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爾曼:你看不出,特朗普是親俄還是反俄,是親烏還是反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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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東·尼爾曼,翻譯/ 薛凱桓】
在預告了4天之後,特朗普所謂“對俄重大聲明”終於公佈:如果俄羅斯和烏克蘭50天內沒有達成協議,美國將向俄羅斯徵收100%的關税,並對對購買俄羅斯石油的國家徵收次級關税。
這不是特朗普第一次在俄烏問題上態度反轉,自從俄烏和平協議陷入僵局後,特朗普就屢屢施壓變卦,不只是對俄羅斯,對烏克蘭也是極盡“交易的藝術”。
就在宣佈加大對俄製裁的同一天,特朗普同時宣佈,美國將通過北約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援助,包括“愛國者”防空導彈系統在內的一些裝備將“非常快”、預計“數日之內”運抵烏克蘭。當然,錢由北約出。
然而兩個星期前,特朗普可不是這麼説的。
當時美國剛以“需要重新考慮”為理由,高調中斷了包括“愛國者”防空導彈在內的一大筆軍援計劃。但短短一週之後,特朗普在和澤連斯基打了一通越洋電話之後,又宣佈恢復對烏克蘭的武器援助。
烏克蘭人大概已經習慣了特朗普在如此重要的戰略問題上反覆無常,所以這一次也並沒有笑得多麼開心,畢竟天曉得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變卦呢。
為什麼恢復援助?
這一輪援助風波要從7月8日開始算起。當天凌晨,特朗普在與澤連斯基通電話後宣佈,美國將繼續“破例”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援助。特朗普表示,美國會根據自身關切和能力向烏克蘭提供武器。重點是重要的防禦性武器,尤其是防空導彈。“我們打算送更多武器。我們必須這麼做。他們需要保護自己。他們現在正遭受猛烈打擊。我們計劃送更多武器,首先是防禦性武器。”他這樣解釋自己的決定。
這一決定其實早有徵兆,類似情況此前就發生過。有所不同的是,美國並未就此次暫停向烏克蘭傳遞任何具體信息,比如暫停的原因、涉及範圍、持續時長等等,均未告知。(今年3月特朗普就曾暫停過對烏情報支持,但後來又下令恢復。)
目前來看,這次對烏的武器輸送暫停,似乎是美國在6月就已制定、如今才開始生效的一項重大決定的一部分。而這項重大決定是針對所有國家的武器輸送調整政策,旨在對所有國家的美國軍援項目進行系統性審查。
最先提出暫停援助的是美國國防部副防長、堅定的“美國優先”支持者埃爾布里奇·科爾比。他的上司赫格塞思批准了這一提議,這才有了“斷供風波”。但後來,赫格塞思在執行這一政策時有些用力過猛,導致局面變成這樣。美國媒體也將此前對烏武器援助的暫停與赫格塞思及科爾比等人聯繫起來,他們認為是這些人一手推動美國國防部同意了“暫援決策”。
因此,現在有人聲稱,此次暫停是赫格塞思和美國國防部的自作主張,特朗普並未給予明確的指示,但他也未作明確的反對。暫停的決定隨後引發了諸多批評聲音,不僅來自烏克蘭和歐洲,還來自美國國內,包括部分共和黨人。因此,繼續暫停對烏武器供應對特朗普而言已無政治益處。
顯然,在這個過程中,赫格塞思和美國國防部其實扮演了試探政策和吸收批評的角色。特朗普一開始就沒有給赫格塞思明確指示,而是故意讓赫格塞思去推行暫停武器供應的政策,實際上就是讓赫格塞思和美國國防部去“放風”。他們想試探國內外的反應有多大、邊界在哪裏。
當暫停政策引起的反對聲音超出預期時,情況果然發生了變化。當反對開始真的損害特朗普自己的政治利益時,他改變得很快、很果斷。通過決定恢復部分對烏克蘭的武器援助,特朗普成功地把之前因為暫停而產生的所有批評和指責,都推到了赫格塞思身上,把他塑造成“做得太過”或者“用力過猛”的人。這樣,特朗普自己就輕鬆地從批評聲中脱身了。
赫格塞思和美國國防部在這件事裏的作用,就是給特朗普的政策調整留出空間,並引導輿論風向。一旦赫格塞思的試探作用沒有了,或者他變成了政治負擔,那麼就被果斷地推出來承擔責任。
特朗普暫停援助的決心並不堅定。對於暫停援助,特朗普既無計劃,也無決心。一遇強烈的批評聲音,他就開始“甩鍋”,暫停援助的決策當然維持不久。

據美國聯邦預算問責委員會統計,烏克蘭危機全面升級近3年以來,美國國會已批准總額1750億美元對烏的支持。
美國為何開始縮減武器供應?
