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朔風:宗教領域是時候來場反腐風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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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北方朔風】
在7月27日,釋永信因為涉嫌財物問題,與多名女子保持不正當關係,被多部門聯合調查,中國佛教協會也宣佈,撤銷釋永信的戒牒。隨後,該消息在互聯網上掀起了海量的討論,而少林寺這一文化符號更是讓討論不斷“破圈”。從這些討論中,我們或許可以看出宗教事業未來發展的方向。
其中,有這樣的一種聲音認為:現代社會金錢至上,所以“世風日下,道德淪喪”,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這種聲音本身平平無奇,無非是某種“人心不古”的復讀,和現實關係不大。然而,實際上只要稍微回憶一下,我國古典文學之中,對宗教的諷刺內容就不在少數。《西遊記》與《水滸傳》之中,就有不少諷刺不守戒律,一心貪婪的故事。而放在西方的文學作品之中,對宗教的諷刺也不在少數。這證明,少部分宗教人士貪污的問題,並非是今日之事,而是古已有之。

《西遊記》中,觀音禪院的金池長老覬覦唐僧的錦斕袈裟,夜間放火想要燒死唐僧和孫悟空,圖謀袈裟,結果被孫悟空察覺,最後反燒了觀音禪院,黑熊怪趁亂捲走袈裟,金池長老自盡身亡。
不論怎麼説,釋永信的行為顯然已經嚴重影響了人民羣眾眼裏宗教界的形象,我們當下應該思考如何修復宗教的形象,恢復其滿足人民羣眾精神寄託的核心作用?
實際上,當今社會仍有很多人把宗教當作精神寄託,相應地,地下傳教成了一大社會問題,其中違揹我國宗教管理規定的不在少數,甚至還有境外勢力試圖藉此施加影響。所以從社會層面來説,恢復宗教公信力,這是社會治理的重要一環。而從反腐鬥爭的角度來説,全社會都在反腐倡廉,宗教界也不應成為例外。
各家宗教戒律之中雖然都有“不要貪婪”的內容,但這正是因為抗拒貪婪沒有那麼簡單,所以才需要戒律來剋制慾望。對於宗教人士的道德,我們不應該用簡單的好壞二元論去思考,而是應該從現代心理學與社會學去分析:人的道德受到外界環境的影響,這點對於宗教人士也是如此,所以除了倡導道德之外,我們還應該強調監管——只有形成監管,才能減少宗教系統之中腐敗的影響,避免人民羣眾對宗教界形成日積月累的負面印象。
今日宗教腐敗問題和往日不同的地方,在於商業化帶來的複雜性,當下面臨的宗教腐敗問題,可以看成是我們發展中萌生的新問題。
古代的宗教腐敗問題,主要是與香火錢、土地有關,但是現代的宗教機構情況則複雜得多。
少林寺之所以有超然的商業價值,並非因其在中國佛教發展流傳之中的地位,而是因為少林寺與武術這一概念的綁定。而這很大程度並非來自於歷史,而是由武俠小説、電影等現代因素所塑造的。在1982年的電影《少林寺》上映之後,這部大受歡迎的電影,讓少林寺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很多,之後才有了當下的各種商業運營基礎。

