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凱桓:不聽話就政變?歐盟也是老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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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薛凱桓】
在“顏色革命”與政權更迭的歷史敍事中,美國往往是當仁不讓的主角,其身影頻繁出現在世界各地的政治動盪之中。如今,歐盟從幕後走向台前,主動扛起了這面大旗。尤其在特朗普主義大行其道、美國開始鼓吹戰略收縮的國際背景下,歐盟的這一轉變顯得格外突出。
8月13日,俄羅斯對外情報局透露,依據其掌握的情報,歐盟委員會正籌備推翻匈牙利歐爾班政府。匈牙利外長西雅爾多也於8月14日在社交平台表示,歐盟企圖推動匈牙利、塞爾維亞與斯洛伐克三國政權更迭,因這三國優先考慮本國利益,在俄烏問題上不服從歐盟指令。
正如西雅爾多所言,近期匈、斯、塞等國動盪頻發:2025年7月3日,布達佩斯發生近三十年來最大規模抗議,約八萬人聚集國會大廈前,反對歐爾班政府修訂《高等教育法》。塞爾維亞因火車站坍塌事故引發政治動盪,8月13日抗議活動一度達到事件爆發以來的最高潮。斯洛伐克執政聯盟解散反腐機構也引發了抗議示威活動。
歐盟委員會以自己的行動實現了西雅爾多的“預言”。因匈牙利拒絕批准旨在推進歐盟軍事化及援助烏克蘭的預算草案,以馮德萊恩為首的歐盟委員會不再觀望,轉而研究“匈牙利政權更迭”的可能。三國動盪的背後,都有歐盟干預的痕跡。
政變鬧劇
2025年7月3日,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發生了近30年來規模最大的抗議,約8萬人聚集在國會大廈前,目標直指歐爾班政府推動的《高等教育法》修訂案。該法案試圖減弱索羅斯基金會支持的中歐大學的獨立性,這一做法被反對者視為歐爾班政府對學術自由的打壓。而不久前,數百人聚集在布達佩斯市中心,舉着標語要求歐爾班下台。人羣中,無業者與旅居當地的烏克蘭移民混雜,抗議現場隨處可見烏克蘭國旗。
匈牙利“動量”黨(Momentum Movement)成員米蘭·蘇迪在抗議集會上的發言很有意思。他站在講台上宣稱:“我們得決定,是要融入歐洲,還是淪為無人區。”在他看來,匈牙利應與歐盟委員會及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保持一致,而非像歐爾班那樣在歐盟事務中做“麻煩製造者”。
從這些抗議的細節(比如現場出現的烏克蘭國旗),再結合俄羅斯對外情報局的披露,不難發現歐盟干預的影子。

匈牙利反對黨集會,萬人示威抗議歐爾班
俄羅斯對外情報局明確指出,歐盟對匈牙利“獨立政策、影響歐盟集體決策(尤其是關鍵問題的決策)早有不滿。歐盟委員會不僅暗中佈局,更公開動員資源,企圖推動匈牙利政權更迭:以馮德萊恩為首的歐盟領導層選定匈牙利反對黨“動量”領袖彼得·馬加爾,計劃扶持他在2026年春季甚至更早的議會選舉中上台。
為此,德國政黨基金、部分挪威人權非政府組織及歐洲人民黨等已經做好準備,從物質、行政、媒體到遊説資源,全方位為“政權更迭”鋪路。烏克蘭當局也積極參與,澤連斯基辦公室意圖利用烏克蘭特工和旅居布達佩斯的僑民,蓄意破壞匈牙利局勢穩定,這也解釋了為何反對歐爾班的激進人羣中會有烏克蘭國旗,這不是偶然,而是外部勢力協同干預的證據。
