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旦大學白鋼:穩定幣是中美博弈新賽道,中國需以“虛力”突圍
7月3日晚,復旦大學經濟學院成功舉辦第3期復旦大學南土國際金融政策圓桌會,主題為“跨學科視野下的穩定幣問題”。
復旦大學思想史研究中心秘書長、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白鋼在發言時表示,2025 年 6 月以來,穩定幣議題 “破圈” 引發跨行業關注,核心動因在於中美兩國相繼推出實質性政策。
白鋼指出,美國推動穩定幣的背後是其深陷債務危機的現實。他認為,美國財政能力已被剛性債務利息兑付耗盡,傳統手段難以化解危機。美國通過要求金融機構及“兩房”接受穩定幣作為抵押資產,構建循環金融機制,緩解債務壓力。美國通過批准更多穩定幣發行機構,找到了一種不依賴他國央行的內生性解決方案,儘管這一路徑可能以全球金融體系為代價。
他認為,中國作為製造業超級大國,必須跟進穩定幣戰略,否則可能成為美國政策的代價承受方。他指出,中國面臨通縮和內卷困境,需通過非傳統方式恢復資產負債表擴張。穩定幣代表了新歷史條件下對世界貨幣發行權的爭奪,目前只有中美兩國實質性推進,凸顯雙方作為超級大國的博弈地位。
白鋼強調,貨幣不屬於純粹的實力範疇,更與無法直接影響物質世界的“虛力”息息相關。中國擁有世界最強的製造業實力,但“虛力”不足,導致商品輸出遠超文化影響力,資產外流嚴重,資本市場低迷。美國則憑藉強大“虛力”,通過創造新概念和話語權延緩債務危機。
他建議,中國若推行穩定幣,應避免照搬美國模式,而以全球最完整供應鏈體系和超強生產能力為基礎,結合實力與“虛力”。他認為,這不僅能緩解國內經濟內卷,還可提升中國在全球金融和意識形態領域的影響力,是一個歷史性契機。
以下為白鋼發言全文(已經發言人審定):
我注意到,穩定幣的討論近期顯著升温並且“破圈”。特別是六月以來,各行業和領域都對這一話題表現出了極大關注。這背後的核心原因在於,中美兩國近期在穩定幣問題上推出了一些實質性措施。
一、美國穩定幣政策的背景與邏輯
美國推動穩定幣的舉措與當前深陷的債務危機密切相關,這一點早有預估。美國的債務危機導致其財政能力幾乎被剛性債務利息兑付消耗殆盡。在特朗普上台之初,我便判斷,美國的財政狀況已難以償還本金,只能通過不斷借新債來支付舊債利息。
儘管人們普遍認為美國憑藉美元霸權可以無限進行貨幣創生,但實際上,支付舊債利息的“硬約束”對美國而言已頗為困難。我曾推測,為解決這一困局,美國可能選擇一種完全由其主導的資產類別,例如以比特幣為代表的加密貨幣,因為美國在這一領域擁有定價權。比特幣的市值波動較大,若其市值再翻十倍,並要求各國美債持有人接受其作為抵押品,或許能緩解債務壓力。我甚至懷疑,包括馬斯克在內的一些科技右翼力量對特朗普的支持,可能與這一藍圖有關,儘管這種承諾難以公開討論。
發展至今,特朗普找到的方案並非比特幣,而是以穩定幣為形態。他要求美國金融機構接受穩定幣作為抵押資產,並進一步推動“美國兩房”接受穩定幣與房地產資產綁定。這一先例確立後,美國可要求其他國家的金融機構效仿,從而形成一個以穩定幣為核心的金融框架。這一路徑解決了傳統手段無法應對的債務問題。
穩定幣因其相對保值性,比比特幣更適合作為抵押資產,且可通過循環機制——以穩定幣購買資產,再以資產抵押——形成新型的金融循環。願意接受美元穩定幣的金融機構及相關利益方,可能因此承擔潛在代價。然而,美國擅長轉嫁風險,未來必將尋找途徑將風險外化。以泰達幣為例,其持有1400億美元債券,伴隨規模擴大,部分緩解了美債問題。美國通過批准更多穩定幣發行機構,找到了一種不依賴他國央行的內生性解決方案。這是一個以全球為潛在代價的非傳統路徑,但目前來看,確實有效。
