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觀察所:馬克·安德森|美國不能讓中國主導機器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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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久前的首屆里根經濟論壇上,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表示,美國必須在人工智能時代的機器人技術中佔據領導地位,否則將面臨中國機器人洪流的衝擊。他稱,自20世紀中期以來,製造業在美國經濟中的佔比大幅下降。安德森呼籲建立“外星無畏艦”工廠,以實現再工業化並推動未來經濟增長。
馬克·安德森是美國著名的企業家、風險投資家和軟件工程師,被譽為互聯網發展的先驅之一。安德森以其對技術趨勢的敏鋭洞察和前瞻性思考,成為科技投資領域的思想領袖。他積極倡導軟件驅動的創新,提出“軟件正在吞噬世界”(Software is Eating the World)的著名論斷,強調技術對各行業的重塑。
他此次在里根經濟論壇上的發言正體現了這些風格特點,心智觀察所將發言內容整理,以供參考。

**馬克·安德森:**大家好!歡迎參加我們的首屆里根經濟論壇,很榮幸能與大家齊聚一堂。我們在這裏經常討論里根總統的經濟支柱和政策——放松管制、降低税收、減少開支,這些在今天依然至關重要。但今天,我想從一個更長的歷史視角開始,談談美國如何應對當前的戰略拐點,以及人工智能(AI)和再工業化將如何塑造我們的未來。
我最近一直在研究美國經濟史,尤其是19世紀的“美國系統”。這個體系最早由亞歷山大·漢密爾頓在擔任財政部長時提出。當時,美國剛經歷獨立戰爭,經濟以農業為主,而英國作為全球首個工業強國,擁有壓倒性的經濟、技術和軍事優勢。漢密爾頓與托馬斯·傑斐遜展開激烈爭論:傑斐遜希望美國保持農業和貴族化的鄉村經濟,而漢密爾頓主張打造一個工業化、城市化、金融化的強國。最終,漢密爾頓的理念勝出,奠定了美國系統的基石,推動美國在19世紀逐步成為工業大國。
到了19世紀末,尤其是威廉·麥金萊總統執政時期(1897-1901年),美國迎來了第二次工業革命的高潮。從1870年到1930年,幾乎所有我們今天視為現代世界的基礎設施都在這一時期誕生:飛機、現代製造技術、大規模玻璃製品、空調、電視、廣播、汽車……你環顧四周,幾乎每件實物基礎設施都源於那個時代。麥金萊的領導使美國成為全球工業超級大國,這為我們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發揮關鍵作用奠定了基礎,尤其是在二戰中成為“民主兵工廠”。
美國系統的核心是保護主義。它的邏輯不是僅僅依靠單一技術或公司,而是打造一個完整的工業生態系統——不僅有三大汽車公司,還有數千家零部件供應商。英國在第一次工業革命中也採用了類似的保護主義策略,後來才轉向自由貿易以推動出口。麥金萊繼承了這一傳統,起初推行高關税保護美國工業,但隨着美國工業的壯大和出口需求的增加,他轉向倡導“互惠貿易”,通過美國的高關税迫使其他國家降低關税,打開全球市場。這種模式後來被德國、日本、韓國等國家效仿,中國目前也在運行類似的“美國系統”劇本。
這引出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我們今天是否希望美國繼續作為工業超級大國?在19世紀,這個目標非常明確,但現在我們對此態度模糊。當前的政策討論——關税、貿易、工業激勵——與麥金萊時代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但我們需要明確是否要通過保護主義或其他工具重建工業優勢。
