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的車間成流量密碼，工業遺存改造的“第二曲線”在哪裏？

【文/觀察者網 王勇 編輯/趙乾坤】

近年來，老廠房等工業遺存的更新、改造成為各地文旅產業突破發展瓶頸的新方向，一些地方破舊的老廠房大院、各種鏽跡斑斑的管道以及巨大圓柱形儲氣罐和頗具時代感的建築設施，被整修得文藝範十足，內部設施也別具一格，文創店、咖啡店、枱球廳、羽毛球館、健身房等一應俱全……

老廠房改造儼然成文旅圈創新發展的新熱潮，很多更新改造後的工業遺存地看起來既時尚新潮，又有懷舊氛圍，甚至頗具文旅地標的潛質。

從“物理空間改造”走向“多元融合發展”

工信部、文旅部等8部門聯合發佈的《推進工業文化發展實施方案（2021—2025年）》提出，要推動工業旅遊創新發展，並明確通過5年努力，打造一批具有工業文化特色的旅遊示範基地和精品線路，建立一批工業文化教育實踐基地。

近年來，北京、湖南、山東、遼寧、重慶等地相繼出台促進工業旅遊的相關政策、建議，助力本地文旅產業創新發展。

老廠房、老礦區等是我國經濟轉型發展的重要見證，這些工業遺存也是我國工業文化的重要載體，隨着時代變遷和文旅產業的發展，那些被歲月遺忘的老廠房、老礦區重又回到人們的視野，各地相關部門、企業期待通過對這些工業遺存進行創意性改造，將其變身為新型文化和旅遊休閒空間。

重慶TESTBED2貳廠文創公園的遊客

復旦大學旅遊學系副教授薛嵐對觀察者網表示，當前的老廠房、老礦區等正從簡單的“物理空間改造”走向“多元融合發展”的新階段，更加強調精細治理、文化傳承與功能複合。“老廠房是城市更新中最具潛力和象徵意義的存量空間資源之一，因其具有大尺度空間、結構穩固以及地理位置交通便利等特徵，特別適合改造成創意辦公、藝術展覽、文旅消費場所、設計工作室、孵化空間等新經濟空間。”

“隨着大眾生活水平的提高、審美素養的提升和社交媒體的普及，城市居民、遊客的文旅消費不再滿足於‘走馬觀花’式的打卡，而是更重視參與感、沉浸感與個性化體驗。” 薛嵐説，老廠房改造要在設計階段注重與在地文化相結合，深挖老廠區的獨特故事，打造獨一無二的空間敍事，也要在運營階段持續引入高質量內容（如展覽、演出、策展、講解、活動），將老廠房作為城市記憶與新生活方式的融合點，使本地人體驗到老廠房承載的城市記憶，使外地遊客感受到陌生又有力量的城市敍事。

“老廠房、老礦區等工業遺存承載着城市很多記憶，更新改造過程中保護原始的老廠房建築肌理，既能讓本地人找得到真實的回憶，又讓外地遊客有機會了解這座城市的過去。”重慶TESTBED2貳廠文創公園創始人周迓昕對觀察者網表示，“工業遺存+文旅應挖掘廠區文化與城市的關係及當下旅遊人羣的需求，適當保留老廠區的工業文化包括往日人們的生活環境等，通過藝術復原及創意性改造，才能打造出具有生命力的，承載歷史文化和消費需求的文旅項目。”

重慶TESTBED2貳廠的前身是民國時期盛極一時的“中央銀行印鈔廠”，在20世紀50年代更名為“重慶印製二廠”，2011年停業並搬遷，留下一棟棟飽經風霜卻承載時代變遷的老廠房。2015年,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周迓昕開始牽頭改造、建設貳廠文創公園。

“當時邀請了來自英國、美國、以及本土優秀設計師團隊、藝術家、創意人出謀劃策，結合當代‘在地化’的設計創作手法，儘可能保留其不同年代的建築元素和時間印記，經過兩年時間將總建築面積約3萬平方米的貳廠打造成為歷史與當下、記憶與未來對話的開放性空間。” 周迓昕説。“2017年6月正式開園至今，每年都吸引大批市民、遊客來這裏參觀遊玩，年接待遊客300萬—350萬。”

