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東勃:年輕人要想走出焦慮和迷茫,請好好考慮這三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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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2025年,全國高校應屆畢業生人數再創歷史新高。在激烈的就業競爭下,“學歷貶值”、“繼續內卷”成為眾多學子的切身感受。與此同時,文科生感嘆“專業不敵PPT技能”,理工科面臨“實驗室與產線脱節”,書本知識與職場需求間的鴻溝讓年輕人倍感迷茫,“技能錯配”問題日益凸顯。而用人單位對“工作經驗”的要求,更成為初出茅廬的應屆生面前一道看似難以逾越的屏障。
面對多重挑戰與衝突的價值選項——是追求穩定體制、高薪大廠,還是投身新興賽道,選擇自由職業?畢業生們如何在紛繁複雜的現實中,建立清晰的自我認知,突破單一成功標準的桎梏?高校教育又當如何深化改革,破解產教融合難題,回應時代之問?
對此,觀察者網連線了上海財經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曹東勃,深入解析畢業生就業焦慮的成因與高等教育的破局之道。

觀察者網**:曹老師剛剛送走了一批畢業生,一定很有感觸。首先想問問您,今年本科畢業生和碩士研究生的就業情況怎麼樣?**
曹東勃:今年高校應屆畢業生人數達到歷史新高,有1222萬人。宏觀層面看,最近幾年來,國家在促進高校就業工作上主要集中在兩大方向上發力。
一個是拓展市場化就業崗位,高校校院兩級都在有針對性地開展訪企拓崗,特別是重點針對有就業意願但尚未落實去向的畢業生和去向落實率低的學科專業,主動、精準地走訪校友企業、行業規模以上企業和產業園區企業,開拓有效崗位資源。“走出去”的同時,也在做好“就業促進周”“百城千校萬企進校園促就業行動”等“引進來”的工作。
再一個就是組織政策性崗位招錄,通過“特崗計劃”“三支一扶”“西部計劃”“大學生鄉村醫生專項計劃”等國家基層服務項目以及公務員和事業單位、國有企業、科研助理等崗位招錄,也在不斷助力應屆生就業工作。
此外,很多地方政府都面向青年高質量就業創業出台不少支持性政策。比如,上海臨港新區就對來臨港創新創業的人才提供最長免費入住15天的“臨港青春驛站”,專享崗位推薦、面試輔導、創業諮詢等服務,向首次來臨港的青年人才發放500元的交通出行、文旅休閒等專屬權益。其實各地在爭奪青年、爭創青年友好型城市方面,這些年來在落户、保障等方面都出了不少政策。
我們學校今年有5300多名本碩博應屆畢業生,今年春季招聘以來,舉辦了線上線下招聘活動60多場,學校對畢業生開展的“一生一策”的就業輔導也發揮了很好效果,就業落實工作順利圓滿。

招聘會現場
觀察者網:我們前幾天在招聘會上也詢問了幾位本科畢業生找工作的情況,有人就反映感覺學歷在貶值,本科生找工作已經沒有那麼容易了,應屆生陷入“卷學歷→學歷貶值→繼續內卷”的循環,不知道您在高校裏觀察到的情況是什麼樣的?對於這些孩子,您有什麼建議?
曹東勃:1998年大學擴招時,我們的高等教育毛入學率不到10%。四年後的2002年,這個數字就突破了15%,也就是達到了高等教育大眾化階段。到2019年突破了50%,那就進入到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2023年,我們突破了60%。
在2024年的全國教育大會以及2025年初發布的《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中明確寫着:“有序擴大優質本科教育招生規模,擴大研究生培養規模,穩步提高博士研究生佔比,大力發展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
我提醒大家注意這個文件的時限是到2035年基本實現現代化的那個時候——這意味着,優質本科擴容、研究生擴招、博士生佔比提高、專碩專博大力發展的政策指向是貫通未來十年的高等教育大趨勢。所以我們看到今年兩會期間,以北大清華兩所學校官宣各自擴招150名本科為標誌,雙一流高校(即“優質本科”)相繼宣佈擴大本科招生。
這個趨勢意味着什麼?那就意味着在一些學校,本科生直接就業的比例可能會逐漸降低,代之以大比例升學深造,小比例直接就業;另一些學校則相反。
無論是直接就業的,還是繼續升學的,可能都會遇到你所説的這種“持續內卷”的焦慮之中。其實,所謂的“學歷貶值”背後,是教育的普及,而教育的普及不意味着個人價值的貶值。
我想大家經常會在網絡上、短視頻平台搜到一些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老教材,也會看到很多人回憶起他們在那個年代讀書時數學老師、物理老師邏輯清晰的講授。作為過來人,我們其實很清楚那個年代不少初高中的老師其實沒有大學本科學歷,但為什麼今天當我們輔導孩子課業的時候會發出“為什麼我們當年那些中專、大專畢業的中學老師講的很多東西都那麼清晰,你們學校那些本科碩士畢業的老師怎麼就不教或者教不明白”的感覺呢?真是“防自學”嗎?
