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麟：被俄羅斯扣押的飛機，命運如何？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張仲麟】

8月11日晚，上市公司山河智能發表公告稱，其全資子公司AVMAX租賃給俄羅斯航司並被扣押的三架飛機（dash-8）已獲得投保的保險公司理賠，共獲得2296萬美元的理賠款。

這次成功理賠讓輿論場重新關注起了由於俄烏戰爭爆發而被俄羅斯扣押的租賃飛機，有些人在追問被扣押飛機什麼時候能歸還，而另一部分人則把話題引向了中俄關系與對俄羅斯的攻擊。

在我看來，前者是有着樸素情感的羣眾，擔心我們國家受損失。而後者嘛，怎麼在與俄羅斯有關時就開始突擊愛國了呢？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當然，自俄烏戰爭爆發後俄羅斯將航司租賃的飛機全都國有化而拒不歸是客觀事實，而幾大航空租賃公司在過去三年半中想方設法解決被扣押飛機的問題也是事實。那麼事情到底如何呢？這裏就給大家好好捋一捋。

俄羅斯為何扣押租賃飛機？

顧名思義，飛機租賃就是租賃公司將飛機租給航空公司供航空公司運營用。由於航空是個重資產的行業，而且飛機的價值往往以億來計，因此一個航司想要買飛機的話往往有較大資金壓力。

公告截圖

若使用租賃飛機，雖然在持有成本上會比自己買飛機要貴（不然租賃公司的利潤從何而來？），但勝在門檻低（租金怎麼也比買一架便宜），而且使用靈活（租期一般約定幾年）。一旦運營策略調整或者想要更換機型，只要退租就可以了，不用操心怎麼把飛機掛閒魚賣二手。也因此，土豪航空公司往往是全款買飛機，因為這樣全壽命獲得成本低；而窮酸的航司往往選擇租賃飛機，因為這樣門檻比較低。

而飛機租賃也是一個回報率非常穩定的買賣。因此，如果某個集團有着大量現金想要尋找一個穩定的投資渠道，那麼飛機租賃就是個不錯的標的。這也是為什麼我國的飛機租賃公司往往有着銀行背景，因為有雄厚的資金而且有一定的投資與增值需求。中銀租賃、渤海租賃收購的Avolon、工行租賃、國銀租賃等，都是規模龐大的飛機租賃公司。我國三大航中也有相當一部分飛機是選擇租賃模式。

在俄烏戰爭爆發之際，俄羅斯的民航機隊共有980架客機，其中有777架是租賃的，而其中515架是從國外飛機租賃公司租賃的。在這五百多架租賃飛機中，大部分是歐美飛機租賃公司的飛機。俄羅斯航司由於其沒有雄厚的資金自購飛機，因此選擇更為靈活且有利於財務報表的租賃飛機。

俄烏戰爭爆發之後，被俄羅斯扣押的租賃飛機數量，其中歐美租賃公司佔比極大

俄烏戰爭爆發之後，由於歐美對俄羅斯實行航空器材制裁，並要求俄羅斯歸還租賃的飛機。因此俄羅斯選擇將自國外租賃的飛機全部國有化，單方面變更為屬於俄羅斯的飛機以作為反制。在這個過程中歐美租賃公司損失最大，而美國的AerCap公司在損失榜上更是“一騎絕塵”，斷崖式領先。

當然這並不代表俄羅斯從國外租的515架飛機全都在俄羅斯政府手上。由於俄烏戰爭爆發極為突然且制裁也來得突然，因此一部分在國外（尤其歐美國家）的俄羅斯航司飛機被當地國所扣押，其中就包括一定數量的租賃飛機。

這些飛機有些被封存，有些走法律程序後歸還給了租賃公司，數量在七八十架左右。因此俄羅斯實際掌握並國有化的外國租賃飛機為四百多架。而由於俄羅斯是一刀切地對所有租賃飛機進行國有化，因此一些註冊在海外及香港的中國租賃公司也遭受了池魚之殃，飛機一樣被扣留並國有化。

客觀來説，在歐美的極限制裁之下，俄羅斯為了避免航空運輸崩潰而將飛機全部扣留並國有化是可以理解的。考慮到俄烏戰爭的本質是俄羅斯與西方陣營之間的戰爭，將這些國外租賃飛機進行緊急徵用甚至“收繳敵國資產”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戰爭時期事急從權。

但對飛機租賃公司，尤其非西方的飛機租賃公司這就純屬無妄之災了。也因此各相關飛機租賃公司一直在通過各種渠道試圖要回被扣押的飛機，而一些上市公司為嚴謹起見，在財報中已經將這些被扣押的飛機計為全部損失了。

漫長的和解之路

不管俄羅斯將租賃飛機扣押並國有化的行為是“搶劫”還是“徵用”，事情已經客觀發生了。對租賃公司來説，它們得想辦法把被扣押的飛機這個問題解決掉。這裏就有兩種途徑：1.把飛機給要回來；2.飛機都是有保險的，計為損失讓保險公司賠償。

正如前文所説，在俄羅斯如今的情況下，歸還飛機不説絕對不可能吧，也是難度極高。俄羅斯主打一個油鹽不進、軟硬不吃，想要回飛機？你有幾個裝甲師？飛機就在莫斯科，你來拿啊？

作為戰爭損失找保險公司索賠吧，保險公司也有話説了：你這飛機不是在俄羅斯境內停得好好的嗎？怎麼就給我報全損索賠了呢？因此一些租賃公司既然沒法和俄羅斯講道理，就只能選擇和保險公司上法庭了，通過法律手段來讓保險公司理賠。但保險公司的法務團隊顯然也不是養着吃乾飯的，於是就陷入了漫長的司法程序之中。

