擴軍，還要系統化，談何容易？所以這次歐洲給美國的承諾，勢必要灌水，並期望自欺欺人到特朗普卸任。方法是，將本來不相干的支出也歸類為軍費支出，例如支援烏克蘭的大筆預算。

此外，英國正考慮將農村寬帶投資歸類為軍費，德國考慮將電價補貼歸類為軍費，荷蘭考慮將海港擴建歸類為軍費，法國的網絡安全投資也將被視為軍費支出。

合理預估，大部分成員勢必爭相仿效，將真實的擴軍支出控制在3.5%以內，這也是目前美國軍費的水平。總言之，所謂5%的承諾，一定程度只是試算表遊戲，將原來存在的預算支出，剪下貼上到新增的軍費欄裏而已。

任何“反華”國家的擴軍，都是中國的機遇

儘管北約擴軍有作弊傾向，且前路佈滿荊棘與不確定，但其擴軍的理由——中俄威脅——仍然凸顯了大西洋主義的擴張本質，以及拒絕與時俱進的頑固態度。無論美國總統是偽君子或施虐狂，歐洲都願意接受，而且完全不敢以提升軍費作為籌碼，爭取關税豁免。

簡單説，他們寧願活在過去，完全沒有從俄烏衝突中學到任何具有正面意義的教訓。

對於這樣充滿內部矛盾的“反華組織”，中國應樂見其透支式的擴軍，並從和平思維轉向衝突思維，尋找更符合現實的互利之道。

考慮到歐洲國家在擴軍上的財政壓力、債務負擔與武器系統的不兼容，其最佳途徑是建立軍工產業的內部供應鏈網絡，並減少進口軍品，因此，只要增加其自主發展的難度，就能拆解北約日益脆弱的團結表象，削弱其對抗姿態，增加其合作需求。

政策工具是，關鍵原材料與礦產針對性的嚴控，項目包含稀土，鋰，鈷等電池材料，鎢、鎂等金屬，石墨。

此外，可以連結對華友善的歐洲國家加強軍工產業合作，採購中國武器、零件，共享技術，放寬關鍵原材料與礦產管制，以減少這些國家對法國與德國的依賴，增加北約成員建立內部軍工產業網絡的難度。

此舉當然會影響中歐貿易，因此要全產業考量，尋求軍民產業的政策連貫性，整體擴增自己對歐洲的博弈籌碼。契機就在於美歐關係的改變，中國可借力使力，見縫插針，目標是削弱大西洋主義。

特朗普對全球發動貿易戰，一度出現拉近中歐關係的機會窗口，兩方也已嘗試過互為對美博弈的槓桿。然而，無論在軍事層面或經貿層面，歐洲明顯選擇了“適應特朗普”，並回到與中國脱鈎、對抗的老路。在此背景下，用和平思維尋求與歐洲的合作勢必低效率高成本，改用衝突思維或能開闢一條新路。

説得粗俗一點，歐洲就是欠虐，不能用討好模式尋求苟合，特朗普兩度證明了這一點。

從呂特百般討好的表現可見，歐洲現在面臨多重挑戰，無法承受驟然與美脱鈎的代價，如果中國希望歐洲實現獨立自主，方法不是做它的墊背，這隻會使缺乏戰略觀的歐洲拿喬，不知輕重，最好的方法應是近一步刺激它自救。

歐方既然鐵了心要擺脱對華依賴，中方就應順勢戰術性脱鈎，讓對手認清現實，醒醒腦。

北約擴軍的實態，是進入一個高度不確定期與不穩定期，趁此時增加其擴軍的難度，如了讓歐洲認清現實，也能間接削弱美國將資源轉往印太地區的強度。

中國不妨用衝突策略印證意大利防長的正見——美歐已不是世界中心，北約也無存在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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