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為《這就是中國》第298期：從“十四五”到“十五五”-張維為、鄢一龍
guancha
今年是“十四五”規劃的收官之年，明年則是“十五五”規劃的開局之年。未來5年，中國在經濟社會等多方面的發展將呈現何種特色？我們個人又該如何在大局中找準自身發展的定位？
在東方衞視8月25日播出的《這就是中國》節目中，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院長張維為教授與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的鄢一龍教授就相關話題展開了探討。
鄢一龍演講
我今天實際上想對“十五五”規劃做個前瞻性展望，將其概括為“十五五”規劃的“四個新”。
我們説中國式現代化是百年大戰略，這又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我們先用30年時間建成了獨立完整的工業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再用40年，到2021年，全面建成了小康社會。我們現在正處於第三個階段，這又被分成上下兩篇：上半篇是到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下半篇是到本世紀中葉，也就是2050年，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
而這上半篇15年又分成3個五年規劃來實現，這就像我們基本實現現代化的三部曲：“十四五”是開局，“十五五”是突破，“十六五”是攻堅。這其中關鍵的就是如何引領“四個新”。
第一個新，就是新週期。
近幾年來，我們的經濟增長面臨很多挑戰，很多人預言中國經濟增長奇蹟已經終結，西方媒體大肆炒作所謂的“中國經濟見頂論”——當然，這些只不過是一輪又一輪的所謂“中國崩潰論”的又一個新版本。
事實上，中國的經濟不是見頂了，而是進入了新週期。它重要的一個表現，就是處於新舊動能轉換的K型增長。K型增長中下降的那條線，實際上是舊週期裏產業的下行；而上升的那條線則是新週期的生長點，三新經濟，即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都接近兩位數的高速增長，也是中國經濟增長最突出的亮點。
怎麼樣理解新週期？
第一個例子是最近非常火熱的、可能大家都關注到的雅魯藏布江下游水電站的建設，總投資達到了1.2萬億元，規模相當於3座三峽水電站，堪稱史詩級工程。我們説新週期中經濟增長面臨的最大挑戰是有效需求不足，但我們的內需潛力巨大。通過加大超級工程建設、新基建、城市更新等，能夠拉動我國的投資需求；同樣，通過打造服務型消費新增長點、商品的以舊換新、打造更多的消費場景，也能夠拉動我們的消費需求。
第二個例子是重慶榮昌區對新文旅的運營。他們先是用滷鵝哥蹭甲亢哥的流量出圈，開始只是講榮昌滷鵝的故事，接着講榮昌小吃的故事，然後是榮昌文旅的故事；同時也包括政府食堂開放的故事，以及最近政府官員帶頭下館子、拉動餐飲消費的故事。這個故事實際上反映了我們的經濟已經進入了一個“注意力經濟”時代，有關注才有購買，有流量才有銷量。
總的來説，新週期中最關鍵的就是要擴大有效需求。我們需要採取各種措施來擴大投資需求、消費需求、出口需求，以拉動經濟增長。
第二個新，是新質生產力。
我們説“十五五”最關鍵的，在需求端就是要擴大有效需求，而在供給端最關鍵的就是新質生產力。
我們最近對一些大模型的企業進行調研，最深刻的感受就是：人工智能技術不但是賦能千行百業，也在再造千行百業。實際上在新一輪的數字革命面前，每一個行業都是傳統行業。今天來看AI信貸、AI醫院、AI教育等人工智能應用場景，它們比傳統產業覆蓋的用户規模大了好幾個數量級，而且效率也是傳統行業難以想象的。同時，今天我們可以看到，它們在質量可靠性等方面也開始超過傳統行業。所以説所有的行業，實際上在這個時代都值得重新做一遍。
