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伯庸:歷史題材的當下性不是強行借古諷今,而是要找人性共鳴
胡雨清.

【文/新潮觀魚 嚴珊珊】
近日,在2025上海國際電影電視節“文學之光、影視閃耀——最具轉化價值文學IP推介會”上,著名導演謝飛、作家馬伯庸、《北上》作者徐則臣等發言,從站在文學肩膀上攀登、歷史文學的“當下性”思考、文學和影視化的實證主義角度,探討文學與影視作品的百年共生。
馬伯庸認為,創作者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機械地“借古諷今”,而是在古代題材中找到當下性,找到與當代人情感相通的人性元素。
徐則臣用實證主義闡述自己的創作態度,強調敬惜字紙,“硬知識不出錯”是創作者應該堅持的底線,“如果創作者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的影視語言,觀眾也會拋棄你”。
謝飛:1992-1993是中國****文學改編電影的“終極勝利時期”
1965年,謝飛從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並留校任教,作為中國“第四代導演”代表人物,他執導的《湘女蕭蕭》《本命年》《香魂女》在中國影壇乃至世界影壇都是響噹噹的作品,這些作品均改編自文學作品。
“我所有的創作中只有3部電影是原創電影劇本,説我的影視創作是站在文學肩膀上的攀登,完全正確。”
83歲的謝飛導演為了這次發言專門找DeepSeek幫忙:“我説我要講電影和文學,怎麼能講得生動?沒想到它(Deepseek)給了我很多建議,其中有一個1950-2023年文學改編電影數據圖譜,看來上世紀50年代-80年代是文學改編傳統的黃金期,後面是商業化、網絡IP化的東西進入了。”

“DeepSeek説文學改編電影的‘終極勝利時期’是1994年,當年有三部電影角逐奧斯卡——《肖申克的救贖》《低俗小説》《阿甘正傳》,其實我聯想到的比這個還早。1992年9月,(張藝謀執導)改編自小説《萬家訴訟》的中國電影《秋菊打官司》獲得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1993年2月,我根據周大新小説改編的《香魂女》得了柏林電影節金熊獎;1993年5月,陳凱歌根據香港作家李碧華小説改編、蘆葦編劇的電影《霸王別姬》獲得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我覺得小説和原創編劇者貢獻非常大,共同壟斷了一年內三大電影節金獎,這是一個終極勝利時期。”

這位8旬電影人積極研究AI時代的新變化,稱自己想出來了兩個詞——“網絡視聽戲劇”和“融合故事宇宙”。他認為,影視人必須要思考和回答網絡時代的新課題。
“過去和現在拍攝電影或電視、網絡系列劇,投資很大,費工費時,是一個產業。但是可以預見,未來的AI將會改變這一切,簡化這一切,以至免費,甚至一個人就可以做成一個製片廠。我們這些中等智商的導演們,還是要站在文學的肩膀上繼續攀登,而高智商的作家或者劇作家們,他們可以直接用AI製作手段,把他們暈染、想象、虛構的人物和故事製成視聽為主的藝術作品。現在是編導合一,作家以後甚至能把作品寫成視聽小説、視聽作品,我覺得很快就能成為可能。”

他給台下的文學影視創作者、製作公司和視頻平台負責人提出建議:“如果作品在網上有市場、有收入當然好,如果沒人理會,沒收入也不要怕,只要是好作品,也可以像曹雪芹、梵高一樣,只給自己欣賞,給好友知音欣賞,照樣流傳千古。”
馬伯庸:創作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古代題材中找到當下性
熱播劇《長安十二時辰》《顯微鏡下的大明》《長安的荔枝》,都在用獨屬於馬伯庸的敍事方式告訴觀眾:歷史不是冰冷的過去,而是可以觸摸的當下。
馬伯庸表示,作為歷史題材作家,他經常會被讀者問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要看歷史小説?歷史上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了,故事裏的人已經都死掉了,我們作為現代人讀這些歷史小説的意義是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馬伯庸分享了一個切身經歷,有一次,他參加陝西曆史博物館的活動,主辦方邀請他在館裏隨便挑一件展品講5分鐘,他轉了一圈,看到玄奘大師的圖像,決定講一個唐僧的故事,但不是唐僧取經的故事,是一個唐僧返鄉掃墓、在父母墳頭號啕大哭的故事。
“這讓我們發現什麼呢?玄奘大師並不是我們所知道的《西遊記》裏懦弱的老和尚,也不僅僅是大唐《西遊記》裏面勇猛精進的求道者,他和我們普通人一樣有着七情六慾,有着對父母深切的眷戀。”馬伯庸回憶道,他講完那個故事,聽的人很受觸動,都給爹媽打了電話,也不説什麼重要的事情,就是簡單的問候。
“我忽然發現中國古代和今天彼此之間的聯繫並沒有那麼的缺失。玄奘和這些年輕人身份天差地別,為什麼他的故事就能夠感動這些年輕人?雖然社會制度在變,科學技術在發展,但有一樣東西永遠不會變,就是人性。”

