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德瑰：機會擺在石破茂面前，就看他怎麼選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廉德瑰】

8月15日，在戰歿者紀念儀式上，石破茂表示要對日本過去所走的道路進行反省。而在此前的8月6日的廣島和9日的長崎原子彈被曝紀念儀式上，石破茂都表示：今後要繼承歷代首相談話的內容，當然包括1995年日本政府發表的含有“反省”和亞洲國家人民“道歉”內容的“村山談話”在內。

“反省”一詞，在日語裏的意思是：對所犯錯誤進行反思和懺悔。2012年時任首相野田佳彥在當年的戰歿者追悼儀式上也使用過“反省”一詞，但之後的安倍晉三、菅義偉、岸田文雄都沒有再使用“反省”一詞。石破茂此次使用這一詞語，反映了他對歷史問題的態度，他表示歷代首相都表示不再重複戰爭的慘禍，並強調日本在80年間一直走和平國家道路，還強調了日本對世界和平與繁榮做出的貢獻。

但是，石破茂在致辭中只是對日本“過去所走的道路”進行反省，而不是直接點明對日本所犯下的侵略戰爭罪行進行反省，更沒有提對被侵略的亞洲國家人民反省和道歉。

1995年8月15日，戰後50週年，當時的日本首相村山富市發表過由內閣決議通過的“首相談話”，其內容對日本軍國主義對亞洲國家的殖民統治和侵略表示了深刻反省和道歉，該談話包含了四個關鍵詞：“殖民統治”、“侵略”、“反省”和“道歉”。

“村山談話”系1995年8月15日，時任日本首相的村山富市就歷史問題發表正式談話。對日本的殖民統治和侵略，村山富市表示深刻的反省和由衷的歉意。

村山談話雖然在當時遭到了日本右派的反對，但是由於該談話是內閣決議通過的，所以代表日本政府的立場，具有重要歷史意義，是日本政府首次就侵略戰爭向亞洲國家道歉。小泉純一郎雖然在任期間每年都參拜靖國神社，但是在2005年8月15日，也就是戰後60週年時發表的“小泉談話”，也表示了要繼承“村山談話”的立場——因此，可以説小泉內閣沒有在歷史問題表態上挑戰“村山談話”。

2015年8月15日是戰後70週年，安倍晉三作為首相發表了“安倍談話”，該談話迎合了右派的要求，雖然表示繼承“村山談話”的立場，也提到“殖民地”、“侵略”、“反省”，但是沒有點明誰是“侵略”的主體，談話中還提到歐美國家的殖民統治，意在暗示日本與歐美國家做了同樣的事情、日本與歐美國家之間的戰爭不是侵略戰爭等等。同時安倍在該談話中還表示：不讓日本的下一代繼續承擔對戰爭謝罪的責任——很顯然，“安倍談話”相較於“村山談話”做出了許多修改。

今年是戰後80週年，現任首相石破茂曾經指出：現在戰爭結束近80年，實際參加過那場戰爭的人也在逐漸減少，人們對那場戰爭的實感也在逐漸消失，戰爭的記憶如果不刻意加強就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風化掉。石破茂曾引用戰後從中國東北迴國的詩人中西禮的詩句：“國家拋棄、背叛了國民”，並表示：

如果不是有過這殘酷、悲慘的體驗，詩人不會説出這樣的話，今天我們活着的人應該肅然傾聽這肺腑之言；

國家有時會犯錯誤，本來國家應該保護國民的生命財產，但是由於犯了國策的錯誤，給人民造成巨大的犧牲，戰前的大日本帝國就是這樣；

我出生在戰後，沒有體驗過戰爭，但是小時候周圍一直都有從軍過的和遭到過戰爭之害的人，上中學時也常聽到人們説戰爭失敗了。就像田中角榮先生所説，經歷過戰爭的人逐漸離開舞台中心的時代，（我們）就更應該通過學習從戰爭中吸取教訓。

基於這樣的歷史認識，石破茂本打算在戰後80週年時發表“首相談話”，對導致戰爭的過程進行反思。但是，石破茂的想法遭到了日本右派的強烈抵制，自民黨保守派議員聯盟“日本尊嚴與國家利益保護會”向石破茂內閣提出書面要求，希望內閣不要發表“首相談話”。該會的代表青山繁晴對官房長官林芳正表示：“村山談話”對殖民統治表示了反省和道歉，使日本的尊嚴和國家利益受到損害，“安倍談話”提出了謝罪外交已經結束，所以沒有必要再發表“首相談話”。