比如説我們去泰安的企業調研，他們切入的賽道是做數據標註，然後做中後台的工作。因為他們認識到新質生產力再發達，好多東西實際上還是離不開人工。數據標註是個例子，中後台工作是個例子，網絡視頻的質檢也是個例子。這個企業利用泰安人力資源相對便宜，同時又有較多受教育水平不錯的人才的優勢，切入這麼一個賽道，得到了很好的發展。
推進新質生產力整體性躍升，這意味着若干年後，我們能夠與世界上許多國家形成生產力發展水平的代差優勢，同時也能夠在中美大國競爭中佔據更有利的位置。我們在移動支付、高鐵、新能源車等產業看到的這種領先優勢，未來會在更多產業中看到。
第三個新，是新發展觀。
我們可以看到人類今天面臨的一大挑戰，就是進入了物質中心主義的發展觀，忘記了人本身才是目的。我們從西方社會看到的種種亂象，看到光是物質的富裕，很多社會問題實際上還是陷入了無解。
我們在“十五五”實際上要推進以提高人民福祉、促進人的全面發展為中心的新發展觀。我們不但需要提高國民總產值，還要提高國民總福祉；我們不但要促進物質的發展，更要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我們的發展要投資人民、發展人民、服務人民。
跨國調查表明，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之後，人民的幸福感和人均收入提高的關聯性就在下降。所以説，對於人的幸福感而言，它不但取決於外部財富，更為重要的是人自身內在財富，包括身體健康、靈魂的健全，這是首位的。在職場上面，可能我們今天也不是在片面地去鼓勵所謂的996了，我們職場也要反內卷。我們不但要成為生產大國，還要成為生活大國。我們要去保障勞動者休息休閒的權利，同樣這也是我們解決生產與生活之間不平衡、去拉動內需的一個重要方式。
我們要加大產業工人隊伍的技能培養，形成有作為的產業工人隊伍，為產業工人幹事創業提供各種平台；有保障有前途，完善產業工人的各方面保障，打通產業工人縱向橫向的職業通道。
總之，“十五五”我們要投資人民：投資人民的生育、投資人民的就業、投資人民的健康、投資人民的教育、投資人民的養老，不斷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提高人民的真實福祉。
第四個新，是雙循環新發展格局。
我們可以看到“十五五”發展還有一個很突出的特徵，就是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我們把它稱為“雙源驅動”的階段。我們要從國內國際兩張地圖來謀劃中國的發展，要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要深度地去考慮國內與國際這兩大戰略之間的匹配性。
大家知道，今年美國對我們發起了新一輪的貿易戰，我們的外貿出口面臨很大的壓力和挑戰。但是我們上半年出口還是實現了超預期的增長，原因就在於我們做到了西方不亮東方亮，北方不亮南方亮。我們上半年進出口貿易對美國下降了9.3%，但是對非洲增長了14.4%，對中亞增長了13.8%，對東盟增長了9.8%。同時我們利用國內內需巨大的優勢，將一部分出口企業轉內銷。
我們確實已經進入了一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加速期，全球的不確定性、不穩定性在進一步加劇。但是我們相信，我們能夠通過我國超大規模的國內大循環這種優勢，與新型全球化的國際大循環，兩個循環之間相互促進的雙循環，來有效地應對這些挑戰。
我們去年7月份去徐工調研，令我們感到震撼的，不但是挖掘機排成一隊隊的鋼鐵洪流，同樣震撼的是他們的產業互聯網。他們不但參與了全球的許多重大工程，把挖掘機出口到世界各地，還通過產業互聯網為這些挖掘機提供即時的數據服務。