周迓昕介紹，“在貳廠開發改造的過程中，我們並沒有大刀闊斧地拆建，而是將‘廢’的感覺保留下來。在此風格下，貳廠的每棟建築都顯得越發‘古老’，不少破舊外牆保留原樣，但內部裝修卻很精緻。這在視覺上給人以強烈的對比感，現代與古老、蕭條與繁華、沉重與清新……各種看似矛盾的元素，卻有機地融為一體，從而契合了當代年輕人的休閒格調。”

浙江工商大學旅遊學院與城鄉規劃學院教授管婧婧對觀察者網表示，在城市更新的大背景下，老廠房更新為文旅項目具有重要意義。“有利於留存如建築風格、生產設備等工業遺蹟，讓城市歷史延續；同時促進產業轉型升級與經濟發展，帶動文化、旅遊、商業等多業態融合，為區域帶來經濟活力。”

如何讓“在地故事”打敗複製粘貼？

隨着我國文化旅遊產業的多元化發展，公眾的遊玩選擇早已不再侷限於傳統的山水美景，許多地區的工業遺存經過精心改造提升，成功“重生”為獨具魅力的文化新景觀。

“對工業遺存的活化利用，並非簡單的翻新修繕，而是要依據其獨特的歷史文化內涵和地域特徵，因地制宜地進行空間規劃與業態佈局，同時以獨特的創意來打造產品。”大連博濤文化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聯合創始人魏海濱對觀察者網表示，在當前的消費背景下，傳統的純觀光式旅遊門票經濟已逐漸失去吸引力，人們更加註重旅行過程中的參與度和體驗感，這樣的趨勢變化就要求老舊廠房、老舊街區等改造時要大膽創新，破除傳統景區門票經濟，打造創新型消費驅動的免費的開放式遊玩街區。

遊客與熊北北合影大連博濤文化

大連熊洞街是博濤文化運營的重點文旅項目之一，該項目前身是大連冰山集團廢棄的老廠區，博濤文化用兩年的時間對其進行文旅化改造，最終變“廢”為寶，轉型為主客共享的城市文旅IP新地標。

“目前，熊洞街建築面積近1萬平方米，由北北大街、尖叫大街、潮玩天街三條主街構成，集巨獸巡遊、美食娛樂、主題活動、科技研學、北北文創和夜遊活動於一體，是一個體驗式、沉浸式、社交性、綜合性的文旅消費新場景。” 魏海濱介紹，“我們將 ‘巨物崇拜’和‘尖叫美學’相結合創造出了全新的文旅體驗。龐然大物熊北北的各種互動表演，噴水噴霧、仰天長吼等動作，配合精彩的燈光音效，讓遊客沉浸其中，不斷髮出驚歎和尖叫，極大地提升了遊玩的趣味性和記憶點。”

魏海濱説，“熊北北不僅僅是一個巨大的機械裝置，更是熊洞街的靈魂，它將‘巨物崇拜’轉化為持續的吸引力和情感連接。目前熊北北已經‘進化’為AI驅動的智能生命體，不僅能根據遊客的對話和情緒特徵，用豐富的微表情回應，而且能與人親切自然地交流。”

以旅遊屬性為主導，以商業消費做配套，破除傳統景區門票經濟，使“本地人常來，外地人必來”，“非常在乎遊客的參與度和體驗度”的大連熊洞街，目前已成為大連乃至東北地區現象級的文旅流量新地標。2024年，熊洞街接待遊客量達到163萬人次，60%為外地遊客，連續三年遊客量和銷售收入逆勢上漲。

“當前，消費者不再滿足於單一的旅遊體驗，而是更加註重個性化和沉浸式。旅遊產品供給需要更加豐富多元。”管婧婧表示，消費者對旅遊文化內涵的關注度也在不斷提高，人們更希望能在旅遊中深入瞭解當地的歷史文化，而工業遺產這一獨特的文化符號，已經越來越多受到遊客的青睞。