二、中美在穩定幣領域的博弈
中國為何要跟進穩定幣?作為超級大國,當我們意識到對手採用這一策略時,若不跟進,就可能成為其代價承受方。儘管推進穩定幣存在風險,但完全按舊思路應對本身就是風險。
中國是製造業超級大國,擁有強大的生產能力和供應鏈體系,但異乎尋常強大的製造能力,也不可避免的會帶來系統性的產品過剩。過去幾年,全球多數國家因貨幣超發而面臨通脹,而中國卻陷入通縮,導致社會和各行業內卷加劇,資產負債表難以恢復擴張。要解決這一問題,需探索非傳統方式。
以穩定幣為代表的新型貨幣,代表了新歷史條件下各國對世界貨幣發行主導權的爭奪。目前只有中美兩國實質性推進,凸顯了兩國的博弈地位。歐盟則既無能力也無意願參與。中國若不介入穩定幣領域,可能在全球貨幣體系中處於被動。因此,探索穩定幣發行不僅是應對外部挑戰的需要,也是解決國內經濟問題的重要契機。
三、“虛力”與穩定幣的中國路徑
我在一篇論文中提出過一個概念,我強烈推薦大家在穩定幣問題上採用這一概念。傳統上,我們常討論“硬實力”和“軟實力”,美國後來又提出了“巧實力”(Smart Power),但這混淆了不同性質的能力。我提出的概念是“虛力”(Visionary Power),與“實力”相對。“實力”直接作用於物質世界,而“虛力”無法直接影響物質世界,而是通過影響人的思維、意識、判斷、審美和行為模式,進而間接作用於物質世界。
中國作為製造業超級大國,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實力,但“虛力”明顯不足。與我們異乎尋常的實力相比,中國的“虛力”嚴重不匹配。中國生產的商品與意識形態類、文化類產品的輸出完全不成比例。許多人對中國的世界第一實力表示懷疑,這恰恰證明了“虛力”的不足。反觀美國,儘管其實力明顯衰落,但仍有許多人相信其領導地位,這表明美國的“虛力”極強。美國的主要衰落在實力層面,而其“虛力”僅受到部分影響,依然能持續創造新概念、新賽道和新話語權。
貨幣不屬於純粹的實力範疇。貨幣本身無法直接影響物質世界,只有當人們相信其價值並願意使用時,它才具備影響物質世界的能力,這與“虛力”密切相關。虛實之間是可以轉化的。例如,美國利用強大的“虛力”維持了實力。如果沒有眾多人對美國科技和各領域領導地位的信任,導致資產向美國轉移,其債務危機可能早已爆發,根本撐不到現在。相反,中國儘管擁有最強的實力,但由於“虛力”不足,資產不斷外流,實力無法充分展現。中國的資本市場,例如股市長期徘徊在3000多點,正是“虛力”不足的體現。
因此,如果中國未來推行穩定幣,這是一個激發“虛力”的重要角度。正因為“虛力”不足,作為製造業超級大國,我們卻面臨內卷的困境。因此,中國在推進穩定幣發行時,必須在“虛力”方面進行探索,否則可能面臨嚴重問題。同時,這也是一個契機。我認為,中國不能照搬美國模式,而需找到一條結合自身實力的穩定幣路徑。中國是世界上最龐大、最完整的供應鏈體系掌握者,背後是超強的生產能力和協調組織能力。未來穩定幣的發行,應以此為基礎,結合實力與“虛力”,以提升中國在全球金融和意識形態領域的影響力。這不僅是一個金融策略,更是一個歷史性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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