這實際上是一種雙循環的新模式：一方面我們通過國際項目的建設，拉動配套的製造業產品的輸出，來實現建設項目與工程機械設備之間的循環；同時我們進一步帶動現代服務業走出去，提高生產性服務業的全球服務能力和全球服務半徑，來實現製造業走出去、服務業走出去的循環。
變內卷為外卷，中國已經成為全球經濟的訓練場。我們正迎來中國產品、中國服務、中國品牌的大出海時代。2003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恩格爾曾經説過，當中國在為下一代制定五年規劃的時候，美國只能規劃下一次選舉。我們堅定地用一個接着一個的五年規劃來邁向未來，因為我們深信雖然路途遙遠、挑戰重重，但只要我們方向明確、步伐堅定，我們必將到達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彼岸。
圓桌討論
主持人：我記得之前我們節目也做過一個與五年規劃有關的主題。我們可以看到，新中國成立之後，中國的整個建設發展、改革開放一路走來，是以一個又一個的五年規劃作為時間標點的。
張維為：確實，我們整個五年規劃的制定過程已形成一套非常成熟的體系，現在稱之為“三級四類”規劃體系：即中央、省、市縣三級，涵蓋發展規劃、專項規劃、區域規劃、空間規劃四類。這些規劃中，有的週期為五年，有的則更長，尤其是空間規劃，其規劃週期更長。所以，這是一套非常成熟的體制，堪稱中國模式中精彩的一筆。
更重要的是其落實機制，就像我們當時的專項扶貧規劃一樣，實行五級書記抓落實，這五級指的是省、市、縣、鄉、村。沒有哪個國家能做到這樣，而且投入人數達百萬級，這種機制其他國家學不到，也模仿不了。所以我們很自豪，西方即便想學也做不到。畢竟他們四年或五年一次競選，結果往往不是一屆接着一屆幹，而是一屆對着一屆幹。
鄢一龍：世界上能夠連續制定並實施五年規劃的國家極為罕見，如今我們馬上就要制定“十五五”規劃了。雖然五年規劃並非我國首創，但能做得如此成功且能持續制定並實施，只此一家。
張老師前面談到了俄羅斯，普京總統曾説過一句話，他認為中國之所以能達到今天的高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中國沒有放棄規劃。從普京總統的這句話中，我們能感受到其中深意。我們最初是向蘇聯學習制定規劃，但蘇聯後來放棄了。而我國在市場經濟改革過程中，做到了“把髒水潑出去，把嬰兒留下來”，這裏的“嬰兒”指的就是規劃。之後我們不斷轉型，形成了新型的規劃。
所以説，規劃至少給我們帶來了一個重要優勢，那就是讓我們具備了發展的長期主義理念。我們以百年的戰略定力推進現代化建設，其背後的落實，正是一個個五年規劃接續推進、一代代人接續奮鬥的結果，這是其他國家難以比擬的。
主持人：剛才鄢教授在介紹“十五五”規劃展望時提到了幾個“新”。您談到了新週期，一提到新週期，大家可能就會想到新舊動能的轉換。我也想請鄢教授再給我們詳細講講，在新舊動能轉換的過程中，往往需要整個社會重新適應。那麼，這一輪的新舊動能轉換是不是格外強烈？
鄢一龍：對，在當前新週期中，我們面臨的困難和問題，主要在於上一輪支撐經濟高速增長的諸多因素都在減弱，比如加入WTO帶來的有利國際環境、排浪式消費熱潮以及快速城鎮化進程等，這些因素如今都在逐漸弱化。與此同時，我們還疊加了幾個方面的困難，包括房地產行業下行、地緣政治博弈加劇以及地方債務問題凸顯等，這些因素同時作用，給經濟發展帶來了巨大壓力。
不過，我們也要看到，新週期的光明面其實已在向陽生長。有幾個方面已很明顯：一是經濟正朝着創新方向增長，新質生產力發展十分迅速；二是面向新一代年輕人的新興產業，如泡泡瑪特、穀子經濟（二次元文化及周邊經濟）等，目前發展勢頭迅猛。
張維為：坦率地説，如果僅僅是為了增加GDP，那其實很容易實現，採用粗放型增長方式即可。但當下，正如你所説，我們正在進行經濟動能的轉換，藉助新質生產力，運用最新技術為傳統行業賦能，如今呈現出的新面貌大家有目共睹。中國人對經濟的信心比前兩年增強了許多，就連股市都開始好一點了。