相比之前被暫停的供應計劃,現在美國計劃援助給基輔當局的武器數量非常少。特朗普承諾馬上援助的“愛國者”導彈,甚至比暫停前的承諾的援助還要少。根據估算,這麼少量的導彈,平均大概只能擋住俄羅斯空軍對烏克蘭軍事目標發動的一到兩次大規模高速導彈襲擊。
美國減少對基輔當局的武器援助是因為美國自己的武器庫存緊張,現有的武器庫存可能只有“必要庫存量”的四分之一左右,而且產能嚴重不足。最近幾個月,美軍很多重要武器從炮彈到防空導彈都短缺。
短缺原因有以下幾個:有些武器在跟伊以衝突和襲擊也門胡塞武裝時被消耗。有很大一部分則是在前總統拜登時期就援助給了烏克蘭,再疊加美國的軍工產能已經明顯變弱的事實——這也是特朗普政府武器庫存不足的關鍵原因。此外,五角大樓此前解僱了許多有能力的專家僱員,赫格塞思也在內鬥中頻頻被攻擊“不勝任其職位”。這些都對美國的武器生產產生了不利影響。
至於下一階段的軍事援助,基輔當局不應對美國抱有太多希望。就目前而言,“售賣”而非“援助”武器對美國來説似乎是最可行的方案:特朗普於7月10日表示,美國已經與北約達成協議,將向北約運送援助烏克蘭的武器,而北約將“全額支付”這些武器的費用。俄羅斯對此則表示,這一行為“純屬生意”。
特朗普的意圖很明顯:把負擔甩給歐洲。就像特朗普自己多次強調的,他認為歐洲國家應該成為維持烏克蘭軍隊的主要出錢方。在和澤連斯基的電話裏,特朗普再次明確説,美國的作用主要是幫烏克蘭找其他供應渠道,特別是歐盟的渠道。特朗普很可能會繼續向歐洲國家施壓,要求它們分擔軍援責任。
這點在德國總理默茨和特朗普的互動中能看到:德國曾請求美國放行一套已經在運往烏克蘭路上的“愛國者”防空系統。但特朗普卻建議德國自己“購買”防空系統援助給烏克蘭,然後找北約盟友要財政補償。
特朗普這種將重擔轉嫁給歐洲的盤算,看似是主動出擊、步步緊逼,試圖讓歐洲國家為烏克蘭的防務“買單”以減輕美國負擔。然而,這種盤算本身也透出了其底氣並非十足的事實。特朗普既想通過強硬姿態迫使歐洲妥協,又不得不顧忌過度施壓可能引發的反噬。
特朗普在壓力之下恢復了對烏軍援的事實表明,即便在歐洲國家不被特朗普視為意識形態盟友的情況下,他也不願陷入完全孤立的境地。特朗普根本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成熟政客,一方面,他試圖打破現有的世界秩序,毫不掩飾地將歐盟幾乎視為美國的敵人。在這種背景下,北約峯會上沒有出現醜聞已算是一大“成就”。
但另一方面,如果法國總統馬克龍、英國首相斯塔默等人開始聯合起來給他施壓,那對特朗普來説將非常棘手。他會在社交媒體上回懟,但終究不願與歐洲徹底隔絕——他仍然不得不聽取盟友的意見。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儘管特朗普在諸多問題上有自己的立場,但他從未深入研究細節,也從未認真思考過嚴肅的外交政策,尤其是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戰爭。也就是説,他並不瞭解其中的所有細節和複雜性。因此,歐洲與特朗普的溝通終究會產生一定效果,澤連斯基與他的溝通也是如此。
當然,特朗普不會像奧巴馬那樣。當年奧巴馬最終傾向於向烏克蘭提供致命性武器時,默克爾從歐洲緊急趕來,成功説服他改變了主意。特朗普不會這樣,沒有任何歐盟領導人有足夠的影響力能説服他改變決定。
