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學者:特朗普“冷落”韓國,因李在明“親中”?我不這麼認為-閔貴植、權日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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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 鄭樂歡】
7月23日,美日達成貿易協議:美國同意將對日關税從25%降至15%,日本則以5500億美元對美投資和開放農產品市場作為交換。
消息一出,壓力無疑來到了韓國這一邊——該協議立即成為美國向韓國施壓的標杆:若韓國未能在8月1日前達成類似協議,其輸美汽車、鋼鐵等商品將面臨25%的懲罰性關税。更重要的是,即使韓國成功談判,若未能將關税基準降至15%或更低,其與日本競爭的關鍵產業——尤其是汽車業——將處於劣勢,這對韓國國內經濟發展也將構成重大打擊。
觀察者網連線了韓國漢陽大學中國問題研究所所長閔貴植與韓國韓南大學國際管理學教授權日淑,請兩位韓國專家為我們解析韓國當下面臨的困局。
韓美關税談判的三大難點
目前,韓國在與特朗普政府的關税談判中面臨三大難點:汽車、對美投資和農產品市場開放。這些問題牽涉到韓日產業競爭、國內經濟與執政黨考量、民眾反對聲浪以及國內農業經濟可能遭受的衝擊等等。由此,我們可以提出以下三個問題:
第一,韓國在汽車產業上的談判底線該如何確定?
2024年,韓國汽車對美出口佔到了對美總出口的27.1%,在韓國汽車出口中的佔比具有絕對地位。根據《中央日報》的數據顯示,在美國市場佔有率方面,日本汽車及零部件為13%,韓國為11.5%,差距僅1.5個百分點。其次,現代汽車索納塔在美國的售價為2.69萬美元,而豐田凱美瑞則需要2.84萬美元,貴了逾5%。此外,現代和起亞汽車在美市場佔有率也從2019年的7.8%提升至今年上半年的10.9%。

上述數據充分説明:韓國汽車產業高度依賴美國市場,同時也是韓國經濟的命脈所在;韓國汽車在美國市場已形成規模優勢,且增長迅猛;日韓汽車競爭呈膠着狀態,微小价格變動即可顛覆競爭格局……
對此,韓國韓南大學國際管理學教授權日淑向觀察者網表示,“在談判中,韓國必須爭取與日本達到同一水平,才能在美國市場保持汽車產業的價格競爭力”。
對於“同一水平”,權日淑給出了進一步的解釋:由於日本和美國沒有簽訂自由貿易協定(FTA),所以原本就承擔着2.5%的關税,而韓國因韓美FTA,目前汽車關税實際上為零。若最後韓美關税談判結果定為15%,那將比現在不利2.5%。因此,這裏所説的“同一水平”是指達到12.5%的關税基準。
“如果這次談判成果不佳,考慮到存在分品類降低關税的案例,仍有重新談判的可能”,權日淑補充道。
第二,農業市場開放對韓國意味着什麼?
由於2008年韓國民眾對進口美國牛肉的抗議示威風波,韓國政府宣佈禁止進口30月齡以上的牛肉。如今,美國要求韓國解除這一禁令,並放寬水果檢疫標準——這無疑是在挑戰韓國的“談判紅線”。

7月9日,在首爾龍山區總統府前,部分蘋果產商和某公民團體舉行抗議活動,反對政府進口美國蘋果。
然而,日本的案例表明,農產品市場開放是換取關税讓步的重要籌碼——對於這一點,韓國政府也非常清楚。韓國媒體有社論表示:隨着其他國家紛紛開放市場,目前限制或禁止進口美國牛肉的國家只有俄羅斯、白俄羅斯和韓國,韓國的處境相當艱難——應該學習日本、澳大利亞、英國,通過開放大米和牛肉等敏感商品來與美國達成協議。
對此,權日淑指出:
在韓國難以將放寬農產品監管作為主要談判籌碼的情況下,“部分農產品市場開放”以及“逐步的市場開放”有可能成為談判籌碼。在這種背景下,對美談判的籌碼可以集中在造船業合作、進口美國原油、擴大韓國企業對美投資等方面。尤其是在造船業領域,特朗普強調“重建美國船舶產業”,並將韓國的造船能力視為戰略性合作對象,這一點在對美關税談判中或許可以作為一定的籌碼。
第三,韓國應當如何回應“4000億美元的製造業基金”?