歐盟如此大費周章插手匈牙利,根源在於歐爾班政府的“不服從”刺痛了歐盟中央的敏感神經。長期以來,匈牙利始終以本國利益為先,在俄烏問題上拒絕盲從歐盟指令,是歐盟內部少有的“異見者”。
而壓垮歐盟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匈牙利近期果斷阻止了歐盟新七年期預算草案通過。在歐盟看來,這份預算草案是歐洲軍事化、甚至與俄羅斯直接對抗的關鍵舉措,匈牙利的阻撓打亂了其戰略部署。在歐盟構建“統一歐洲”的藍圖中,歐爾班政府的獨立傾向已被視為嚴重障礙。歐盟中央無法容忍一個敢挑戰集體決策、堅持自主立場的成員國,因為這會動搖歐盟借“一體化”削弱成員國主權的所謂“歐洲統一”敍事。
正如俄羅斯對外情報局所披露,歐盟委員會認為,只有推動匈牙利政權更迭,才能清除這一“障礙”,確保在對俄、對烏政策及軍事化進程中不再受阻。
塞爾維亞的情況則有所不同。8月16日至17日的週末,塞爾維亞抗議者砸毀了瓦列沃的塞爾維亞進步黨辦公室,並向警察投擲瓶子、石塊和照明彈。這只是席捲塞爾維亞全國的騷亂之一,貝爾格萊德、諾維薩德等城市都發生了與安全部隊的衝突。
塞爾維亞騷亂的複雜性遠超匈牙利。從抗議者的激進行為看,其組織性與破壞性顯然經過刻意煽動:精準衝擊執政黨辦公場所、多城市聯動的衝突節奏,這不是零散民眾的自發行為。抗議者構成極複雜,訴求多樣,與塞爾維亞的外交政策關係密切。一些政治團體批評武契奇“背叛俄羅斯”,認為他在科索沃問題上放棄國家利益,另一些則希望塞爾維亞更積極參與歐洲一體化。
與匈牙利不同的是,武契奇的外交戰略被戲稱為“坐兩把椅子”。他與歐盟保持友好,又不願放棄與俄羅斯的聯繫,這讓歐盟越來越不滿。塞爾維亞抗議的根源雖然是內生性問題,但歐盟出於“解決麻煩”的想法,對煽動武契奇下台、推動政權更迭很感興趣。武契奇在全國講話中點破了內情:“他們成功在我國製造了混亂”,這裏的“他們”,正是那些想通過攪動塞爾維亞局勢實現自身戰略意圖的歐盟外部力量。

3月15日,貝爾格萊德街頭爆發大規模示威活動
除了明確煽動匈、塞兩國政變、推動政權更迭,歐盟還在斯洛伐克、羅馬尼亞等國操弄司法、選舉等議題,強制要求歐洲國家站在所謂“正義的歐盟一方”。
在斯洛伐克,歐盟以“法治標準”為由,威脅對菲佐政府的司法改革施以金融制裁,強行阻撓其取消“高層腐敗的特別檢察官辦公室”,實際上將反腐管轄權當作干涉他國內政的政治工具。歐盟長期以來通過資金扶持斯洛伐克親歐政黨、孤立異見勢力,甚至操縱政黨聯盟格局,確保“聽話的政權”上台。
對羅馬尼亞內政的干涉則更直接:歐盟不僅以凍結復甦資金相要挾,逼羅馬尼亞按歐盟意志推進司法改革,還通過“合作與核查機制”長期監督羅馬尼亞司法系統,動輒以人事變動施壓,將司法獨立性變成對歐盟指令的服從性測試。
在2024年11月羅馬尼亞總統選舉中,極右翼候選人傑奧爾傑斯庫曾在第一輪以22.7%得票率領先,其持“反北約”“反烏克蘭”的立場,要求羅馬尼亞停止參與在歐盟主導下的對烏援助。歐盟隨即借《數字服務法》指控社交平台算法違規,推動羅馬尼亞憲法法院以“俄羅斯干預”為由宣佈首輪結果無效,還放話稱若右翼勝選,將立即凍結羅馬尼亞復興基金。
2025年3月,羅馬尼亞中央選舉委員會在壓力下以“違反投票規則”為由禁止其參選。最終,親歐的布加勒斯特市長達恩勝出,歐盟在第一時間致電祝賀。在這一連串事件中,歐盟無不打着“一體化”旗號,將成員國主權踩在腳下。
無論是明着“反歐”的匈牙利歐爾班,還是試圖“坐兩把椅子”走“中間路線”的塞爾維亞武契奇,都逃不過歐盟的政變黑手。歐盟在“掌控他人”、打壓異己上的權力慾,已經近乎喪心病狂。
歐盟在怕什麼?