至於美國自身,“售賣”武器的方案本身是完全可行的,這符合特朗普的思維模式。特朗普可能會説:世界上很多國家都想買美國武器。既然能以同樣的價格賣給其他國家,又何必把烏克蘭放在優先位置?還可能因此惡化與普京的關係呢?基輔當局顯然不能無視這種風險。
特朗普政府在對烏克蘭武器援助問題上,從暫停情報支持再到恢復,從暫停武器援助到恢復少量援助,再到公然把對烏軍援做成了一門“生意”,他已經迴轉反覆了多次。這其實就體現了特朗普做決定的特點:變化多端,而且看“個人心情”。他沒有長期的政策規劃,沒有堅定執行某個決策的決心,也不會仔細考慮複雜的國際局勢。他的很多決定更像是被當時的政治壓力、公眾的反應,甚至他自己一時的想法推着走。
特朗普對烏克蘭的援助問題仍然沒有定性。以後,隨着美國國內政治鬥爭、歐洲的態度,甚至特朗普重點關注的事情的變化,相關政策很可能又會改變。對基輔當局來説,美國的這種支持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而這種不確定性,可能就是特朗普外交最明顯的特點。
特朗普為何在烏克蘭問題上反覆無常?
特朗普在烏克蘭問題上的立場反覆無常,主要是因為國內和國際的政治壓力混合在了一起。再疊加上普京和俄羅斯不願結束衝突,對特朗普的“無禮”冒犯。特朗普的立場是搖擺不定的,沒有任何人有能力預測他的下一步究竟要幹什麼,也沒有人能給他究竟是“親俄”還是“反俄”下定義。
本次恢復武器援助的行為更多可以看作是一個政治姿態,主要是想告訴美國選民和他的民主黨對手們,他“還是準備在戰略上對付俄羅斯的挑戰”。恢復這點有限的援助,至少能讓批評他的人(包括一些歐洲盟友)覺得美國沒有完全拋棄烏克蘭。同時也給歐洲發信號,要它更積極地援烏。
另外,這也被看作是對俄羅斯施壓的一種方式。之前特朗普多次叫俄羅斯停火,但俄羅斯並沒有聽從。特朗普因此對普京和俄羅斯的“無禮”十分不滿,進而通過恢復援助等行為來向俄羅斯方面施壓。
而且,如果關注實際的運輸情況,美國的武器供應即使在宣佈“暫停”期間,也從來沒有真正停過一分鐘。武器一直在通過波烏邊境向烏克蘭運過去。
所以,特朗普身上從沒有真正的“反俄”或“親俄”的標籤。這兩個標籤是可以隨形勢、甚至隨他的心情隨意變化的。因此,他之所以在俄烏問題上反覆無常的原因就比較明朗了。
首先,特朗普的反覆無常既可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博弈,也是特朗普政府的內部混亂所致。
一方面,正如前文提到過的,在暫停援助一事上,特朗普想置身事外,以便在必要時以此為論據,聲稱“這不是我做的,我不知情,我們沒有暫停任何事情”。另一方面,毫無疑問,赫格塞思和美國國防部的處境,也加劇了美國政策的不穩定性。違背總統競選承諾的行為可能會引起其核心選民的不滿,過於“有利於”俄羅斯的政策也會令支持烏克蘭的美國人更加反對特朗普。而特朗普顯然希望避免這一點。

赫格塞思成了特朗普的政策壓力測試劑。法新社資料圖
另一方面,儘管特朗普團隊中沒有明顯的消息泄露能證明其內部存在鬥爭,但相關跡象已經顯現。顯然,特朗普不喜歡有人與他持不同意見,看看邁克·華爾茲就知道了。他曾任特朗普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但在一系列問題上,尤其是在以色列問題上,他與特朗普意見相左。後來他被迫離職,現在有人提議讓他擔任美國駐聯合國代表。