當學歷的光環褪去時,真正的能力才顯出不可替代的價值。內卷的本質是賽道過於擁擠,而破局之道在於開闢自己的路徑。教育給予我們的不應只是一張紙,而是自我養成、自我重塑、自我賦能的能力。所以我的建議是,身外之物都是可以帶走的,一紙學歷也是如此,但紮根進頭腦中的思維和能力是帶不走的,認識世界、認識自己,有知人之明、自知之明,呵護自己的興趣。

觀察者網:另一個比較突出的現象是,文科生感慨“專業不敵PPT技能”,理工科面臨“實驗室與產線脱節”……很多年輕人都發現課本知識、學校績點與職場競爭力有較大差距,這也加劇了年輕人對於人生、就業的迷茫和焦慮,以及對於教育價值的質疑。您認為,這種“技能錯配”的根源是什麼?
曹東勃:這種技能錯配有年輕人自身的思想觀念和心理認知的原因,也有我們教育改革還存在的一些堵點,其根源在於我們還沒有處理好很多關係。
其實,習近平總書記在2024年全國教育大會上的講話中講了正確處理五對關係:支撐國家戰略和滿足民生需求的關係、知識學習和全面發展的關係、培養人才和滿足社會需要的關係、規範有序和激發活力的關係、紮根中國大地和借鑑國際經驗的關係。
你上面談到的一些現象,實際上也就是我們在處理這些關係,特別是前面三對關係中還做得很不夠、需要持續完善改進的地方。目前,大國博弈形勢逼人,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體的更高要求形勢催人。如果高等教育閉門造車、老虎屁股摸不得,以一套幾十年如一日的模式去應對數智時代的全新挑戰和百年變局的加速演進,還要美其名曰“尊重傳統”,其結果只能是越發脱離社會需要,經過高校“生產線”“批量生產”的“產品”無法得到企業認可、滿足社會需要,那這樣的高等教育就是失敗的,是沒有得到和通過社會檢驗的。
文理教育都面臨着時代變革的巨大挑戰。推薦大家讀一讀東京大學副校長吉見俊哉的《“廢除文科學部”的衝擊》一書,他提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主張——“人生三次入大學”。第一次就是十八九歲的年紀,第二次是大學畢業工作幾年之後再回爐,第三次是退休之後。第一次用年輕的最富創造力的頭腦學理工科,第二次是結合工作的經驗帶着問題回來修習經營管理和社會科學,第三次是隨心所欲聽從自己內心的興趣思考哲學大問題。我覺得,吉見俊哉的這個概括是有啓發性的,其實也是我們已經看到的某種趨勢。
觀察者網:也有一部分應屆生會抱怨,用人單位對初入社會的應屆生有工作經驗的要求,似乎企業要求“工作經驗”成為了應屆生最大攔路虎。您如何看待造成這種問題的原因?從高校的角度講,如何落實產教融合、校企合作?

