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聞：想活出點“統戰價值”，李在明行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常洛聞】

7月27日，朝鮮戰爭停戰紀念日，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對朝中友誼塔、參戰烈士陵園、祖國解放戰爭紀念館進行了例行祭奠。

這是兩國論、戒嚴令、彈劾案、李在明政府上台等一系列重大時間之後，朝韓第一次正式紀念朝鮮戰爭。

7月26日，朝鮮勞動黨總書記、國務委員長金正恩在首都平壤參謁中朝友誼塔。朝中社

韓國的紀念日，選在戰爭打響的6月25日，也稱“6·25戰爭”。回看李在明將近一個月前的紀念貼文，與例行紀念相比，李在明的措辭格外温和。在文章裏，李在明對為保護大韓民國犧牲的人表示哀悼，並承諾盡力補償撫卹不足的部分。認為避免戰爭是對犧牲與奉獻的正確回應，僅依賴軍事力量守護國家安全的時代已過，實現和平才是最可靠的保障。

6月到7月這段時間，韓國停止了對朝鮮的心戰廣播，對民間團體向朝鮮投放傳單氣球進行限制，重新開始受理民間團體與朝鮮進行民間往來的申請，外交部長官上任前後多次表示“力促朝美對話實現半島和平”。雖然也有統一部研討更改名稱、韓軍6月25日當天在西海“北方界線”附近進行炮兵射擊訓練等對抗性事件，但總體而言，半島局勢在雙方的冷淡對待下，反而達成了一種難得的平靜。

但這種平靜，在朝鮮紀念“7·27”之後僅僅一天，迎來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漣漪。

7月28日，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副部長金與正發表談話，傳達了朝鮮的最新官方立場：我們對韓國有誰當選總統、制定什麼政策毫不在乎，因此至今對之根本沒有做過任何評論。無論首爾制定什麼政策，提出什麼建議，我們都不感興趣，而且，也沒有任何事情和問題與韓國坐在一起討論。朝韓關係已不可逆轉地完全脱離了同族概念的時區。

這是朝鮮在李在明政府上台後，第一次就對韓政策表明態度。而無論是金與正的身份，還是發表立場的渠道，都説明這一立場是朝鮮勞動黨公認、金正恩首肯的集體共識。

金與正的談話中，提到了韓國統一部長官鄭東泳在就職演説中所説的“讓我們告別敵對與對抗的時代，開啓和解與合作的時代”。但是，無論是李在明政府的側面示好，還是鄭東泳的隔空喊話，都被金與正歸類為“過去韓國單方面宣佈我國為主敵，鼓吹極端對抗氣氛，它若指望到了現在用幾句多愁善感的話就能改變自己招致的所有結果，那完全是打錯了算盤。”

對李在明個人，朝鮮方面更是毫不客氣：

“歷屆韓國政權的行跡撇開不説，只説李在明執政50多天吧。在表面上吐出緩和朝鮮半島緊張局勢、改善朝韓關係的甜言蜜語，但對韓美同盟的盲目信從和與朝鮮對抗到底的意圖是與前任毫無兩樣的。……我們得到了一個重大歷史結論：不管它標榜‘民主’還是披着‘保守’的外衣，韓國決不能成為和解與合作之對象。

我們也與因被同族這一修辭學上的術語所束縛而令人疲憊和不便的歷史一刀兩斷，徹底打消了脱離現實、自相矛盾的既成概念。韓國把隨着在朝鮮半島永久固定國家對國家關係的現實，應被解散的統一部的正常化提為時代課題。單看這點，我們可以再次確認從精神上被吸收統一妄想所俘虜的韓國政客的本色絕不會改變。”

對韓國籌劃邀請金正恩參加10月底在慶尚北道慶州市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峯會的想法，金與正的原話是“做白日夢”。

考慮到文在寅政府執政後期，朝鮮對韓國的失望，和之後尹錫悦政府對朝敵視政策，導致朝鮮更加激烈的批評和疏遠，這份最新表態中對韓國目前的動作有所懷疑，認為其“口惠而實不至”，情有可原。

金與正的談話中特別提到，“隨着侵略性質濃厚的大規模聯合軍演在我國（朝鮮）南部邊境外持續舉行，硝煙一刻也不會消失，美韓將會故伎重施，策劃把自己製造的朝鮮半島局勢惡化的責任轉嫁於我們，這是世人在不久後就會目睹到的事情。”