馬伯庸認為,歷史題材的文學作品和影視作品的當下性,不是追求借古諷今、借古喻今,強行把現代的理念放到古代去,而是要在古代的題材中找到當下性,找到和現在人的情緒能夠相通,能引發共鳴、能被當代人所激活的題材。
“換句話説,我們只要吃透人性、理解人性,能夠看懂古今之間的人性共鳴之處,我們就能夠在歷史文學的這條道路上走得更遠、走得更深刻,能夠寫出更多讓當代人感同身受,讓當代人產生情感共鳴的古代故事。”
徐則臣:我是實證主義者,希望寫的東西在硬知識上不要出問題
今年3月,改編自徐則臣小説《北上》的同名電視劇播出後,運河少年的成長故事引發討論,將地域文化符號轉化為時代與個人命運關係敍事,引發了不少人的情感共鳴。
作為人民文學雜誌社主編,徐則臣的短篇小説《如果大雪封門》曾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2019年,其長篇小説《北上》獲第十屆茅盾文學獎,他在扉頁上寫下“一條河活起來,一段歷史就有了逆流而上的可能”。《北上》除了改編成電視劇,還改編成了話劇、音樂劇。

談起徐則臣的創作風格,業內都知道他愛考據,非常注重史料和細節的真實,不希望影視化作品對文本的細節真實有損傷。
“在寫作上我的確是個實證主義者,我寫的東西,在我能力範圍內儘量讓它落實,讓它在硬知識上不要出問題。對於一個小説家來説,內容跟現實之間的關係有時要對應上,需要實實在在的東西,否則若干年以後以訛傳訛。”
“《北上》第一版出來裏面有一個細節,1901年一箇中國的翻譯帶着一個意大利人經過吳承恩的老家,翻譯跟意大利人説這是《西遊記》的作者吳承恩的老家。作協副主席邱華棟看了小説跟我説,這地方不對,1901年基本上沒有多少人知道《西遊記》的作者是吳承恩。《西遊記》的作者吳承恩是到新文化運動以後,胡適先生考證出來的,如果在1901年就説它是《西遊記》的作者吳承恩的老家是有問題的,我的第二版就改掉了。”

徐則臣提到,大家總認為小説可以天馬行空,可以隨便説,但是小説作為一個公共產品應該尊重基本的細節真實,“什麼人讀它,你根本不知道。如果專業的人一看這個地方有問題,那個地方有問題,一部小説有三個細節讓他覺得你在胡扯,你沒下功夫,作者跟讀者之間的信任關係就打破了。”
“其實看電影、看電視也是這樣,如果你看一個電影、一個電視覺得這個地方不對,那個地方不對,你就覺得這個導演、編劇,這幫演員有點敷衍了事。敷衍了事的一羣人做一件敷衍了事的事,你就不會鄭重其事地去看。我們一直説,我們寫文章的要敬惜字紙,你如果不尊重自己的文字,你不要指望別人去尊重。如果搞影視的你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的影視語言,你連交代最基本的信息時都敷衍了事,我想觀眾肯定也會拋棄你的。”

徐則臣認為,無論是文學創作者,還是影視創作者,都應該盡最大努力讓信息準確,“這也不是一個難事。我查一本書不行,查兩本書,我諮詢一個人不行,可以再諮詢另外兩個,能不能寫好,能不能做好是能力問題,這裏面硬知識出不出錯,我覺得是態度問題。不管幹什麼,態度是第一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