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指“消費文物苦難史”,上海博物館回應
guancha
上海博物館一款“蝠桃瓶”文創冰箱貼近日引發爭議。
這款以清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瓶為原型的發光冰箱貼被指為“消費文物苦難史”,因為該文物曾流落海外被改裝為枱燈燈座並被填入沙泥。上海博物館今天下午對澎湃新聞記者表示,自蝠桃瓶2004年入藏上博以來,已由它開發了幾十種相關文創產品,“發光冰箱貼只是其中一種文創產品,這件文物迴流的意義是多元的,流失海外和曾經被改造使用的經歷,並非不能被融入文創設計。”上博以陶瓷文物為原型,開發過多種枱燈文創,30多年前就做過耀州窯同款枱燈。
一位資深文博學者對澎湃新聞表示,對於“蝠桃瓶”,如果迴避這段歷史,無異於為“情感潔癖”而閹割文物生命史,博物館作為以研究為基石的公共機構,不應迴避文物傷痛,也不必修飾其曾經的遭遇,博物館的專業釋讀權更不應讓位於情緒化解讀。
事實上,這場爭議表面上是對一個文創產品的審美批判,實則觸及了博物館在現代社會中的角色定位、歷史解讀的話語權歸屬,以及民族情感與歷史客觀性之間的永恆張力。
網友稱“蝠桃瓶”的設計令其不適
7月7日,有網友發帖稱,自己在上海博物館東館文創區購買了一款“蝠桃瓶”冰箱貼。該網友稱,這款冰箱貼的“發光功能”與“瓶底開孔”設計,與蝠桃瓶流落海外的經歷形成了令人不適的呼應。這位網友的個人“吐槽”經媒體報道後,引發了更大的爭議。這種基於個人主觀經驗的片面解讀是否有必要被放大?而對於該件文創產品的開發,業內人士是如何看待的?

網友質疑上博文創蝠桃瓶立體發光冰箱貼“不尊重歷史”。 圖源。社交媒體
清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瓶是上海博物館收藏的一件瓷器珍品。撇口,長頸,溜肩,鼓腹,圈足。形似橄欖,故此又稱橄欖瓶。瓶體繪製了粉彩八桃兩蝠,因桃子象徵“長壽”,蝠是“福”的諧音,寓意福壽雙全。
20世紀上半葉,蝠桃瓶流落海外,幾十年來,一直在沒有任何保護設置的條件下,被作為一隻枱燈的燈座使用。後被拍賣公司識得,2002年,香港收藏家張永珍博士以4150萬港元高價競得此瓶,並於2004年將其捐贈給上海博物館。
蝠桃瓶的價值具有多重面向,如既是雍正官窯的創新之作(首次將平面蝠桃紋應用於立體瓷瓶)、清代粉彩工藝的實證,又是中西收藏史縮影、文物迴歸的象徵。

清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瓶。 圖源上海博物館官網
澎湃新聞搜索發現,上博以館藏“清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瓶”為原型開發的文創產品有很多款式,有着清晰的多元敍事的包容,並不是只有這一款引爭議的發光“蝠桃瓶”冰箱貼文創,還有仿“蝠桃瓶”的小擺件、樹脂立體冰箱貼等,皆因小巧精緻、做工精美而受觀眾歡迎。

上博以館藏“清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瓶”為原型開發的文創產品有多款,並不只有發光冰箱貼
上博方面今天下午對《澎湃新聞|古代藝術》表示,“其實歐美人對於中國瓷器的喜愛由來以久,他們也很喜歡利用中國瓷器做一些二次改用,藝術加工,來裝飾生活,這在當時是一種非常流行的風尚,上博利用陶瓷文物,開發了很多種枱燈文創,30多年前就做過耀州窯的枱燈,上博的文創理念是生活藝術化,藝術生活。今年開始流行做冰箱貼,因為它物美價廉,又能裝點生活。”

上博以蝠桃紋橄欖瓶為原型開發了很多文創
博物館專業釋讀權不應讓位於個體片面解讀
“網友對上博該件文創產品的意義解讀有點過了。”爭議發生後,有評論稱“文創開發不應調侃傷痛歷史”,一位文博領域負責文創的資深從業者告訴澎湃新聞,“昨天我們行業內部都關注到這件事,也有過討論,在我們業內人士看來,這更多的是網友基於個人認知的片面解讀,這種論調是有待商榷的。”
“首先我認為博物館擁有對自己開發的文創和館藏文物使用的釋讀權;其次,對於文物的過去,文物在特定歷史時期的經歷,我們應該正確地看待。”該名業界人士説,“不同的文化首先有交融,文物也有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公眾可以更客觀地去看待文物的歷史。”
一位資深文博學者對澎湃新聞表示,當上海博物館“蝠桃瓶”文創因設計細節引發輿論風波時,一句“相當於用鴉片紀念林則徐”的類比,將一個嚴肅而專業的博物館推向了民族情感審判席。在這場圍爭議中,一個核心命題愈發清晰:博物館作為以研究為基石的公共機構,其專業釋讀權不應讓位於極端的情緒化解讀,更不該被片面的民族主義敍事所裹挾,“博物館文創產品的核心使命,是通過創意轉化讓塵封的歷史融入當代生活。博物館並非普通文化商品供應商,其權威性根植於學術研究的系統性、歷史語境的還原能力、文化價值的鑑別體系等專業基石。”
“用林則徐和鴉片的關係來類比這一文創產品,在邏輯上是荒誕的。”微博名為“VCeley Ylang”的文博從業者認為,“博物館作為一個以文物研究為底色的公共機構,呈現藏品的任何真實歷史資訊都是正常的。”“退一步講,博物館甚至真的可以復刻一個枱燈貌的瓷瓶擺出來賣,明白告訴公眾:這件文物它曾經被文化挪用了。”

青花礬紅描金纏枝蓮紋碗鑲嵌鎏金銀座 約1583年中國景德鎮窯瓷器,德國鑲嵌 英國國立維多利亞與艾爾伯特博物館藏
故宮博物院前院長單霽翔曾説:“文物修復不是將歷史痕跡抹去,而是讓不同時代的文化層對話。”上海博物館官網對蝠桃瓶的記載包含完整的流轉歷程——“曾長期流散海外,一度被改裝為燈座,瓶內填充沙泥”。這一表述建立在嚴謹的文物檔案學基礎上。它代表着專業機構對歷史的敬畏:不迴避傷痛,不修飾曾經的遭遇,更不因時勢壓力而篡改物證。
(澎湃新聞記者 陳若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