這一點，可以説是點明瞭韓國政府面臨的真正考驗：朝鮮對韓國左翼進步陣營已經殊無好感，李在明個人對於朝鮮來説也並沒有足夠的淵源（相比之下，文在寅父母是從朝鮮咸鏡南道南逃的難民），加上尹錫悦蓄意挑起事端意圖栽贓，將南北互信降到了負值。李在明領導的政府是否有足夠的決心和能力，做出擺脱美國控制的實質努力，回到自主獨立的軌道上，是朝鮮看來，韓國表達真實誠意的重要標誌，也是韓國能否有資格成為談判對象的核心籌碼。

韓國的反應很迅速，7月28日當天，韓國統一部長官鄭東泳在首爾顯忠院參拜後接受媒體採訪時明確表示，“有意”向總統建議調整聯合軍演。提議方案可能包括延期或縮小演習規模，有結果後會向外界公佈。而且“李在明政府不會延續尹錫悦政府對韓美軍演的既有方針。”鄭東泳同時表示，金與正此次談話的措辭較以往“相對温和”，但也再次確認了韓朝之間嚴重缺乏互信。

7月28日，在首爾顯忠院，統一部長官鄭東泳參拜顯忠塔後在訪問簿上簽名。 韓聯社

鄭東泳去參拜顯忠院，一是因為停戰紀念日，二是因為他也是7月28日當天剛剛從李在明總統手中接受了統一部長官委任狀。李在明在任命儀式上，還詢問了鄭東泳對金與正談話的意見。也就是説，鄭東泳的表態其實就是李在明在借他之口傳話，所謂“軍演調整方案”甚至可能早就躺在李在明抽屜裏。

李在明（左）和鄭東泳 韓聯社

韓國政府進步取態，一是因為“陽光政策”是進步陣營的核心政治遺產，也是李在明個人的競選承諾。對北的舒緩、親善是否能夠有效緩和半島局勢，修復南北交流，並以此發展出新的韓朝工作理論體系，直接影響到進步陣營的道德法統，甚至影響到進步陣營能否長期執政。

二是隨着戒嚴調查深入，尹錫悦操縱武裝力量冒充朝鮮挑釁，意圖栽贓的驚人陰謀越來越接近“實錘”，南北確實都需要有效可靠的溝通渠道，避免類似的鬧劇再次上演。尤其是在朝鮮持續修憲逐步落實兩國論的趨勢下，如何維持半島和平是重大的現實問題。

三是朝美直接對話也好，韓俄修復關係也好，朝鮮的態度已經成為韓國外交的重大變量，要保護韓國的外交利益，就必須與朝鮮恢復正常接觸。

而如果將視野放到更廣大的尺度，韓國的自立運動，則可能還有更深層的經濟原因。

一是日本和韓國的相對平等地位，可能正因為美國將關税訛詐作為收“盟友税”的工具，而出現失衡。

當地時間7月22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發文稱，美國與日本達成貿易協議。根據這項協議，日本將向美國投資5500億美元，美國將獲得投資利潤的90%。日本將向美國開放汽車、卡車、大米及某些其他農產品和商品市場，美國將對日本輸美產品徵收15%的關税。

7月23日，日本首相石破茂在直播記者會上稱，日本與美國就關税問題達成一致，美方將向日本徵收15%的關税，日本增加進口美國大米。日美雙方就通過日本企業在半導體、鋼鐵、造船、能源、汽車等領域的投資，加強與美方供應鏈合作、保障經濟安全，達成一致。

這一“靴子落地”給日本的股市、匯市都帶來了短暫的正面刺激，但從長期來看，日本進一步喪失經濟主權，經濟進一步下滑幾乎無法避免。

日本財務省的數據顯示，汽車製造業是日本經濟的支柱之一，汽車工業的產值佔日本整個製造業的50%，總產值佔日本國內生產總值（GDP）的8%左右，為日本提供了超過500萬個就業崗位，佔日本就業總人口的8%以上。由於美國的關税訛詐，導致日本對美汽車出口額鋭減，6月日本對美出口額連續第三個月同比下降，而且降幅呈現擴大之勢。汽車業出口下降，也拖累了日本的整體出口。這次日本將農產品等脆弱的封閉領域都對美國有限開放，無異於“割地事秦”，不惜代價死保汽車產業，尤其是對北美市場的汽車出口。

日本之所以如此“好説話”，也是因為美日的談判恰逢日本參議院選舉中，石破茂領導的執政聯盟慘敗，特朗普再次發揮“交易的藝術”，給了盟國日本沉痛一擊。所以沒過幾天，日本就開始“摻沙子”，找補場面。

