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宇:馬斯克不是第一個想組“美國黨”的人,那他們都去哪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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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周德宇】
馬斯克的“美國黨”成立了。
目標很明確:反對特朗普的“大美麗法案”(One Big Beautiful Bill Act),再通過組建一個真正的第三黨來影響政治,號召支持者們擺脱兩黨體系:

當然,大家現在最大的疑問就是,美國兩黨制根深蒂固,哪裏是他一個局外人能撼動的?他連自己建的“政府效率部”都搞不定,還指望他有這樣的政治能力去建個政黨?
雖然這種一眼就能看明白的道理,對於馬斯克這樣自我極其膨脹的人不太適用,但馬斯克也不是完全沒有考慮這些。所以他聲稱自己定的初步目標沒有太高,並不想一步到位取代現有政黨,而是要聚焦於兩三個參議員席位選區和十個左右的眾議院選區,做能夠決定政策的關鍵少數:

馬斯克這種想法不能説完全沒有道理。畢竟現在兩黨在國會內常年處於僵局,席位極其接近,隨便幾票就可以起到關鍵作用改變平衡。比如剛剛通過的“大美麗法案”,在參議院甚至是在50對50的平局下依靠副總統那額外一票通過的。假設這時候參議院裏再多一個屬於第三黨的反對者,那馬斯克就真的有可能阻撓他深惡痛絕的“大美麗法案”。
不過如果我們回顧美國第三黨的歷史,就會發現懷有馬斯克這種想法的人可不算少數,甚至“美國黨”(American Party)這個名字都已經不新鮮了。那麼曾經那些“美國黨”都去了哪裏,美國為什麼還是兩黨制呢?
其實美國曆史上的第三黨並不少見,贏得了一定國會席位或者總統選舉人票的黨派也可以數出好幾個。
比如,最早的“美國黨”(American Party),又叫“無知黨”(Know Nothing Party),成立於19世紀40年代。這個黨我在之前的文章裏提到過,是一個建立在相信“天主教移民意圖控制美國”這一陰謀論之上的政黨:

正如其旗幟上所寫的:“本土美國人們,警惕外來影響!”一方面,這個最早的“美國黨”和當代共和黨類似,反對移民,堅持保守主義和傳統價值。另一方面,這個黨也想避開當年分裂美國的奴隸制問題,堅持第三方立場,避免在奴隸制問題上選邊站。
這個“美國黨”在19世紀50年代達到巔峯時期,曾經擁有5個參議院席位和50多個眾議院席位,也吸引了很多主流政客加入。美國第13任總統菲爾莫爾(Millard Fillmore)在1856年的總統大選中還代表了“美國黨”參選,贏得了20%的普選票和8張選舉人票。
這個19世紀的“美國黨”,比馬斯克設想的還要成功,但是後來怎麼樣了?當然還是和歷史上的其他美國第三黨一樣,在短暫的成功後迅速消散,其中的成員或是加入別的政黨,或是徹底成為路人。
再比如,離我們最近的“美國黨”,是1969年成立的,標誌長下面這個樣子:

這個1969年的“美國黨”,前身是著名政客喬治·華萊士(George Wallace)的“美國獨立黨”(American Independent Party)。喬治·華萊士本是堅持種族隔離制度的民主黨政客,但隨着民主黨和共和黨都支持民權運動反對種族隔離,他的立場越發難以在現有兩黨中找到支持。於是華萊士在1968年大選中以“美國獨立黨”的名義代表第三黨參選,吸引了大量南方白人的支持,併成功贏得了數個南方州共計46張選舉人票。
華萊士在1968年的策略也並非真想贏得大選,而是希望通過第三方攪局,使得無人能夠贏得過半數的選舉人票,從而將選舉拖入到由眾議院來決定的“臨時選舉”(contingent election)中。在這樣的選舉中,支持種族隔離的南方政客就可以形成關鍵少數,從而迫使想要贏得總統大選的人對他們讓步。而由於尼克松在1968年大選中直接贏得了過半選舉人票,“臨時選舉”並未發生,華萊士的策略也就落空。