實際上,日本的“前車之鑑”歷歷在目——儘管日美達成了關税協議,但“5500億美元的投資基金”,這一代價可能過於昂貴了。對韓國而言,美方要求設立4000億美元製造業基金——這個數字相當於韓國年度預算的80%。
對此,韓國國內也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一種聲音認為,韓國應該效仿日本設立基金支持製造業對美投資,因為當務之急是儘可能降低關税;另一種聲音則認為,從長期來看,此舉可能加速韓國國內產業空心化,對韓國經濟極為不利。
權日淑表示:事實上,韓國已為達成關税談判準備了超過“1000億美元”的投資計劃。1000億美元的資金由韓國主要集團的純投資資本構成,包括三星、SK、現代汽車、LG、韓華、HD現代等十大集團參與;如果再加上政府資金,金額還將進一步增加。
對於該投資計劃,權日淑認為,“雖然通過對美投資來戰略性地換取關税下調是可行的,但對投資資金的投資方向決策權和收益分配上必須為韓國國益爭取有利條件,不能簡單地照搬日本的先例。”
特朗普的“冷落”源於李在明“親中”?
此次美韓談判陷入僵局,折射出李在明上台以來兩國關係的微妙變化。
儘管李在明在公開場合多次強調“處理所有問題都把美國放第一位”,但韓國依然遭遇了一系列美國的“冷落”,比如白宮在李在明當選總統的後一天,發表了一份極為罕見的立場聲明,稱“對於中國對民主國家的干涉和影響力,美國表示擔憂和反對”;韓國新總統就職後,通常韓美兩國會在一個月內確定首腦會談歷程,但這次顯然無法按時舉行了;最後,美日達成關税協議前,“日本首席貿易談判代表八次訪美、外加一次日美首腦會談”,對比之下,韓國連部長級會議也斷斷續續。
此外,自7月以來,美韓間多次發生意料之外的會談推遲或“放鴿子”的情況,引發外界高度關注:
7月21日,韓國國家安全顧問魏聖洛按計劃前往白宮參加會晤,但被告知魯比奧因與美國總統特朗普的會談時間延長而無法出席。第二天,美國官員表示,仍然無法進行面對面會談。因此,儘管當天魯比奧和魏聖洛都在華盛頓,雙方僅僅通話交談。隨後,魏聖洛會見了商務部長盧特尼克和美國貿易代表格里爾,但最終未能與魯比奧舉行見面。
同日,韓國外交部長趙顯就職後立即試圖安排與魯比奧通話,但一直沒能得到回覆。
7月24日,美國以貝森特行程緊急為由,突然取消了原定於7月25日舉行的韓美“2+2”金融和貿易會談。報道稱,韓國經濟副總理兼企劃財政部長具潤哲是在航班起飛前一個多小時通過電子郵件得知了會談取消的事宜。距離8月1日的談判期限本就時日無多,韓美“2+2”對話的推遲無疑進一步壓縮了韓國的應對時間。
因此,韓國國內(尤其是保守派陣營)的部分輿論認為李在明的“親華”傾向是造成特朗普“誤會”和“冷落”的關鍵原因之一。
那麼,我們該如何理解自李在明上台以來美韓關係的微妙變化?特朗普的“冷落”究竟出於何種目的?
對此,韓國漢陽大學中國問題研究所所長閔貴植向觀察者網表示,韓國的在野黨和保守派為了攻擊李在明總統,正試圖給他貼上“親中派”的標籤,然而,李在明並非親中派,而是實用主義者。李在明認為尹錫悦政府過度的“親美”“親日”立場給韓國國家利益帶來了重大損失,因此他試圖將其恢復為正常的平衡外交政策。
閔貴植指出,特朗普“冷落”,既是他特有的談判策略之一,也是旨在馴服韓國新任總統的戰術性行為。以“戰時作戰指揮權移交計劃”為例,實際上該計劃早在盧泰愚政府時期就已啓動,後來更是經韓美雙方協商後做出的決定。然而,隨着駐韓美軍作戰範圍和角色發生變化,美國目前完全沒有收回該權力的意圖——“因此,李在明的戰時作戰指揮權收回主張被視為損害美國利益,美國也可能通過操控韓國保守派將李在明塑造成親中派。”
閔貴植進一步分析稱,目前韓美領導人會晤未能安排,可視為兩國之間存在博弈。然而,韓國所謂的“親美”保守派媒體卻因害怕這種氛圍,批評李在明未能與特朗普會面是因為他“親中”。因此,韓國輿論中李在明的“親中”形象並非普通民眾的看法,而是來自韓國保守媒體的攻擊,支持李在明的許多國民也並不認為他是親中派。
談判時限將至,韓國該如何應對?