反觀西方，尤其是美國，總是唱衰中國經濟。就像這次在斯德哥爾摩，中美高層談完關税問題後，美國財長依舊在唱衰中國經濟。我覺得這種做法十分愚蠢。如今美國自身經濟一團糟，卻還對中國指手畫腳。美國政治就是喜歡造勢、表演，其特點是一切都追求聽起來漂亮，然後便算完成任務。
關鍵在於我們是否找到了新的增長點，而我們已經找到了，並且是質的提升。從量變到質變，新質生產力帶來了質的飛躍，這時候就開始產生前面提到一種代差。你現在到歐洲或美國，會發現這種代差是有利於我們的，他們的許多技術已經落後我們一代。這是新質生產力帶來的巨大變化，而且這種變化會擴展到越來越多的領域。
主持人：如果我們想要經濟快速增長，按説可以繼續沿用以往那種粗放式的發展模式，但這種粗放式發展必然會在房地產以及其他領域催生巨大的泡沫。我們非常負責地、較早地提出了以新質生產力為引領、推動新舊動能轉換，這其實是對中國經濟發展極為負責的做法。
説到新質生產力，前段時間上海舉辦了世界人工智能大會，這是一年一度AI界的盛事。能明顯感覺到，AI確實正在賦能千行百業。當然，賦能行業的不只是AI，還有其他新質生產力的領域。年輕人該如何在新質生產力發展過程中抓住自身發展機會呢？
鄢一龍：我們所説的新質生產力，包含數字革命，它不僅會席捲各行各業，實際上也會對每個人產生深刻影響，每個年輕人可能都面臨着如何轉型的問題。年輕人會擔憂，自己目前所學的專業，未來是否會被人工智能取代。但我們可以預見一個更有可能的前景，即每個個體都將實現我們所謂的“雙重進化”：一方面，我們推動人工智能的進化；另一方面，反過來我們藉助人工智能促進自身的智能進化。
因為人工智能在很多場景中能為我們賦能。比如，有些事情我們很擅長，但人工智能並不瞭解，這時我們可以把它當作助手，教它如何做，讓它更高效地協助我們；而有些事情，我們不懂但人工智能很擅長，那它就成為我們的導師，我們可以不斷向它學習，提升自身效率；還有些事情，我們和人工智能都不懂，那我們就成為共同探索的夥伴。所以，我們要設想這樣一個場景，即如何與人工智能共同進化。
張維為：所謂對人工智能的擔憂，主要在於它可能會消滅很多職業。但我一直認為，如果目標是構建更好的社會，那麼必要勞動時間減少一些是件好事。同時我還想説，當下文科生面臨的挑戰非常大，大家都認為文科崗位會減少，應該去學理工科、學人工智能。實際上，關鍵在於要把文科做好、做精、做出特色，使其對社會真正有用。
主持人：您剛才提到了文理科的話題，這最近也是一個十分熱門的討論點。似乎現在願意選擇理科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但事實上，在AI時代，文科有着不可替代的價值。就拿我這次在世界人工智能大會上的採訪經歷來説，很多科技公司的朋友都告訴我們，一個產品最終能否讓用户有良好的使用體驗、界面具有親和力，甚至達到相當高的審美水準，這還得依靠從事文科、創意和設計工作的朋友來完成。
所以我認為，文科和理科從來都不是對立的，它們本就是一個完整的整體。我們既需要理科朋友提供的基礎支撐，同時也需要文科中有創意的人在這個基礎上，為我們帶來出色的設計以及富有審美高度的創意。這麼來看，其實大家都擁有廣闊的未來發展空間。
張維為：英文叫做“golden touch”，黃金般地觸碰一下。
鄢一龍：因為儘管當前人工智能可能會替代很多事物，但有一個東西它是無法替代的，那就是人的主體性。人能夠擁有獨特的體驗，具備審美能力，還能堅守道德準則。
主持人：還要有温度。我這次採訪了宇樹科技的王興興先生，他提到現在一些初級代碼都讓人工智能來寫，這樣自己就能解放出來，騰出時間去做更多的事。所以我在想，人工智能必定會對我們傳統的工作模式構成挑戰。在這個過程中，需要社會上的眾多部門攜手合作，幫助大家共同度過這一挑戰期。這也是新舊動能轉換過程中必然會引發的動盪與震盪。