而在1968年大選過後,華萊士意識到了第三黨路線無法成功,也迴歸了民主黨。仍然想要堅持第三黨的“美國獨立黨”和“美國黨”在失去了主流政客之後,雖然名義上存在了多年,但也沒有任何影響力了。
除了剛才提到的這兩個“美國黨”,剩下的美國曆史上的第三黨的路線都差不多。無論是由政治新人還是由主流政客組成,這些第三黨最終的宿命要麼是消失,要麼就是融入或者回歸現有的主流兩黨。它們的最高成就只能是在某次選舉中憑藉某個議題贏得一些選票,但在選舉過後便迅速過氣無法維持影響力。
所以馬斯克就算是如他設想的一般贏得了一些席位,然後呢?贏得政壇中的一席之地不難,但在接下來如何保住自己的存在,才是歷史上所有的“美國黨”都邁不過去的坎。
美國如今很難出現一個穩定的第三黨,是長期以來的政治現實和制度設計共同作用的結果。
從制度設計上,一個在絕大部分層級都“贏者通吃”的選舉制度,本身就只容得下兩黨。只要沒有贏得多數票,49%和4.9%的選票都是沒有區別的。所以大多數選民不會願意浪費選票去投給很難贏得多數的第三黨,第三黨也很難説服選民自己可以贏過主流兩黨,而金主們也不願意去持續投資這樣一個黨。
而隨着民主黨和共和黨在美國社會一百多年來的發展,想要繞開現有的這兩黨去搞單獨的第三黨更是困難。畢竟兩黨壟斷着從上到下幾乎一切政治渠道和組織關係,控制着競選宣傳和推廣所需要的財力和人力。想要成立第三黨的人就是自己再有權有勢,和根基雄厚的兩黨一比,只能相形見絀。
馬斯克可能覺得自己一下子在2024年大選中贊助2.9億美元已經很財大氣粗了,但這點錢甚至不夠2024年的俄亥俄參議員選舉用,更不用説全國大選。而即便解決了錢的問題,他也要對抗着兩黨早已成熟的基層組織和政治渠道,否則他都不知道該從哪裏動員選民。
所以近一百年來,就算是那些短暫成功的第三黨,也幾乎都是來自於喬治·華萊士這種臨時分家又光速回歸的主流政客。只有那些本身已經享受着現有兩黨的資源的人,才可能偶爾叛逆一下。
馬斯克可能真覺得成立政黨和經營公司研發火箭沒什麼區別,覺得特朗普能幹的他也能幹,對政治缺乏敬畏之心。但是從零開始成立第三黨,在實際操作層面的各種阻礙和辛酸,等他真的幹起來就明白了。
所以就算是如今風光無限的特朗普,2000年曾經嘗試過通過第三黨競選總統,也是碰了一鼻子灰,最終放棄。

其實特朗普在2016年的主張和他在2000年的沒有太大區別,但只有背靠共和黨這樣的平台,他才能夠讓自己的主張被更多的人聽到和看到,並最終轉化為影響力和權力。所以即便是2021年國會山暴亂後,特朗普一度陷入低谷,被相當多共和黨建制派背棄時,特朗普也從沒有脱離共和黨。
是的,美國人越來越不滿於兩黨的建制派,越來越希望尋找新的政治可能,但這些新的可能往往會最終在兩黨內實現,就如同特朗普所做的一樣。任何反建制的主張如果真能得到相當多民意的擁護,那擁有雄厚資源的現有兩黨就可以將其吸收利用,而不會留給第三黨空間。
所以馬斯克想要通過新黨來影響政治,最大的可能性,只能是在下次選舉中聚焦民眾感興趣的某些議題,拉攏一些已經有影響力的政客來轉投他的麾下,最終讓自己的主張得到主流兩黨的關注。
但馬斯克現在的問題是,他甚至也提不出什麼明確的真正吸引民眾和政客的主張。馬斯克在經濟和科技事務中,也許可以遵循他特立獨行的想法而取得成功,但政治終究是要靠人情世故。雖然很多民眾對現有兩黨不滿,希望有解決美國困境的新方案,但是馬斯克的富豪身份以及精英右翼主張,對於絕大多數民主黨和共和黨選民來説都沒有什麼吸引力。
而對於兩黨政客來説,民主黨和馬斯克早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共和黨又剛被馬斯克噴得狗血淋頭,有多少人會願意和馬斯克走到一起?
當然,從“大美麗法案”的艱難通過歷程中看,共和黨雖然大體仍然團結,但也有着一些可供馬斯克利用的內部不和。如果馬斯克願意放下身段,認真投資一些人,佔據那個共和黨內特朗普反對派的生態位,他還是能在中期選舉時發揮一些影響力。
不過,馬斯克目前在政治上的能力和號召力都挺一般的。他前一陣花大錢資助威斯康辛的法官選舉,結果大敗而歸,甚至起到了激勵民主黨對手的負效果。不知道他從這次失敗的政治投資中能學到多少的教訓?
而且説到底,馬斯克在和美國總統親密無間的時候都沒能拿到他想要的,收買到幾個少數派議員就能夠讓他實現目標嗎?他遲早會意識到,他影響美國政治最好的機會,在美國政壇最能理解他的伯樂,終究還是那個曾經和他在白宮談笑風生,如今和他翻臉但保留了一丁點面子的特朗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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