曹東勃:一方面,現代社會特別是進入數智時代後,按説是更應該利好於年輕人的“後喻文化”當道。即是説,農耕文明為典型特徵的前現代狀態,在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的情況下,其農耕文化、生產技藝的傳承完全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的——知識的傳承完全仰賴上一代人對下一代人的口耳相傳、口傳心授。但工業時代、後工業時代就不同了,從經驗而論,是年輕人創造着這個次元裏的虛擬空間和虛實結合的諸多場景,他們是中老年人的“老師”,經驗豐富、貢獻卓著。
但總體而言,我們的招聘程式、工作規程還是沿襲着舊的傳統,甚至包括一些新質生產力領域的企業在管理和運作上也有不少陳規,似乎在“建立與新質生產力發展相適應的新型生產關係”上還有大量工作要做。
另一方面,從學校角度説,產教融合、校企合作的意識還不到位也是一個問題。這是一個新問題,同時也是一個古老的問題。
上世紀五十年代,劉少奇同志曾提出“兩種勞動制度、兩種教育制度”。所謂半工半讀,學校要與生產實際結合,增加勞動教育,學校亦是工廠;工廠工作也要加強學習,通過繼續教育提升生產能力,工廠亦是學校。
上世紀六十年代,毛澤東主席曾説:“學制要縮短,教育要革命……對過去大量的高等及中等學校畢業生早已從事工作及現正從事工作的人們,要注意對他們進行再教育,使他們與工農結合起來。其中必有結合得好的並有所發明創造的,應予以報道,以資鼓勵。”
上世紀七十年代,鄧小平同志復出主持科技教育工作時曾強調:“不抓教育,科研就搞不好……學校要搞科研,教學科研是分不開的。”
今天我們講產教融合、校企合作,根本上要回答的還是同樣的問題——如何使教育更好地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經濟主戰場、面向國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和更好地為人民服務、為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服務、為鞏固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服務、為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服務。
2025年2月,為充分調動企業參與產教融合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優化教師隊伍結構,推進高校人才培養與工程實踐、科技創新有機結合,教育部會同中央組織部、科技部、工信部、財政部、人社部、國資委、國税總局聯合印發《普通本科高校產業兼職教師管理辦法》。
我們看到這個政策出來之後,各高校相繼在原有的研究生層面的業界導師基礎上,聘任面向本科生、指導實習實踐的專職實踐教授。我所在的上海財經大學近年來相繼成立數字經濟學院、數字經濟研究院、計算機與人工智能學院等數字學科領域的新興學院,並加強與阿里巴巴等頭部企業的合作,實職聘任實踐導師,對於本科生人才培養髮揮了很大助力作用。
最後我想補充一句,實際上真實的市場狀況是,“應屆生”身份自帶的福利效應很大,以至於最近一段時間,山東、廣西、貴州、湖南等多地人社部門發文,調整應屆高校畢業生身份認定標準,明確在省內事業編等用人單位招聘中,不對其是否有工作經歷、繳納社保等作限制,仍可按照應屆生身份報考。這是另一個維度了。
觀察者網:現在就業的方式也越來越多元,在“穩定體制內”、“高薪大廠”、“新興賽道創業”、“個人興趣自由職業”這些多重且相互衝突的價值選項面前,您認為畢業生如何建立清晰的自我認知(興趣、能力、價值觀)並進行有效權衡?如何破除社會單一的成功標準(如高薪、體面)造成畢業生更多的迷茫?
曹東勃:我覺得我們這個時代青年的主要焦慮倒未必是“成功的單一標準”。成功焦慮在本世紀初的十年是非常明顯的,所以那個時候的“校園傳銷”活動比較多,一種焦躁的、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幻象。進入本世紀第二個十年後,我們就經歷了青年亞文化現象的劇烈動盪階段,一些刻有時代印記的關鍵詞如過江之鯽,佛系、躺平、擺爛等等不一而足。
但是進入本世紀第三個十年後,隨着“大氣候”“小氣候”的變化,青年對於我們在中長期所處的國際環境以及對我們自己的新徵程、新任務更加明確之後,傳統意義上的成功標準對他們的影響可能不見得有我們想象的那麼重。
當然,AI革命和技術變革的加速,從歷史經驗來説,都會伴隨一定的產業結構和勞資關係調整。實際上,國家層面充分認識到穩妥應對這一問題的重大意義。但實際生活中人們仍然能夠感受到機遇挑戰並存帶來的重大沖擊。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原來穩定的生產關係、高薪崗位也可能不再那麼穩定和高薪了。
所以我們看到這兩年從高考志願填報上就充分映射出的社會心態,一些高度市場化導向的專業、行業與一些一眼能夠看到盡頭的專業、行業形成鮮明對比,一種求穩、保守、旨在最大限度調用家長本地網絡資源、面向本地體制內就業的報考導向正漸成氣候。
2023年不少短視頻平台均大量出現青年學生自行截取創意戲曲《黃粱夢》中的諷刺片段,將其中“擺不完的闊氣,弄不完的權;吃不完的珍饈,花不完的錢;聽不完的頌歌,收不完的禮;享不盡的富貴,過不完的年”等台詞內容作為“宇宙盡頭是編制”的“結算畫面”,該曲甚至被冠以“考公上岸曲”。當然,這裏也有反諷和解構的“鬼畜”含義在,不必全然視為一種嚴肅之作。

這裏值得注意的一種誤導信號是,當社交媒體把每種選擇都極端浪漫化(比如“裸辭創業”“考編上岸”),那麼年輕人容易產生“選擇癱瘓”。體制內也好,自由職業者也罷,都有其隱性競爭壓力和特定困境。選擇不在於找“最好”的,而要找“最不後悔”的。“高薪體面”標準本身就是流動的,有其時效性,那些深耕細作、穿越經濟週期的元素,卻容易為人忽視。還是要建立正確健康的自我認知,這不是畢業前才去思考和完成的課題,而是要通過實踐不斷驗證和調整。
根本的問題永遠是:我有怎樣的興趣?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我要過怎樣的生活?把這些問題想清楚,才能更好地配置資源、提升能力。
觀察者網:除了就業困境外,您在大學裏接觸到的孩子,目前普遍都是“05後”了,您覺得這一代年輕人與“95後、00後”有什麼差異?他們對未來最大的焦慮是什麼?