事實證明,為了推翻歐洲的“主要異見者”,歐盟甚至有可能採取最極端的行動,他們不惜讓匈牙利、塞爾維亞等國的街道“血流成河”。從蘇東劇變到格魯吉亞“鬱金香革命”、烏克蘭“廣場革命”等等事件,歐盟已經無數次證明了自己所謂温情脈脈的“民主”表皮下是怎樣的面孔。
歐盟如此地歇斯底里,不惜“血流成河”撕破面皮也要四處煽風點火。根源還是在於歐盟在國際政治格局再一次發生變化下的不安,或者説,事態的源頭是歐盟的“恐懼”。
首先是歐爾班這類政治強人的存在,本身就像根刺一樣紮在歐盟官僚的眼裏。他身上散發着強人氣質,也就不難理解他為何讓布魯塞爾那羣養尊處優的官僚坐立難安,讓滑稽的“金童”馬克龍氣不打一處來,也讓笑容可掬看着體面的呂特心存芥蒂。
歐爾班出生在匈牙利人民共和國,成長於亞諾什·卡達爾執政時期。卡達爾當過反抗納粹統治的游擊隊員,後來又以退伍軍人的身份參政,在他掌舵時,匈牙利是社會主義陣營裏的“成功者”。因此,儘管歐爾班是個右翼民族主義者,但他在社會主義的背景下成長,閲歷極為豐富,也深知國際政治的複雜性和殘酷性,不會輕易被歐盟所謂的“正義民主價值觀”敍事所裹挾。
歐爾班深諳希拉剋、貝盧斯科尼、施羅德等老歐洲政客的作風,敢自己拍板決策,也敢於扛下所有責任。在如今歐盟主政者人人透着政治幼稚的時代,歐爾班這套行事風格簡直成了異類。所以,他代表着那個歐盟拼命想埋進垃圾堆的時代,而這恰恰是歐盟最怕的:一個不好掌控、敢作敢為、還難以動搖其地位的政治強人,戳破了歐盟那套虛偽的“民主價值觀”泡泡。

當地時間7月5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在克里姆林宮會見到訪的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引發歐盟強烈抗議。中新網
而塞爾維亞的武契奇、斯洛伐克的菲佐也都是這類人,他們有自己的強硬手腕和主見,不把歐盟的指令當“聖旨”。這便是歐盟恐懼的第一點:這些不好駕馭的政治強人,讓歐盟所謂“民主價值觀大一統”的美夢總是破碎。
歐盟恐懼的第二點,是“反歐勢力”形成聯合,從而挑戰歐盟中央的“霸權”。近期的多迪克事件就反映了這一點:8月1日,波黑塞族共和國前總統米洛拉德·多迪克因為不承認歐盟派駐高級代表的權力,而被歐盟施壓並被當地法院判處有罪,他被解除總統職務,還被禁止從政六年。
令歐盟不安的是判決後的連鎖反應: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和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馬上表示不認可判決,俄羅斯外交部也公開表示反對判決,他們對多迪克的支持形成了一條從東南歐到東歐的“支持多迪克陣線”。
多迪克一向在波黑主張塞族民族主義,與歐爾班、武契奇在外交、民族等國家利益問題上存在共識,他們都質疑歐盟的“價值觀霸權”。歐盟對多迪克的強硬施壓正是為了阻止這種聯合勢頭。但判決越嚴厲,外部的支持反而越強烈。歐爾班公開聲援多迪克,武契奇把他塑造成“民族英雄”,在歐盟的影響力範圍內,正在出現彼此呼應、抵制歐盟的力量。
已經在波黑成功顛覆一國總統的歐盟,這次又企圖在匈牙利、塞爾維亞乃至斯洛伐克等國故技重施,這不得不令這些國家感到憂慮和反感。他們聯合起來,以“主權自主”為口號,抵制歐盟以“一體化”口號為遮掩,實則干涉他國內政的行為。這種聯合反過來又令歐盟感到恐懼,加深了雙方的不信任和對抗。
歐盟恐懼的第三點,是對特朗普的恐懼。