日美達成關税協議後,談判壓力驟然轉向韓國,韓國國內隨之掀起了對該協議的討論。一部分觀點認為這是一份“良好的成績單”,因其令雙方均感滿意;但也有人指出,日本為此付出了相對高昂的代價,強調韓國必須引以為戒。

日本首席貿易談判代表赤澤亮正IC Photo
閔貴植指出:
首先,日本依賴日美同盟關係的慣性,期待能獲得特殊待遇,但特朗普從一開始就毫無考慮同盟國立場的意圖——這是石破茂首相的一個誤判。
其次,日本的政治安全自主性與經濟規模相比過於低下,政治領導人的意識也已完全受制於美國。
最終,日本同意以出口關税降至15%為代價,向美國投資5500億美元,且其中90%的投資利潤歸美國所有——這完全是掠奪性的協議。
更嚴重的問題是,投資項目由美國決定,日本無權參與決策——這與殖民時代的掠奪行為毫無二致。
當前,美國在完成對日談判後,立即將矛頭指向韓國。“李在明總統短期內可能會堅持強硬立場以維護國家利益,但對於特朗普的種種不合理壓力,韓國能否承受其瘋狂的攻擊?這是一個問題”。
除此之外,在與閔貴植教授的連線中,他還指出了韓國在對美談判上存在的一個顯著不利因素——內部缺乏團結。
韓國的保守派因持有“親美”和“親日”情緒,不僅不會對抗美國,還可能通過與日本的談判結果對比,形成“韓國只要維持15%的關税,其他方面都可以讓步”的輿論。
閔貴植認為,目前保守媒體將“維持15%出口關税視為韓國對美談判底線”,是在談判策略上的重大失誤,“但更嚴重的是,他們根本不認為‘對美國屈服’是一個大問題”。
“令人悲哀的是,主張提高駐韓美軍駐留費用的保守派已大量出現,這正是韓國的現實。此外,數十年的慣例已深入官僚體系骨髓,韓國官僚缺乏為國家利益與美國堅決對抗的意志和能力。儘管新政府上台後正努力為官僚體系營造新風氣,但考慮到關税談判的日期將至,現實情況確實相當悲觀。”
與其他國家一樣,以韓國的“底牌”來説,最關鍵的問題在於“捨棄什麼”。
權日淑對觀察者網表示,特朗普的關税政策側重於削減對美貿易逆差和重振美國製造業,目前美國對準農業市場開放和防衞費分擔的擴大,在談判中很可能要求韓國在其他領域作為交換。因此,現在對於韓國而言,“要明確放棄什麼,比明確想獲得什麼,更重要”。
權日淑主張,韓國應力爭將汽車等核心出口產品的關税降至15%以下,並確保在投資基金的運作中擁有決策權——即韓國不能僅充當“資金提供者”,而應確保投資方向與供應鏈穩定及韓國產業發展直接掛鈎。

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正式對外國產汽車徵收25%關税後,京畿道平澤港停放的出口汽車。韓聯社
當然無論如何,關税談判將是李在明政府目前為止最大的執政挑戰。如果最終的關税談判結果讓國民難以接受,那反對黨將持續發起攻擊,原本的支持者可能也會改變態度。
閔貴植認為,無論是進步派還是保守派,都可能因此爆發不滿:保守派將利用這一問題作為攻擊執政黨的藉口,而非單純針對“對美讓步”本身;而進步派則會藉此擴大對李在明政府身份認同的質疑空間。
“目前進步陣營已對李在明政府以實用主義為旗號的整合性舉措持懷疑態度,而韓美關税談判與駐韓美軍駐留費談判將成為評估李在明政府的重要試金石,預計這一問題將持續至明年6月的地方議會選舉”。
總結
特朗普政府發起的關税戰正將世界經濟推向衰退。韓國經濟結構高度依賴出口,國內市場相對有限,且出口高度集中於汽車、半導體等少數品類。這種對外部衝擊極其脆弱的結構,削弱了韓國在對美談判中的議價能力和應對空間。
文在寅政府時期,韓國汽車生產設施和半導體工廠已開始向美國轉移,近期造船業也加入赴美行列——這一趨勢已導致韓國本土製造業能力下滑、勞動力市場萎縮等經濟社會問題浮現。若特朗普再次推動此趨勢加速,韓國經濟可能將面臨嚴峻困境。
據報道,韓國經濟副總理兼企劃財政部長官具潤哲將於本月31日與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舉行談判,同日,韓國外交部長官趙顯也將與美國國務卿魯比奧會晤。如無意外,此次會談將成為美韓談判的關鍵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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