曹東勃:2023年,也就是我們結束三年疫情之後的那年九月,第一批05後在18週歲之際開始成建制地步入大學。乍看起來他們是在一個全新的階段進入大學的,也理當對自己的成長成才之路有一個全新的規劃。但人生是一個連續統,從來不是斷裂的。也是從他們步入大學的那一年開始,以ChatGPT的出現為標誌的人工智能技術革命開始加速迭代,這不僅進一步使傳統的職業生涯、人生規劃顯得慢了半拍甚至更多,也讓對就業的焦慮進一步前置到整個大學階段,從職業焦慮前導性地置換為專業焦慮、學科焦慮。
每個學校都有自己的匿名校園牆,你每家看一看,上面討論的主題大同小異,有一些共性的焦慮。有學生説:“上大學後每一天都在焦慮,要麼某書平台上不同學校、不同學科之間天天‘蛐蛐’唱衰拉踩,要麼身邊卷得要命看不清出路,上個網時不時還被踹一腳某某學科無用,點了不感興趣也一直推。”
相比此前的世代,他們的大學生活要繁忙得多;因為大學自身從招生階段起,就設計了遠較“從前慢”“從前閒”時代繁複得多的專業和課程體系。雙學位、實驗班、拔尖班、創新班、大師班、院士班,目不暇接,眼花繚亂。還有諸如“超短裙”招生、大類招生、專業打包招生,這已經不只是為了爭奪優質生源,而是內卷式競爭地為了拉抬分數線的最短板,非如此不能“守護”學校的體面。學生進來之後,神經是時刻緊繃的,必須要汲汲於一分兩分的成績,因為那伯仲之間的0.1、0.2的績點,直接關乎大四上學期保研時進退殊遇。
差不多十五年前錢理羣教授發明“精緻的利己主義”這個名詞的時候,可能想象不到今天大學生之間“內卷式競爭”的烈度。學生把太多的精力投放在甚至自己根本沒有興趣的領域,只要有助於在邊際的意義上提升績點,課程就值得選、活動就值得參加。
在學校是忙碌的,假期也一樣。不少中年人還以為今天的大學生能夠和他們讀大學時一樣,享受暑期的閒適生活。殊不知,不少大學生要麼忙於暑期課程,要麼一窩蜂地去實習打卡,你也別問他們為什麼實習,問就是別人都去實習,我也必須實習刷個經歷。AI時代,很多帶教早已沒了五年、十年前的耐性,可能也清楚這些大學生“刷實習”的動機,其實也不會真的“帶”和“教”多少,“摸魚”倒可能是首先自學到的內容。
但凡可能,他們都要努力把自己培養成“六邊形戰士”,直到“算總賬”“亮KPI”的大三大四之交。在更加側重創新能力和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教育評價體系下,獎學金的評定要依據綜合測評、保研資格的確認也要依據對學生綜合素質的全面考察。人外有人,山外還有山,穿上紅舞鞋就要一直跟着指揮棒翩翩起舞。
這些年來,我們也不時看到“本科生髮學術論文”的新聞見諸媒體,其中有不少可造之才,也確有經不起推敲的“關係户”。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怎麼在堅定教育改革方向的同時,堵住這些漏洞,揀選出真正的拔尖創新人才,既是國家賦予大學的重任,也是因材施教地讓學生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應有之義。
觀察者網**:“有房有車”“結婚生子”等傳統目標為何對部分年輕人失去感召力?當這些目標失效時,年輕人會如何重構自己的人生意義和人生追求?**
曹東勃:他們成長在中國經濟接近兩位數快速發展的時期,總體上較之前面的世代具有相對更好的家庭環境和生活條件。這也不難理解,雖然宿舍和食堂是大學生吐槽的永恆主題,但為什麼二十年前的大學生很少會把有無空調、是否“上牀下桌”、宿舍有無熱水、樓宇有無洗衣機等作為自己報考學校的重要因素,因為的確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這種對比甚至不僅是高校之間的比較,更是宿舍與家庭的比較。那麼就必須承認,今天的大學起居環境與很多學生家庭居住條件兩者之間的差距,恐怕比二十年前要大得多。因為很多大學自從上世紀末本世紀初的那一輪擴招帶動的基礎設施建設之後,就很少再有實質性的更新改善。這也是這一輪“兩重兩新”建設中大學新校區建設的必要性,從硬件條件上不斷滿足當代大學生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