另外，剛才談到了幾個“新”，也提及了新的發展理念，那就是一定要堅持以人為中心。現在很多人都感覺太累了，雖然發展速度很快，但工作壓力巨大，內卷現象十分嚴重。那麼，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未來我們不用這麼累，卻依然能保持發展，而且每個人的獲得感都能比現在好一點？
張維為：我覺得這要學一點哲學，因為到一定程度，事情是由哲學觀決定的。總體上我覺得，如果你做的工作是你真正十分喜歡的，這是最理想的。這時候，累會變得不那麼累，甚至很有意義。我想這是一種哲學態度，得琢磨怎麼調整一下。
我上次碰到年輕人問我，現在年輕人就業挑戰比較大。我説恐怕不完全是這個問題，實際上工作機會是有的，只是你想做的工作不容易找到。我説能不能換個思路，只要這份工作你覺得有一定的吸引力，就把它作為生活經歷的一部分，去做一段時間，比如籤個合同做一年或者兩年，這種人生經歷是很寶貴的。我覺得，如果你改變不了世界，就改變一點自己。
主持人：張老師總是主張從人的內心去尋找力量，希望每個人都能擁有內動力。然而，畢竟並非每個人都能具備很強的自驅力和內動力，因此很多人會感覺當下壓力很大。所以，在這個時候，對他們而言，理解未來新的五年規劃以及產業經濟發展中的一些特點，並讓自己的長處與這些特點產生共鳴，進而從中尋找新機會，這一點顯得尤為重要。
鄢一龍：一方面，我們要如張老師所講，從內在做出改變；另一方面，從外部條件來看，我們當前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如何打破內卷。內卷的一個重要原因，其實是需求不足，而供給端卻千方百計地“卷”。要解決這個問題，首先得擴大需求，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們還要思考資源配置的方式。
改革開放以來，我們長期形成了一種觀念，認為什麼東西都需要競爭，進而形成了優勝劣汰的發展模式。競爭在一定階段是有意義的，但過了這個階段，就會演變成無意義的內卷式競爭。比如現在讓小孩去競爭所謂的“一分一操場”，這種競爭實際上毫無意義。所以，我們要考慮一種新的、更具社會主義特色、更強調共同體的資源分配方式。
西部歌王王洛賓曾講過一個故事，他説自己創作《在那遙遠的地方》並非憑空想象，歌中主人公叫卓瑪，他跟着卓瑪去放羊，學會了卓瑪的放羊哲學。他説，如果一直往前趕羊，就會發現前面的羊總是能吃到草，中間的羊只能吃到一些草根，後面的羊則什麼都沒得吃。那卓瑪是怎麼放羊的呢？她先把羊往前趕一段，然後換個方向再趕一段，接着再換個方向，這樣每一行的羊都能吃到草。
這種放羊方式對我們社會資源分配同樣具有啓示意義，我們要開放多樣化的賽道，不能搞贏家通吃。這也是我們為什麼要推進共同富裕等一系列舉措的原因。
主持人：對，一方面要開闢不同的人生賽道，另一方面，人生走得迂迴一點也不要緊。因為迂迴前行時，你會發現之前沒吃到的“草”，兜回來又能吃到了。不過，大家可能也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要消費就得有錢，可現在收入還沒漲上去，沒錢就沒法消費，也就無法拉動消費。這似乎形成了一個結，那麼這個結該怎麼解開呢？
鄢一龍：擴大內需，實際上需要有相應的支撐。
第一個支撐是必須堅持就業優先，我們前面已經談到過這一點。也就是説，在考慮生產效率與就業的關係時，要把就業放在優先位置來考量，因為只有有了就業，人們才會有收入。
第二個支撐在於解開當前制約消費的結，這要求我們在“十五五”期間加強民生方面的建設。一方面，這些民生建設、對人民的投資，本身就能拉動經濟；另一方面，解決好老百姓的後顧之憂後，大家就能放心地去消費。
第三個支撐是，我們現在需要修復資產負債表。當前，很多人不敢消費，地方政府也面臨地方債問題。因此，“十五五”期間要想辦法採取更積極的措施來修復資產負債表，讓大家有更多能力去消費。