讓我們看看美國經濟的軌跡。從1870年到1920年,美國經濟以工業化為驅動,增長速度是我們現在的三倍,儘管當時人口更少,技術工具更有限。那是一個高移民、高關税的環境。1920年到1970年,增速稍緩,大約是我們現在的兩倍,伴隨着太空競賽、電子技術、計算機產業的興起。但從1971年,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開始,美國經濟增速顯著下降,進入低增長階段。這不僅體現在GDP上,也體現在生產率增長——也就是技術變革的速度——的放緩。

1920年,著名的福特汽車生產流水線
這種低增長與我們主動選擇去工業化密切相關。我們通過一系列明確的政策,禁止了許多工業活動,轉向服務經濟和金融化。硅谷、奧斯汀等知識經濟中心蓬勃發展,成為全球技術出口的樞紐,AI革命也在美國如火如荼地展開。但這並未惠及全國,尤其是農村地區。去工業化導致經濟增長放緩,而低增長催生了零和博弈的心態——人們覺得機會越來越少,資源只能靠爭奪。這正是左右兩翼民粹主義興起的根源。
更危險的是,經濟轉型加劇了城市與鄉村的裂痕。我出生在威斯康星州的農村,那裏曾是農業和輕工業地區。後來我搬到加州,感受到沿海精英對中部鄉村的強烈偏見。當我在威斯康星時,我以為沿海的“聰明人”一定比我們強得多;但到了加州,我發現他們不僅不喜歡我們,甚至鄙視我們。這種城鄉對立不僅是經濟上的,更是文化和社會認同上的,構成了當前美國社會的重大隱患。
我們的城市正變得功能失調。以紐約為例,一位候選人竟然以“市屬雜貨店”為競選綱領,實質上是在重塑21世紀的“麪包線”。西雅圖的情況更離譜:微軟和亞馬遜高管居住的選區選出一位主張將這兩家公司國有化的市議員。在舊金山灣區,我生活在一個功能失調和崩潰的“震中”,有無數治理失敗的故事。法國地理學家克里斯托夫·吉約伊在他的書《精英的黃昏》中分析了這種現象:在去工業化和金融化的過程中,農業或製造業經濟需要資源分佈在全國,因為自然資源、能源和基礎設施至關重要。但在知識經濟中,經濟增長集中在城市,像硅谷這樣的地方吸引了大量軟件開發者,推高房價——一棟房子要300萬美元。
結果是,城市只剩下兩類人:高收入的知識精英,他們買得起天價房子;以及依賴公共住房(如Section 8)的低收入服務工作者。中產階級被完全擠出城市。以灣區為例,警察或消防員需要每天通勤三小時,才能負擔得起房子和家庭。城市裏狗比孩子多,因為普通人買不起房、養不起孩子,甚至連車都買不起。這種經濟結構導致城市的地方民主由進步派精英和底層“客户羣體”(如移民或少數族裔)主導,形成了“上層+底層”的政治聯盟,而中產階級被擠到鄉村。問題是,鄉村因去工業化缺乏經濟機會,中產階級無處可去。
這些都是政策選擇的結果,不是不可抗拒的經濟或技術力量。1971年,尼克松總統提出了“獨立計劃”,計劃到2000年建設1000座核電站,轉換電力系統,加速電動車發展,並減少對中東能源的依賴。這本可以改變歷史,但同年他創建的環保署和核監管委員會卻阻礙了這一計劃,導致幾乎沒有新核電站建成。這是一個政策選擇的後果。
好消息是,我們現在面臨一個重大的技術轉折點——人工智能的崛起。美國在AI領域遙遙領先,但這並非理所當然。歐洲因過度監管幾乎禁止了AI,人才正流向美國;而中國是我們唯一的真正競爭對手。目前,AI主要以軟件形式存在,比如ChatGPT這樣的手機應用,尚未創造大量中產階級就業機會。但AI的下一階段——具身化AI,也就是機器人技術——將徹底改變這一切。無人機已經從人工駕駛轉向自主飛行;自動駕駛汽車,比如舊金山的Waymo,已經成為現實——儘管在賽博朋克般的未來中,你會看到自動駕駛車經過吸毒過量的人。埃隆·馬斯克的Optimus機器人項目表明,未來十年內,機器人產業可能成為地球上最大的產業,涉及數十億至數百億台各種類型的機器人。

