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朔風:現在還需要搞一場愛國衞生運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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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北方朔風】
最近佛山及其周邊地區流行的基孔肯雅熱感染了數千人,在社會上引起諸多討論。很多人好奇,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傳染病爆發?面對這類疾病,我們能做些什麼?而當我們思考這些問題時又會發現,疾病的背後,是更復雜的問題。
基孔肯雅熱這個傳染病,是通過伊蚊進行傳播的,病原體是基孔肯雅病毒,最早在坦桑尼亞發現,後來在更多國家出現了傳播,2008年中國就出現輸入性病例,而此次爆發是國內最嚴重的一次。
基孔肯雅熱的症狀主要包括髮熱、皮疹,以及有可能持續很久的關節疼痛;“基孔肯雅”這個名字就是來自坦桑尼亞當地的語言,形容人在關節疼痛的情況下扭曲的姿勢。該疾病目前沒有特效療法上市,感染後一般會有持續的免疫力。
雖然在各種衞生宣傳中,蚊子是部分傳染病的來源,但很多人對此並沒有什麼切身體會,似乎這次的流行病才提示了我們這件事情。然而對廣東、廣西等中國南方地區的朋友來説,蚊媒傳染病是每年夏季都要面對的現實問題,此前最常見的傳染病就是登革熱。登革熱也是通過伊蚊傳播,症狀和基孔肯雅熱較為類似,所以這次在管理和治療上借鑑了登革熱的經驗。
常見的蚊子不止伊蚊一種,可以分為三個大類,伊蚊、按蚊和庫蚊。伊蚊也就是花蚊子,傳播登革熱等疾病;按蚊又稱為瘧蚊,顧名思義,是瘧疾的主要傳播途徑,同時還能傳播絲蟲病等傳染病;而庫蚊則會傳播乙型腦炎。由於我國已經消除了瘧疾,而乙腦疫苗又是基本疫苗,所以在我國伊蚊帶來的疾病負擔更大一些。當然,因為蚊子的習性,它們能傳播的疾病其實還有很多種,只不過其他的都較為罕見。

那麼,為什麼這次基孔肯雅熱出現了爆發呢?按照疾控專家的分析,是多種原因共同造成的;首先這次的病毒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變化,很可能增強了傳染性;其次是因為國際入口流動的增加,提高了傳染病輸入的風險;最後是因為今年的氣候,廣東高温多雨,有利於伊蚊的繁殖,增加了傳播途徑。
這三點聽起來沒什麼問題,但如果從更復雜的角度去思考,就會發現更深刻的問題,也就會明白一個道理——為什麼説疾病的背後是社會學問題。
首先,關於第一點病毒基因的改變。病毒的特點之一,就是其基因總在持續突變,無非是速度不同,某些突變的組合,很可能會帶來巨大的公共衞生風險。所以從公共衞生角度來説,最好能實現對這類病毒突變的長期監控。
但現實問題在於,類似基孔肯雅熱這樣的疾病,主要流行區域是在非洲國家,他們對疾病監控的能力比較弱,即便是這些有限的能力,也相當依賴外部援助——而特朗普上任以來,明顯縮減了醫療方面的對外援助。雖然這個空缺未必有民主黨方面宣傳得那麼大,但影響依然客觀存在。
第二點是人口流動,技術進步確實讓人類得以治療與預防各種疾病,但也加速了疾病的傳播。全球化的當下,疾病可以通過各種交通方式來到世界各地,傳統意義上疾病與地理的關係正在動搖。這説明了一個並不複雜但是相當深刻的事實:全球化時代,在流行病問題上,沒有誰可以獨善其身。
第三點,大家對今年的氣候都有所體會,確實十分反常。而這一疾病迅速傳播,與氣候變化有很大關係,並非簡單的巧合。升温和降水增多,都利於蟲媒傳染病的傳播。偏偏和流行病一樣,氣候變化是一個現實的全球問題,不存在哪怕是僅僅理論上的獨善其身。雖然在氣候變化帶來的各種問題面前,流行病可能排不進前五,但已足夠給人們日常生活帶來煩惱了。
在基孔肯雅熱防控技術指南里邊,專家們按照防治登革熱的經驗,把基孔肯雅熱在我國各個地區的流行風險分成四個等級。流行病防治當然需要經驗,但蚊類活動與氣候關係極大,在氣候日益複雜化的當下,這些經驗又能否保證準確性呢?很多已經被消除或是本不在我國流行病的傳染病,都有可能在我國流行,那個時候又該去哪裏總結經驗呢?
而同時,氣候變化帶來的流行病風險,不僅僅是部分傳染病發病風險的增加,更復雜的是它有可能讓一些曾經沒有感染過人類的病原體,發生感染人類的風險。歷史上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往往意味着極大的公共衞生風險。即使以樂觀情況來分析,人類就算快速實現碳中和,已經排放的温室氣體依然可以帶來持續數十年的升温,與之而來的各種衞生問題也會持續很久。面對這種情況,我們又該怎麼做呢?這恐怕一個無法逃避的問題。
面對這次基孔肯雅熱,當地衞生機構積極組織起了新時代的愛國衞生運動;而當年的愛國衞生運動,正是一次值得學習的公共衞生實踐。愛國衞生運動並沒有過時,相反新時代的公共衞生運動正是當下我國衞生工作的核心之一。
前文提到,由於中國公共衞生工作做得不錯,所以很多人對蚊媒傳染病都缺乏直接認識,但其實並非一開始就是如此。建國之初,各種傳染病問題相當複雜,正是通過愛國衞生運動,實現了對許多傳染病的控制,且速度遠比發達國家要來得快。考慮到當時的客觀情況,那些批評愛國衞生運動技術條件有限的言論,是很不合適的;愛國衞生運動能解決一個時代的問題,完全可以稱之為世界公共衞生歷史的奇蹟了。