大學生會大量吐槽學校的物質環境,但若論及自身進入社會後對這些物質條件的追逐和要求,其實還是具有相當的彈性的。他們既可以極度壓縮預算、做特種兵式的旅行,也可以在瘋狂投身穀子經濟。一方面的原因是作為70後、75後的他們的父輩一代提供堅實後盾;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們的興趣愛好、價值觀念與上一代人的傳統模式有了不小差異。因此,他們的優先序也發生了很大變化。
最近的暑假裏,我就看到初次體驗實習、自嘲“鬧鐘一響‘哞’的一聲就蹦起來去趕地鐵”(所謂“牛馬”)的學生們在思考和追問,每天起早貪黑擠早晚高峯地鐵,平時加班甚至偶爾週末也要加班,留在大城市過這樣的生活,還是回到老家去?
從他們互相的交流討論中,也能明顯看到一種聲音還是獲得不少認同,就是這一代人的個體化傾向明顯增強,對生活品質特別是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明顯增強,對下一代的需求反而沒有那麼剛性,因此調整和適應的彈性也更大了。那麼在這種邏輯匡算之下,很多傳統上的缺省設置、默認配置就都是可以從簡從略的了。
當然,我認為年長者倒也大可不必因此“破防”、杞人憂天,而是應當對這一代人保有充分的樂觀和信心。辦法總比困難多。他們是平視世界的一代人,也有更好的成長環境和開眼看世界的機會,實際上每一代人的成長過程中,都有被指責“喪”“苟”的時候,但在特定歷史時刻的擔當奉獻,都能帶給人“刮目相看”的驚喜。存在先於本質,青年人總是要在直面生活實踐和時代挑戰中經風雨、見世面、壯筋骨、長才乾的。
觀察者網******:您曾提出教育工作者應該“像青年研究我們一樣去研究青年”,請問具體該如何操作?**
曹東勃:我在此前的訪談中説過,青年人其實在認真研究上一代人,否則何以那些短視頻平台上常年被“鬼畜”最多的都是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本世紀初的那些經典影視作品和春晚小品?何以那些片段成了他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甚至用來理解反映當下國際關係的絕佳素材?
這恰恰説明他們這個次元是開放的,是渴望代際理解和溝通交流的。那麼作為年長的人,就應該放下架子,跟着他們一起、帶着他們一起,要學在一起、實踐在一起,一起圍讀經典,一起調查研究,一起讀懂中國。2023年以來教育部如此強調大學的一站式學生社區建設,一個原因就是要求高校的教育工作者、管理人員要知道學生的所想所念、所愁所盼,才能在日常生活中更不要説是急難險重時刻給予及時的思想疏解和雪中送炭。那麼教師對學生的影響就不應當僅及於45分鐘、90分鐘的第一課堂,還要延伸到第二課堂、生活園區、網絡空間和社會實踐。
前不久我們幾位老師帶着學生到雲南元陽哈尼梯田的村寨去調查訪談,這也是我們學校持續了18年的千村調查項目。活動結束後,這些平時看上去比較靦腆、課堂上悶聲不響的孩子們,都感到收穫滿滿,思考也十分深刻,學生家長也留言表揚孩子們長大了,讓我們頗感欣慰。

一些家長的留言
高校的教育工作者不僅對自身專業領域的鑽研要“活到老、學到老”,而且對於教育規律、對學生成長規律和學情的分析研判同樣要做到這一點。今年是我從高等教育的第十五個年頭了,從當年剛入職時面對的“90後”教到了“05後”,與學生的年齡差距也從9歲拉大到24歲。江山代有才人出,如果教師自己放鬆了學習和研究,怎麼對得起這人才輩出的時代,怎麼跟得上奮進的青年、敏鋭的頭腦和有趣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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