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東勃：為何這些“小權力”的任性，更能刺痛公眾神經？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曹東勃】

8月2日，“會車遇奔馳女司機亮證逼迫讓路，派出所民警上門要求刪帖道歉”一事持續引發熱議。3日，今日防城港客户端就事件經過和調查情況做了初步通報，稱“這件事情源於一起偶然的交通爭議，本來只是普通的民間糾紛，但因處置不夠妥當，造成不良影響和社會誤解。”

想必包括當地政府部門在內的各方面，經過幾天的輿情喧囂，也應當清楚，何以這件本可避免的“民間糾紛”，會造成如此強烈的社會不良影響。雖然“子彈飛了一會兒”，但其警示教育的效果已經立竿見影。

這起事件之所以能引發如此關注，是因為其展現的“特權”二字，讓大家格外敏感。在當今社會，公眾對於公平正義的追求日益強烈，對於特權行為的容忍度越來越低。事件中，女司機亮證逼迫讓路的行為，無疑觸動了公眾對於特權現象的敏感神經，引發了廣泛的不滿和譴責。

當公權力異化為私人威懾的工具，當“特殊待遇”滲透到排隊、會車這樣的常態生活，不僅衝擊着法治的底線，更在侵蝕着社會公平的根基。特別是在當前深入貫徹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學習教育期間，更是有助於以此為鏡鑑，堅決破除特權思想，讓“人人平等”從口號變為每個普通人可感知的現實。

現場車輛僵持畫面

為什麼基層特權最易點燃公眾怒火

一張“插隊”的辦事窗口照片，一段“優親厚友”的低保分配錄音，一則“選擇性執法”的現場視頻……這些發生在基層、看似“微小”的特權行為，卻總能在輿論場掀起軒然大波，引發公眾強烈的憤慨與共鳴。為何這些“小權力”的任性，比某些高層腐敗更能刺痛公眾神經？其背後，是權力運行在“最後一公里”的扭曲變形，是對社會公平正義底線的直接踐踏，更是侵蝕執政根基的“蟻穴”。

基層特權之所以引發強烈反感，關鍵在於它發生在民眾日常接觸層面。不同於高層腐敗的“遙遠感”，基層特權直接侵蝕普通人的生存空間。基層是政策落地的“神經末梢”，掌握着與民眾衣食住行、生老病死息息相關的資源分配與規則執行權。當特權行為直接發生在羣眾眼前、身邊，侵奪的就是普通人觸手可及的、本就稀缺的生存與發展機會。這種“看得見、摸得着”的不公，剝奪感異常強烈。

基層官員應該最貼近羣眾，但來自基層的特權行為反而凸顯了身份鴻溝，這種反差特別傷人。在民眾樸素的認知中，基層幹部應該是“一碗水端平”的最近守護者，是公平正義最直觀的體現。當“身邊人”公然以權謀私、徇私舞弊時，無異於對社會核心價值最赤裸的背叛。其惡劣的示範效應，將傳遞“規則無用、關係至上”“老實人吃虧”的負面信號，嚴重動搖社會信任根基，崩塌公平正義的底線。

基層權力是離羣眾最近的權力，本應最具服務性。但當這些來自“附近”、身邊的熟人、鄰居，僅憑一點小權力或關係，就展示出不可一世的傲慢時，這種“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體驗，讓民眾感受到的疏離感和被冒犯感被進一步放大。特別是，當基層特權散逸出濃郁的“土皇帝”味道時，往往也自帶強烈的雙標色彩，譬如某些辦事員在服務窗口刁難羣眾、轉頭卻對領導家屬笑臉相迎，這恐怕會更加令人憤怒。

基層特權思想的心理温牀

基層特權的上述特點決定了其對民眾傷害性不小的同時，侮辱性也很強。這種傷害和侮辱背後的基層特權思想，也有一定的心理結構與文化土壤。

基層既是體制末端的執行者，又是熟人社會的一員。這種雙重身份導致角色衝突——上面壓任務，下面講人情，工作繁重、待遇有限、晉升不易。收入不高但手握小權，蓋章幻覺很容易轉化為補償心理，異化為對有限權力的過度迷戀與濫用。將“靈活變通”凌駕於規則之上，用“變通”為特權找藉口。以“小惡無害”“人情世故”“法不責眾”“大家都這樣”等藉口，降低道德負罪感，將特權行為和自利傾向合理化。

而基層監督易於出現盲區，違規成本低而收益直觀。特權行為被發現和懲處的概率低、代價小，“破窗效應”導致惡性循環。在基層熟人社會，拒絕親朋請託可能面臨巨大的社交壓力和道德綁架，特權行為有時成了維繫關係網絡的“被迫”選擇。傳統親疏有別的“差序格局”，在法治不彰時就容易蜕變為“看人下菜碟”，對“自己人”網開一面，對“外人”公事公辦甚至刁難。“官本位”作祟也容易讓潛意識中仍存留“當官就有特權”的思想，將職位帶來的便利視為身份地位的“應得”，而非服務公眾的責任。

此外，我們也常見一種自我例外化的心態，即基層抱怨上級特權時義憤填膺，但自己行使特權時卻理直氣壯，它實質上是一種事不關己的疏離感和“臨時掌權”無需擔責的心態。

將反對特權進行到底

特權，不僅是離間黨羣幹羣關係的“分離器”，更是敗壞社會風氣的“污染源”。羣眾最痛恨“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雙標”行徑。而防城港亮證事件的延長線上，民警深夜帶着涉事奔馳車主上門進行二次威懾時，傷害的不僅是一個家庭的安全感，更是羣眾對公權力的信任。“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邏輯一旦蔓延，“潛規則”就會壓倒明規則。“領導先打飯”“見車敬禮”“亮證讓車”這類事件背後的傲慢別無二致，都是用等級觀念替代平等意識，讓“走後門”“找關係”成為生存潛規則。

特權，不僅是孤立存在的“小事”，而且是可能動搖執政根基的“大害”。2012年出台的中央八項規定，看似“八條”簡單要求，實則句句直指特權病灶。“不準封路清場”“不準鋪張造勢”“不準公款吃喝”……凡此種種“不準”，歸根結底，就是要把“官老爺”做派關進制度籠子，讓“人民公僕”成為幹部標準像。

防城港亮證事件中，公眾之所以對“亮證行為”高度敏感，正是因為八項規定實施十餘年來，“特權車”“特權飯”等現象已被持續遏制，羣眾對“平等”的期待更高。當“例外”被不斷糾正，新的“常態”才會真正和永久的確立。

反特權必須抓具體、抓日常，抓牢“三把鑰匙”，積小勝為大勝，成風化俗。作風建設方面，領導幹部帶好頭是無聲的示範。只有嚴格自律，注重自覺同特權思想和特權現象作鬥爭，習慣在受監督和約束的環境中工作生活，才能發揮好“頭雁效應”。

同時，要做好信息公開，留下“數字腳印”，讓“公權私用”無所遁形。做好監督制約，同級監督、羣眾監督、媒體監督協同發力，讓特權無處藏身。做好問責追責，對“特權小事”露頭就打，把“破窗效應”堵在萌芽。這裏特別要注意的是，必須及時回應羣眾關切、社會熱議甚至已經形成輿情熱點的事件案件，太過追求一錘定音而拖延時日，只會小事拖大、大事拖炸，形成難以處理的輿情堰塞湖。這也是相關事件中有關方面需要汲取的一個重要教訓。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