1952年,瀋陽全民動員開展殺蟲滅鼠愛國衞生運動
當前面對這些問題,我們有了更多的技術選擇,但在路徑上,依然有很多可以學習愛國衞生運動的地方,畢竟公共衞生從來就不是簡單的技術問題。愛國衞生運動需要全社會層面的參與,雖然個人防禦蚊蟲的技術手段有很多,從各種驅蚊藥到防護設備都不是建國初期可以比擬的,但想要消滅蚊蟲,仍需全社會的協調,各自為戰是不行的。
在建國初期的愛國衞生運動中,一大重點是對垃圾與廢水溝水塘的清理,事實證明這個簡單措施對控制蟲媒傳染病十分有效。當下的環境顯然已發生質的改變,衞生條件改善太多,同時城市化率也天差地別,城市裏邊自然沒有多少廢水溝、垃圾山需要清理。但是現在也比曾經有了更高的要求,比如在這輪防範基孔肯雅熱的公共衞生運動中,很多地方都開展了對積水的清理,而這些積水往往是降雨之後排水不暢的產物,雖然沒有廢水溝那麼頑固,但每次雨後都會產生新的積水,這就需要與市政、基建等多個部門協作,而這沒有全民參與是做不到的。
另一個有趣的地方在於,當年的愛國衞生運動中,對很多流行病的控制是非常地方化的。因為當時中國有很多傳染病是十分地方化的,還有一些風土病——由於當地自然環境或習慣,在某個地區極度高發。面對這類情況,自然不存在什麼通用解,而在當年的有限條件下,正是因地制宜的調查研究,通過愛國衞生運動成功控制了傳染病與風土病。
以內蒙地區的梅毒問題為例,因為清朝與民國統治時期的種種問題,當年內蒙地區梅毒流行十分嚴重。在治療過程中,蘇聯專家的建議是使用砷劑,中國的醫學工作者在經過實踐和調查後,選擇使用青黴素方案,在深入基層的工作中成功解決了當地的梅毒問題。
如今面對那些曾經被消除,或只在貧困國家流行的傳染病,過去的經驗固然重要,但是新時代的調查也很關鍵,今天的問題絕非簡單重複昨日。氣候變化的情況下,傳染病的中間媒介受到了什麼樣的影響?高度城市化的環境對這些疾病會造成什麼改變?交通便利又會帶來什麼新風險?這都是需要實地調查才能得出結論的。而為了面對這些舊日的敵人,我們必須把公共衞生學最基本的方法論撿起來。

廣東中山開展防蚊滅蚊工作
衞生界面對流行病問題,往往希望有一個簡單的技術解決方案,這個想法是合理的,無論是疫苗、抗生素還是抗寄生蟲的藥物,對抗擊各種流行病的效果都是極佳的。但因為病原體的特點,註定有一些病原體,其疫苗效果不會理想,也很難找到特效藥。而人類醫學水平的進步,終究不可能一躍千里,在醫學達到無所不能之前,那些樸實的公共衞生手段依然是關鍵。更何況,對於當下的醫療技術研發模式,很多疾病的技術解決方案,是頗為缺乏利潤驅動的。如果這些疾病真鬧大了,到時候再臨時抱佛腳,又實在是來不及。
回顧中國公共衞生歷史,在建國後不久,便開始向第三世界提供醫療援助,國際主義相關問題往往存在很大爭議,在此不多贅言。僅從自身利益來説,我們今天也需要這樣的行為。即便我們的公共衞生工作做得相當不錯,但由於當下國際人口流動,輸入性傳染病問題必然會接連不斷,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從源頭出發。
這絕對不是“當冤大頭”,而是從自身利益出發的客觀選擇,在第三世界投入衞生資源,顯然比輸入性流行病爆發後再處理更有性價比。特朗普取消這些公共衞生援助,也不過只是為了轉移注意力,比起美國醫療系統浪費的各種資源,美國對外援助的醫療資源不過是九牛一毛。
總結我國公共衞生髮展史的經驗,解決流行病問題,只靠技術是不行的。如果想要幫助第三世界國家擺脱這些傳染病的威脅,還要輸出社會管理等各方面經驗。經濟社會發展水平上去了,公共衞生的條件總歸會得到改善,這也是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
長久以來,有這樣一種看法,即認為很多傳染病不過是貧窮國家的問題,與“文明世界”無關,這種想法未免過於自大;當今世界,很多問題是不可能長久“封印”在第三世界之中的,在類似傳染病、氣候變化這樣的全球性問題之下,人類命運休慼與共。我們必須要團結起來,通過新時代愛國衞生運動這樣的努力,為共同的命運而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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