電影《少林寺》劇照
當今的少林寺是個文化旅遊綜合體,包括了旅遊門票、武術學校、地產、品牌授權等方面,甚至還有不少的海外項目。如果還是拿老一套的眼光來看待腐敗問題,那一定是解決不了的。我國當下這些較為富有的宗教場所,基本上也是與文化旅遊行業有着密切的關係。
釋永信曾經引起爭議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主導的少林商業化運營,有人認為這是極其成功的商業運營,覺得沒有釋永信就沒有今日少林寺的文化影響力,有人則認為這是對宗教神聖性的褻瀆。我們可以理解部分人對商業化的擔憂,畢竟這樣的行為確實會影響寺廟的形象,但是同樣,在如今的時代,指望宗教系統完全脱離商業化的運營,本就是不現實的。
少林可以説是當代武術文化之中極為關鍵的文化符號,反對宗教上的腐敗問題,不代表要放棄這個符號,或是指望青燈古佛粗茶淡飯就能保持如此超然的影響力,那無疑不符合現代傳播學的規律。實際上從國際上的經驗來看,對宗教機構進行監督從來不意味着要完全放棄商業化。指望完全放棄商業化來解決腐敗問題,顯然是無視了歷史的規律。
在西方國家,梵蒂岡本身就是歐洲銀行業機構的一員,還有專門的現代審計系統來防治腐敗問題,而其他教會機構的基金,也普遍按照現代金融模式進行運作,投資版圖極為豐富。但不反對商業化同樣不意味着,要堅持當下這樣有問題的宗教機構運營模式。按照其他領域的經驗,我們需要去做的,不是完全消除商業化,而是要建立對於這類腐敗問題的健全的監督機制,理清楚宗教機構與商業部門之間的關係。而這,恐怕也是未來的工作關鍵。
首先,最為關鍵的一環是,涉及宗教的腐敗問題,誰來監管?
按照傳統,這類問題往往是寺廟內部處理。但是從管理學的基本規律來説,這很容易導致內部的袒護問題,類似的情況在其他領域已經發生了無數次。釋永信的問題影響很大,多個部門組成了聯合調查組,這是一件好事,但是我們同樣希望,類似的問題在日常階段就被發現——既要有制度性的建設,同樣也要有運動式的反腐。
很多人對宗教事務的日常監督,大概希望像是武俠小説裏邊,由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師傅來進行,這出發點是好的,但現實情況很複雜。像是釋永信的問題,背後必然涉及到複雜的金融關係,對這方面的知識掌握有限的人,很難找到問題所在——德高望重並不能解決會計學問題。這不是個道德問題,而是個技術問題。當代社會的複雜性已經遠遠超過了單純道德批判能解決的程度。
所以我們需要的是一個能獨立於寺廟運營,同時又有專業監督能力的機構來限制宗教界的腐敗問題,對各個宗教機構進行定期的審計工作。而當下我國的宗教管理相關機構,還沒有專門負責這方面的部門,這或許是值得努力的一個方向。這樣的機構設立,或許應該向各種商業監督機構學習經驗,這並非是否定宗教本身,而是與時俱進。
另一個問題則更加複雜,就是宗教產權的問題。宗教產權所屬關係混亂,歸屬主體不明確,會帶來管理上的大問題,這往往是宗教腐敗的成因。究竟是寺產還是私產,這中間的模糊空間是極大的。我國相關法律法規對此的規定並不嚴密,而實際上各地的情況也很複雜,宗教財產有歸於個人的,有歸於集體的,有寺院自己的,也有地方政府的,各地的情況差異很大。
而因為這些複雜的產權問題,宗教財產的情況往往是不透明的,不需要像企業一樣公佈財報,社會的監督力量難以影響到宗教機構,自然存在極大的內部操作空間。部分宗教機構的財產變成家族式的繼承,無疑是宗教腐敗的滋生地,在“一家一户私產”這樣的模式下,腐敗的風險有可能會大到失控。
類似的產權問題在近年來的社會熱點之中有很多討論,宗教領域自然也要面對同樣的考驗。一些問題在發展中可以暫時不作為重點,但是不代表我們不需要解決,宗教機構產權制度的完善,無疑會有助於我國宗教事業的蓬勃發展。畢竟雖然上文説了西方宗教機構沒有放棄商業化,但是他們的產權結構往往是明晰的,同時商業部門也保持着很高程度的獨立性,這或許是個值得努力的方向。

今年四月,美國網紅“甲亢哥”在河南學習少林功夫。

今年六月,NBA馬刺球隊的當家球星維克托·文班亞馬在少林寺剃髮,閉關進行修行。
同時,一部分在文化旅遊行業發展較為快速的寺院,往往是跟着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大潮積極參與商業化的,所以作風也和當年部分企業有類似之處,很多寺院的運營實際上是承包出去的,能發展起來就好,制度上缺陷明顯,內部產權上也不夠明晰,和地方政府之間的關係也很微妙,“宗教搭台,經濟唱戲”是這類寺院的普遍情況,此類模式雖然在經濟上有了成就,但是同樣有可能增加腐敗的風險。而面對新時代的新情況,問題就暴露出來了。這並不是算舊賬,而是新時代總要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有時候情況還會更加複雜。我國部分地區的宗教氛圍相對濃重,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宗教人士往往對社會有遠超本身的影響力,這也帶來了權力尋租的空間。比如説我們有時會看到,信眾可以捐出大量的資產,企業家從“大師”這裏尋求轉運,甚至腐敗分子也希望大師的力量能幫他擺脱罪行,極少數宗教人士甚至成為了腐敗活動的中間人。
這種情況毫無疑問也是宗教腐敗的一部分,甚至這樣的問題,影響不只在於金錢,還會對社會風氣造成極其不良的影響。類似這樣的情況,傳統的監督手段是有侷限性的,而這樣的問題已經發生了很多次,我們迫切需要解決。
其實我們不難意識到,想要防範宗教腐敗問題,需要建立新的監督機制,還需要明確宗教的產權制度,同時還要有社會監督的參與。但是考慮到宗教事務本身的特殊性,以及各地宗教事務的差異性,指望一個一刀切的方案能解決問題,顯然是不現實的,還是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需要很長的時間去解決。這種事情上也沒有什麼便利的國際經驗可以學習,畢竟其他國家的宗教機構,各種腐敗醜聞層出不窮,終究只能是見招拆招。
如果考慮實際情況的話,未來宗教機構的產權結構,應該是相對特別的。不放棄商業運作模式的同時,商業部門與宗教機構本身應該各自獨立,畢竟人很難同時進行商業與宗教活動,這樣有利於保護宗教人士在人民羣眾之中的形象,也減少貪腐的風險,同時獨立的商業部門可以按照法律與商業規範,接受法律與社會的監督。這是理想化的情況,具體要如何實施,總歸是需要時間來回答的。
當新時代的宗教遇到新問題的時候,我們不能指望靠回到過去來解決問題,也不能希望曾經成功的老辦法可以包治百病,當宗教本身難以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全社會應該扮演積極的角色,來為新時代開闢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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