我們不應試圖恢復傳統制造業,比如讓工人站在流水線上擰螺絲。我們需要的是未來的製造業——設計和生產AI驅動的硬件,如無人機、自動駕駛汽車和機器人。馬斯克提出的“外星無畏艦工廠”——高度自動化的生產設施——將推動全國範圍的經濟增長,尤其是在鄉村地區創造數千萬至數億個就業機會。這將使美國引領第三或第四次工業革命,同時從國家安全角度避免被中國主導的機器人世界。如果我們不這樣做,後果將是深遠的。
很多人擔心AI會摧毀就業機會,但這種擔憂是錯誤的。過去50年,我們並非處於快速生產率增長或技術變革的時代,而是低增長時代。AI如果如我們期望或擔心的那樣發展,將大幅提升生產率,加速經濟增長。如果AI僅停留在軟件層面,城市會變得更富裕,但鄉村問題仍未解決。要解決鄉村問題,我們需要將AI轉化為硬件,通過再工業化創造新產業——計算機化的、AI驅動的各種硬件。這不僅是我和Joe(Lonsdale)在投資的方向,也是重建國防工業基礎的方向,比如用AI和機器人技術建設更便宜的道路、隧道和基礎設施。
移民政策是另一個複雜問題。過去幾十年,我們追求大規模移民。科技行業一直主張吸引更多高技能人才——我的許多最聰明的朋友是移民,他們創造了偉大的事業。但大規模低技能移民對工人階級產生了一些負面影響,尤其是在AI和機器人技術可能減少低技能勞動力需求的背景下。歷史數據顯示,1925-1970年美國限制移民後仍實現高增長,表明高移民並非經濟增長的必要條件。
高技能移民的爭論正在升温。我們需要人才來建設AI和機器人,但當前的大學招生政策和DEI(多樣性、公平與包容性)措施扭曲了這一過程。頂尖大學的外國學生比例從50年前的2-4%激增至30-70%,擠佔了本地學生的機會。更令人不安的是,DEI政策導致大學和企業通過招收非洲裔移民(如尼日利亞人)來滿足多樣性目標,而非本地非裔美國人。這不僅影響了白人、猶太人等羣體,也剝奪了中部和南部鄉村學生的機會。這種政策加劇了民粹主義的憤怒,鄉村居民感到被沿海精英“仇視”。我們有大量未被充分利用的本土人才,尤其是在中部和南部地區。通過改革教育和就業政策,我們可以釋放這些潛力,減少對高技能移民的過度依賴。
實現這一願景的瓶頸很明顯:能源、關鍵礦產和監管。能源是AI和再工業化的基礎,我們需要核能和其他清潔能源。稀土金屬等資源對硬件製造至關重要。而監管是最大的障礙——住房、醫療和教育領域被強大遊説團體控制,阻礙了競爭和技術應用。例如,激光眼科手術(LASIK)因市場化和技術進步,價格持續下降,質量不斷提高,證明技術可以打破成本上升的趨勢。但住房、醫療和教育卻因政府限制供給(如分區法規、大學認證)和補貼需求(如購房補貼)導致價格飆升。選民必須意識到,300萬美元的房子、100萬美元的大學學位、佔GDP 20%並可能升至50%的醫療成本是不可接受的。
好消息是,這些問題都有解決方案。埃茲拉·克萊因的新書《豐裕》提醒我們,自由派過去也支持建設——蘇聯時期的火箭、摩天大樓、汽車都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現在,一些民主黨領導人也在推動“建設未來”的理念,為兩黨合作打開了可能性。在高增長環境和快速技術發展的推動下,這些問題會更容易解決。經濟增長將帶來樂觀情緒,減少零和博弈心態,讓人們相信下一代會過上更好的生活——正如里根總統所説的“美國的清晨”。
我們還在加州索拉諾縣購買了相當於曼哈頓四倍面積的土地,計劃建設新城市,為經濟增長和住房提供新模式。這些都是我們可以做出的選擇。只要我們下定決心,美國可以引領AI和機器人革命,重建工業基礎,釋放本土人才潛力,彌合城鄉裂痕,創造一個更繁榮、更團結的未來。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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