“老舊廠區的文旅化改造要想‘出圈’必須要與遊客建立情感連接，提供豐富的互動體驗是其中之一，目的是要讓遊客不再是被動的觀賞者，而是主動的參與者。通過互動活動，遊客可以更深入地瞭解項目內容，同時也能獲得更多樂趣。”魏海濱説。

周迓昕認為，作為城市中的一種特殊空間和城市記憶載體，單靠改造老廠房、打造特殊場景，並不能完成“吸引流量—打卡傳播—消費轉化”的閉環，如何把“文化、旅遊、商業”與“場景、內容、營銷”融會貫通，才是老廠房改造的文旅項目成功和出圈的關鍵。

“‘出圈’取決於營銷和運營的手段，大部分以老廠區為基礎改造的文旅項目，其可持續運營必須突破網紅打卡點的營造和同質化模仿的瓶頸，以真正的內容創新、創意與獨特敍事，才能對凸顯其對城市文化、工業遺存的價值和對遊客產生更廣泛的影響。”薛嵐表示。

人才荒是制約因素，“絕不能企求單一優勢造就成功”

老廠房等工業遺存的改造涉及諸多領域，如規劃、設計、創意、運營、營銷等，需要具備跨學科知識和實踐經驗的複合型人才，“只有定位好消費主體，面向消費主體設計園區功能、開發相關業態，實現產業集聚，才有可能獲取市場認可，項目才能具有真正的生命力。”管婧婧説。

當前，人才短缺是制約老廠房文旅項目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既懂工業遺產保護又懂文旅運營的複合型人才稀缺，那麼如何吸引和培養這類人才為項目提供智力支持？

管婧婧表示，“加強在職培訓，聯合高校和行業協會開展工業遺產保護與文旅運營的專題研修班，提升現有人員的跨領域能力；其次是促進跨領域協作，組建包含建築、文旅、策劃等人才的柔性團隊，以項目制推動複合型問題的解決；三是共建專家智庫，整合政府、企業和學術資源，建立行業智庫提供短期諮詢支持，彌補全職人才缺口。”

重慶TESTBED2貳廠文創公園懸掛的燈牌

薛嵐認為，老廠房的成功活化不僅需要建築設計和規劃能力，更需要對工業遺產價值的理解、對文旅市場的洞察、對文化內容的策劃、對運營機制的掌控。這種複合型人才的培養和吸引需要高校、政府和項目本身的共同努力。

“從教育側來説，高校應該立足市場，以實踐需求為導向更多在建築保護、城市規劃、文化遺產、旅遊管理、創意設計等學科之間建立融合型課程，培養複合型人才；老廠房改造項目也可以與高校合作設立實習與實踐基地，使學生能夠在項目中鍛鍊文旅策劃、內容運營、品牌推廣等綜合能力。” 薛嵐説，同時，老廠房項目也需要注重吸引年輕文創人才如文創策展人、劇場導演、獨立出版人、數字藝術家等，給予他們優厚的入駐條件。“地方政府可以出台針對城市更新/文旅融合類項目的專項人才計劃，為專業人才提供住房補貼、項目扶持、培訓機會等。”

作為一線操盤手，周迓昕認為，老廠房的歷史和空間可以成為打造文旅項目的基礎優勢，但絕不能企求單一優勢造就成功的文旅項目。在具體項目策劃、設計、建設、招商、推廣、運營的過程中，還需要結合城市的消費能級、市場需求、團隊資源優勢、能力優勢等。

“本地人才密度低、質量不高時，應積極引入外部資源，邀請專業團隊為項目提供全方位全流程的諮詢服務。藉助外部智庫，為項目的打造建立良好的基礎。”周迓昕説，“與外部資源合作在項目打造過程中，要同時組建本地團隊，邊幹邊學，提升認知與能力。最終從借力到形成本地人才培養的土壤和良性機制。” 周迓昕説。

周迓昕同時表示，項目應以運營思維前置為核心理念，和以終為始、長期主義的心態，來認真對待每一個投入市場的項目。洞悉消費需求的變化，與時俱進，保持創新，唯有如此才能讓老廠房改造的文旅項目為城市的文旅產業創造新的價值，注入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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