而在漫長的司法程序之後，一些訴訟官司最終以保險公司進行理賠而告終，如願以償拿到賠償款。本次山河智能的全資子公司獲得保險理賠款也是同樣道理，通過保險途徑解決了這個問題。當然，對保險公司來説這也不代表完全損失，畢竟以後的飛機申索權歸保險公司了，如果有本事從俄羅斯要回飛機或者賠償，也能減少損失。

而俄羅斯政府這邊也不是完全無法打交道，畢竟俄烏戰爭不可能打一輩子總有結束的時候，事情不能做得太絕。而扣押的飛機又有相當一部分是第三國的飛機（如中國），還得和第三國交往不能把事給弄得太僵。俄羅斯給出的方案原則上分為兩種：歸還與贖買。

由於俄羅斯處於特殊時期，為了確保國內機隊穩定所以歸還的案例比較少。而現有的歸還飛機案例中就有中銀租賃租借給俄羅斯空橋公司的747-8F貨機，共有三架747-8F進行歸還。這三架747有一架是俄烏開戰初期被扣押在香港，香港法院裁決後解除扣押歸還給中銀租賃。而另外兩架是從莫斯科飛回國內，是真正意義上的歸還。

當然俄羅斯之所以願意歸還，也是因為這747-8F實在是用不上，因為本來用於執行洲際貨運飛行航線，而且主要是歐美國家。但由於國有化飛國外很容易被當地國家扣押，而且之前主要飛歐美航線俄烏之後無用武之地。因此這種龐然大物對俄羅斯來説屬於雞肋，既然如此還不如歸還飛機賣個人情。

在這過程中，中國相關部門也做了不少斡旋工作，起到了重要作用。對俄羅斯來説，也算是給中國朋友一個交代，免得影響中俄友好大局。

俄羅斯空橋公司的747-8F貨機，戰爭爆發之後它們就無用武之地了

但其他飛機對俄羅斯來説可是有很大用途的，尤其波音737和空客A320這種主力飛機，哪怕不飛也能提供至關重要的配件。因此這些飛機俄羅斯是絕不歸還，而是選擇變相贖買來解決。具體方式就是由俄羅斯保險公司出面對這些飛機進行理賠，變相將這些飛機買下來。

2024年初，俄羅斯已經與多家租賃公司達成保險和解，數量有上百架，共賠付約25億美元。完成理賠後，這些飛機的產權就轉移到俄羅斯航空公司了，相當於把飛機買斷。註冊於愛爾蘭的國銀租賃也與俄羅斯就4架被扣押的飛機（3架A320NEO與1架A321NEO）達成保險理賠和解，理賠金額共1.975億美元。

這四架飛機當時都是機齡在三四年左右的新飛機，如果按照市場行情價的話二手價格在2.2億美元左右。而俄羅斯給的一次性理賠和解金額相當於行情價打個9折。考慮到這是打包價加上一次性付清，對租賃公司來説是一個相當好的條件了。畢竟再拖下去的話，飛機狀況會變成什麼樣可不好説，以後會不會有這麼好的條件也不好説。

國銀租賃租借給俄羅斯並在2022年被國有化的A320

這些完成了理賠、買斷了產權的飛機已經從法律層面上屬於俄羅斯，不存在司法糾紛。因此這些飛機可以執行國際航班飛往第三國而不用擔心被扣押，且為戰後商業關係正常化留下一絲餘地。

還被扣押的飛機未來會如何？

當然目前歸還或者完成理賠和解的只是一部分被扣押飛機，還有相當一部分尚未解決。西方租賃公司的飛機自然輪不到我們去操心，而中國租賃公司依然有一部分飛機的扣押問題尚未解決。

如何解決剩餘被扣押飛機問題會是個漫長的過程，由於飛機租賃是個高度國際化且專業化的事，加上飛機產權結構往往會挺複雜，因此這注定是條漫長的道路。就算俄羅斯願意通過保險理賠來和解，也面臨價格是否能談攏的問題，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真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可能還得等俄烏戰爭結束、俄羅斯與歐美國家關係正常化後才有希望。

如果參考歷史，在中美建交併關係正常化之後，雙方對歷史上遺留的資產扣押問題達成協議，相互進行賠付完成了和解。歐美租賃公司的飛機想要得到解決估計得等戰後的一攬子方案了，畢竟俄羅斯有三千億美元的資產被歐美凍結。而中資租賃公司的飛機，還是得通過外交與商業談判的途徑來解決。

當然，俄羅斯客觀情況擺在那裏，短時間內歸還飛機是不現實的，而且哪怕歸還了，飛機處於什麼狀態也不好説，畢竟有些飛機是“器官捐獻者”。相比之下通過理賠或贖買和解等手段進行解決，也不失為一個辦法，畢竟從先前的贖買和解案例來看俄羅斯給出的價碼還算比較合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中國的租賃公司們雖然因為俄烏戰爭導致俄羅斯扣押飛機損失不少，但一方面中國租賃公司借給俄羅斯的飛機並不多，另一方面俄烏戰爭導致的供應鏈緊缺以及疫情後的航空業快速恢復使得航空租賃業務水漲船高。由此帶來的直接影響，就是租賃公司的飛機租金大幅上漲，把飛機被扣押的損失給補回來不少，利潤屢創新高。

而對我們來説，面對未來可能的狂風暴雨，俄羅斯的案例是非常值得參考和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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