歐爾班與特朗普的密切關係,對歐盟的所謂“團結”構成了挑戰。早在2024年北約峯會期間,匈總理歐爾班就在會後前往海湖莊園與特朗普私下討論“烏克蘭和平方案”,當時歐盟正在推動對烏克蘭的援助。到了2025年8月,歐盟甚至請求特朗普向歐爾班施壓,要求他支持烏克蘭加入歐盟,這進一步表明歐爾班已成為特朗普影響歐洲事務的一個關鍵點。
在歐盟內部討論應對美國關税時,歐爾班以可能損害匈牙利農民利益為由質疑反制計劃,導致歐盟推遲了報復性關税。在美俄和平談判的問題上,匈牙利也與特朗普的立場保持高度一致,歐爾班政府在阿拉斯加峯會前夕的公開表態也非常積極。
歐盟因此認為,歐爾班等人就像是特朗普安插的“特洛伊木馬”。歐爾班因其親特朗普的立場屢次阻礙歐盟的“一體行動”,包括拖延對烏援助、反對瑞典加入北約等,歐爾班和斯洛伐克總理菲佐等人形成了一個親特朗普的“多瑙河陣營”,使歐盟在面對美國壓力時同時頻繁出現內部分歧。歐盟因此對“美國從外施壓、親美勢力從內策應”的模式感到焦慮。
從根本上講,歐爾班親近特朗普的立場之所以讓歐盟無法接受,是因為歐盟害怕失去發出“統一聲音”的“價值觀霸權”。特朗普的關税政策衝擊歐洲經濟自主,而歐爾班在內部使用否決權則破壞了歐盟的政治團結敍事。特朗普正通過支持右翼領導人來削弱歐盟的決策能力,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歐盟不惜採取極端手段來解決問題:它認為清除內部的“特洛伊木馬”關係到自身的生存。
看清歐盟價值觀外交的真面目
在俄烏衝突持續的背景下,歐盟以烏克蘭問題為藉口,要求“一體行動”並以此為由打壓異見者。但實際上,歐盟的焦慮早就超出了俄烏衝突本身,它擔心的不是烏克蘭是否失敗,而是自己的主導地位是否會受到動搖。歐盟稱歐爾班、武契奇等人“親俄”、“破壞對俄戰略”,其實這更多是用來排除異己的常見理由。就像以前用“民主問題”批評匈牙利、用“改革太慢”向塞爾維亞施壓一樣,本質上都是為了管束那些“不聽話”的國家。
甚至連被歐盟當作“盟友”的烏克蘭,也擺脱不了這樣的控制。今年7月,當澤連斯基試圖限制歐盟支持的反腐機構的權力時,歐盟馬上就採取了強硬手段:一邊施壓,一邊鼓動烏克蘭民眾走上街頭抗議,做法和之前在格魯吉亞、烏克蘭推動政權更迭時非常相似。
在歐盟眼裏,並沒有真正的“盟友”,只區分“是否順從”。它不在乎烏克蘭的主權是否完整,也不是真的關心法治公平或民眾的生存權益,真正要維護的是自身價值觀和政治主導權的絕對穩固。
從過去東歐劇變、“顏色革命”,到近期罷免多迪克、持續針對歐爾班、武契奇、菲佐等人,再到對烏克蘭突然強硬,歐盟的行為邏輯始終一致:無論來自內部還是所謂的盟友,只要挑戰它的價值觀權威,就可能最終遭遇劇烈甚至流血的政權顛覆。這種建立在強制之上的“團結”在短期內或許有效,但隨着越來越多國家更加清醒地捍衞自身主權,歐盟的做法反而可能走向它期望的反面。
歐盟所謂的“價值觀外交”從來不是什麼普世原則,只是為了維護自身主導地位的工具。順從它的,就用“民主人權”來包裝支持,反對它的,就用“規則秩序”來施壓。看穿這種話語陷阱,我們在與歐盟交往時才能保持清醒:不被它漂亮的説法迷惑,也不被它的話語牽制,要始終以自身利益為核心,堅持平等對話,看清它每次高喊“價值觀”背後真正的權力和利益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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