7月28日，日本首席談判代表赤澤亮正表示，所謂5500億的“投資”，日本預計其近期與美國達成的5500億美元資金框架中，實際投資佔比僅1%至2%，其餘絕大部分將以貸款形式存在。

截圖來源：彭博社

赤澤亮正表示，5500億美元的投資框架結合了日本政府支持的金融機構提供的投資、貸款和貸款擔保。總投資金額中僅1%或2%屬於真實投資，且美國和日本將按90%-10%的比例分享該投資的利潤。

赤澤亮正説：“並不是説要把5500億美元現金送到美國。如果讓美國拿走90%而不是50%的利潤，我認為日本的損失最多也就幾百億日元。人們説了各種各樣的話，比如‘你出賣了日本’，但他們錯了。”

對於方案中的貸款部分，日本僅收取利息；而貸款擔保部分若無意外發生，日本也只是收取費用。赤澤亮正説：“就這部分而言，日本只是在賺錢。”

而且赤澤一筆帶過的是，日本的錢將不僅可以用於美國企業，例如台灣地區的企業在美國投資，一樣有可能享受到相關的貸款優惠。美日這一系列勾心鬥角，誰能贏到最後還不知道，但令韓國政府很難受的是：既不知道美日達成的協議的真實底線，也無法準確計算韓國要保持與日本的相對平等地位，要付出多大代價。

而且美韓的經貿談判，其氣氛甚至還不如美日。韓國和美國原定於當地時間7月25日舉行的財長+貿易談判代表“2+2”關税協商，因美國財長貝森特的緊急日程而推遲，當時韓國代表甚至已經到了機場，才接到電話説會議改期了。

在筆者撰寫本文時，距離美國單方面規定的8月1日“最後期限”只剩幾天，無奈的韓國日前向美方提出名為“讓美國造船業再次偉大”（MASGA，Make American Shipbuilding Great Again）的造船合作項目，項目金額或達到數百億美元。內容包括由韓國民營造船公司對美投資以及融資擔保，項目金額或達到數百億美元，具體金額可在後續磋商環節進行調整。韓國進出口銀行、韓國貿易保險公社等金融機構有望為項目提供金融支持。

這一合作顯然不可能給韓國帶來合理的短期收益，也不可能撼動中國在造船行業的絕對霸主地位，讓韓國企業“重新偉大”，但是與之相配合的，是美國將向韓國轉移軍艦維修訂單，以及豁免盟友的“港口服務費”，對於韓國來説，主動繳納“歲幣”具有經濟以外的價值。尤其是可能給韓國近幾年蓬勃發展的軍貿出口帶來進一步助力，幫助韓國韓華海洋等企業的無人潛航器等更快打入北約市場。

【觀察者網注：當地時間7月30日，特朗普發文稱，美國已與韓國達成“全面完整”的貿易協議。根據協議，韓國將向美國提供3500億美元，用於由美方擁有並控制的投資項目。韓國還將採購價值1000億美元的液化天然氣或其他能源產品，並承諾再投資一筆大額資金，用於其本國投資目的，該金額將在李在明兩週後訪美舉行雙邊會談時公佈。此外，美國將對韓國徵收15%的關税；同時，美國不會被徵收關税。韓國將對美全面開放貿易，接受包括汽車、卡車和農產品在內的美國產品。】

對美國來説，利用關税訛詐和北美市場兩個籌碼，脅迫日本和韓國“競價”，面子換裏子，是划算的生意，臉面的問題以後再説。對於日本來説，保住汽車產業和相關的就業，一定程度上保住北美汽車市場，短期內保證國內經濟不出大問題，是本屆內閣的核心任務，發展的問題以後再説，何況還有下血本收購的美國鋼鐵作為支點，在關税層面有一定的優勢。

而對韓國來説，開放農產品市場等傳統“貢品”要麼已經滿足不了美國，要麼被日本搶了先機，就算大出血地徹底綁定在美國產業體系內，也可能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一刀就會落在頭上，加上亞洲的變局正加速演進，痛下決心擺脱美國體系，起碼活出一點“統戰價值”，是一個從未像今天一樣合理的選擇。李在明政府目前對半島政策也好，對國家路線也好，確實還比較模糊。但從特朗普的胃口和石破茂的命運來看，李在明的模糊，恐怕也維持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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