原自民黨眾議院議員金子恵美表示：安倍已經發表談話不讓下一代揹負謝罪的責任，如果石破首相發表談話，這對下一代沒有任何益處。前自衞隊陸將矢野義昭表示：在那場戰爭中日本用武力驅逐了西方列強，使東南亞獲得獨立，如果不是日本戰勝西方國家，東南亞仍然在列強的殖民地和人種差別統治之下。

在右派的壓力下，石破茂不得不妥協，承諾不發表“首相談話”，但他表示要發表一個關於歷史問題的個人見解，反思日本走向戰爭的原因。石破茂在自民黨內處於少數派，他之所以能夠在去年總裁選舉中擊敗對手高市早苗，是因為舊岸田派和菅義偉集團的支持，有些反高市早苗的右派也把票投給石破茂，所以石破茂如果要鞏固在黨內的地位，就必須爭取大多數議員支持，包括右派議員。由於石破茂要發表“首相談話”反思歷史，所以黨內右派藉口參議院選舉失敗，要求他承擔責任辭去總裁職務，並發動了“倒閣運動”，其實背後的原因是阻止石破茂發表戰後80週年“首相談話”，避免“安倍談話”被修改。

當今日本，在歷史問題上存在兩種觀點，一種是自由派主張的反省歷史的“自由史觀”，另一種是右派主張的“皇國史觀”。石破茂處於兩種觀點之中，他個人屬於自由派，表示反省歷史。但是為了延續內閣，需要自由派和右派支持他，因此他搖擺不定，既想在戰後80週年的時間節點對歷史有個交代，又想保住相位，不被右派（其實是安倍派）趕下台。

如果石破茂能夠頂住右派壓力，發表一個關於歷史問題的“個人見解”，儘管不是內閣決議通過的“首相談話”，但作為首相也是日本領導人對“村山談話”繼承態度，並能修改“安倍談話”。但是如果他最終由於右派的壓力，沒有任何表態，則意味着日本在這場圍繞是否反省歷史的政治較量中，右派佔據上風。

高市早苗（左）和石破茂

現在，石破茂還沒有完全認輸，他在8月4日的眾議院預算委員會上表示，為了不再重蹈戰爭覆轍應該怎麼辦？日本需要思考什麼地方出現了錯誤，今年是戰後80週年，日本應該向世界發出什麼信號？這很重要。

自由派的立憲民主黨黨首野田佳彥表示：80週年是一個時間節點，應該不忘歷史，首相應該發表一定形式的講話。

與石破茂有密切交往的日本綜合研究所會長寺島實郎説：應該認真思考日本為什麼沒有阻止戰爭的爆發，面向未來日本應該吸取教訓。特別是日本應該面向亞洲各國，表達面向未來的內容。

朝日電視台記者玉川徹表示：發表80週年談話的理由是戰爭受害者大多數已經不在了，所以廣島、長崎和沖繩的被害歷史都不應該被“風化”掉，這是日本人的普遍意願。他説：右派表示安倍已經發表了70週年談話，所以他們反對再發表類似的談話，但是他們依然堅持參拜靖國神社，這不也是為了防止“風化”嗎？那為什麼要反對發表80週年談話？所以，為了不淡忘歷史，發表談話是必要的。

總之，自1995年戰後50週年開始，日本政府每隔十年都發表“首相談話”。但是，2015年的“安倍談話”試圖結束日本反省和道歉的政治過程，理由是不能讓日本的下一代繼續承擔謝罪的責任，其實這種説辭不過是右派要擺脱戰後體制的反映而已。

反省歷史才能有尊嚴，右派從來不反省歷史，也不承認侵略的事實，他們還詆譭“村山談話”，認為反省和道歉有損日本的尊嚴。對侵略歷史死不認賬是無法獲得周邊國家原諒的，也不能反映日本有良知的自由派的基本民意。同時，用錯誤的歷史觀綁架日本的民意，也有損日本國家形象。石破茂最後能否站在正義的一邊，繼承“村山談話”的精神，在戰後80年的重要時間節點，代表日本政府發表一個客觀的、與戰前日本所走的軍國主義道路切割的、符合戰後和平憲法精神的“首相見解”？這不不僅僅是曾經被侵略的亞洲鄰國人民所關注的，也是日本有良知的人士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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