因此,雖然我們對特朗普政府內部的派系情況知之甚少,但至少偶爾能從美國媒體上得知,在這個團隊中,有人主張恢復與俄羅斯的關係,而且特朗普本人也傾向於這種觀點。已經比較明確的“親俄派”有美國中東問題特使威特科夫、前政府效率部負責人馬斯克等。其中馬斯克已經與特朗普團隊分道揚鑣,這在某種程度能説明特朗普團隊內部悄然轉變的“風向”。
毫無疑問,馬斯克會更積極地批評特朗普,包括在烏克蘭問題上。但特朗普團隊中還有其他人。例如美國國務卿魯比奧,他如今在政府中影響力更大。魯比奧與基輔當局沒有什麼特殊的關係,但他也反對徹底拋棄烏克蘭。
魯比奧不會直接與特朗普唱反調。但可以預見的是,在與特朗普交流時,魯比奧會潛移默化地灌輸一些想法。讓特朗普意識到不能讓烏克蘭獨自面對困境。想必特朗普政府中還有其他人持類似態度。特朗普也會聽取共和黨資深人士的意見。儘管他們表面上表示不會干涉特朗普的決策過程,但仍會表達自己的立場。
不過總體而言,特朗普團隊中仍以優先發展對俄關係為主導,但在此背景下,要實現這一計劃正變得越來越困難。鑑於俄羅斯在戰場上所佔的優勢(這導致俄羅斯並沒有按“特朗普方案”停火的意願),特朗普政府無法完全推行親俄反烏的方案。但同時,“反俄”勢力也被嚴重掣肘,無論是馬斯克、威特科夫還是魯比奧都無法完全壓服對立的另一方,在這種分裂背景下,特朗普的決策在雙方的立場之間來回搖擺,令外界難以琢磨其定勢。
第二,對特朗普而言,普京與他的“特殊關係”也是影響他俄烏政策的重要因素。普京在他心目中有着“近乎神聖”的地位,與俄羅斯達成協議在某種程度上已成為他執着的目標。他一直堅定地認為,烏克蘭無足輕重,是可以犧牲的。
現在西方和基輔當局塑造的輿論宣稱:特朗普因遲遲無法停火而對普京徹底失望,對普京的失望進而使他下令支持烏克蘭。但就像吵架了的情侶一樣,誰又能保證特朗普不會對普京回心轉意?
第三,特朗普要為2026年美國中期選舉提前做準備。在他所有的競選承諾中,只有在打擊非法移民方面取得了一些積極成果。他也把寶押在了這上面,增加對負責逮捕和驅逐非法移民的移民海關執法局(ICE)的資金投入。其他的競選承諾——削減政府僱員、減少醫療保險支出、控制通脹——都沒有成為特朗普的政績。因此,在公開演講中,他儘量避免談及這些話題。
在2026年中期選舉中,特朗普將非常脆弱。更何況,當前的關税戰很可能會進一步加劇通脹,而目前美國的通脹尚未得到完全控制。如果出現這種情況,人們會很自然地聯想到拜登。拜登和特朗普兩人都沒能控制住通脹,但這還不足以説服那些搖擺不定的選民。
特朗普正在想新的點子,比如為每個嬰兒設立一個包含1000美元的投資賬户。特朗普並非深思熟慮之人,但他非常清楚哪些民粹主義舉措能受歡迎。例如,疫情期間,向美國人提供的援助上都印有特朗普的親筆簽名。其他任何總統都沒有這樣做,拜登也沒有。
但特朗普的民粹主義舉措很受歡迎。美國人記得他的“恩惠”,記得正是特朗普在疫情期間支持了他們。這些選舉層面的考慮,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着他在烏克蘭問題上的決策,使其立場更易出現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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