當然，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支撐，就是要做好收入分配工作。中低收入羣體有很強的消費需求，但缺乏購買力。所以有句話説得好，分好蛋糕本身就是做大蛋糕。
主持人：對，大家説“我沒錢消費”。其實，增加手裏的錢不光靠漲收入，這只是其中一部分方式。比如，公共支出部分成本降低、越來越便宜了，這也是一部分；我套在樓市、股市裏的錢能取出來，同樣也是一部分。我們應該通過多種方式讓大家手裏的錢多起來，這樣我們才能拉動消費，而消費才能夠刺激生產，進而讓經濟循環起來。
張維為：最近有個案例我覺得挺有意思。當前，出生人口降低是一個重大危機，因為按照人口正常替代水平，生育率應達到2.1，而我國目前只有1.09。不過，最近有個成功範例——湖北天門。這是一個縣級市。它曾連續6年出生率下降，但去年出生率比前年增加了17%。這是因為當地政府拿出真金白銀，並制定了一整套政策安排，涵蓋從生育補貼、託兒所建設，到小學教育、中學教育等各個方面。
據我看到的報道，成百上千個不同地方都前往天門取經。中國模式的特點就是各地進行試驗試點，一旦某個地方成功了，大家就會紛紛學習借鑑。所以我覺得，這也是你所講的新發展觀的一部分體現。
主持人：但總和生育率低，除了我們剛才提到的大家可能感覺壓力大、生育小孩成本較高，從而望而生畏之外，還受很多複雜因素的影響。
其中有一條我特別想呼籲：年輕的朋友們一定要走出去交友。很多生活體驗本應由線下生活中的朋友共同完成。但現在很多年輕人喜歡在線上交友，沉迷於遊戲等虛擬世界。然而，虛擬世界帶來的温度並非真實的。只有線下交友，才是你能真切感受到、實實在在觸碰到的。
所以，對於現在的年輕人來説，一方面要獲得思想上的解放，另一方面也要找到一種新的方式迴歸傳統。我所説的傳統，並非教條式的傳統，而是迴歸到人本源的一些東西。
剛才鄢教授提到的幾個“新”當中，還包括內外循環。當然，內外循環並非新提法，多年來中國一直在推進相關工作。不過，在“十五五”規劃中，我們是否會對內外循環提出新的訴求與期待，力求讓內外循環更好地結合呢？
鄢一龍：對，“十五五”期間，我國面臨的國際環境確實更具不確定性。與此同時，中國已成為全球的內生變量，這意味着我們不能再僅僅專注於做好自己的事情，也需積極參與並辦好世界的事。因此，在“十五五”規劃中，我們要進一步推動內外循環：一方面，通過內循環來應對國際環境的不確定性；另一方面，藉助外循環為中國的產品開拓更廣闊的市場空間。同時，這也有助於我們進一步提升產業技術，因為在更大範圍內參與競爭與合作，能讓產業得到更好的鍛鍊。我認為這一個大框架已經基本確立。
還有一個重要方面，就是要補齊薄弱環節，比如解決“卡脖子”的問題。近年來，我們實際上一直在努力做這件事，以確保在外部市場受限的情況下，能夠通過內循環支撐起自身的製造業和產業技術發展。在這方面，我們仍有很多需要補課的地方。
主持人：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可能就是芯片了。這些年芯片產業鏈越來越完整，取得了很明顯的發展。
張維為：我個人覺得，中國實際上自我要求特別高。要是跟其他國家相比，我們做得真的相當不錯。你看許多產業生態，往往只有中國具備，比如自動駕駛、電動汽車領域，現在甚至國內自主生產芯片也是如此。
為什麼我們不太擔心微軟或者蘋果將製造環節搬回美國呢？因為美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可能形成這樣的產業生態——在方圓100公里範圍內，就能集齊上萬種零部件，無論是生產汽車還是手機都能如此便捷，這就是統一市場。這種產業生態得益於幾十年的整合，只有中國擁有，其他國家缺乏如此大的規模。
觀眾互動
觀眾：“十五五”是中國的第15個五年計劃。中國的五年計劃具有高質量和連續性，請問老師，為什麼當今世界只有我們中國能做到這一點？
張維為：五年規劃這一形式是我們從蘇聯學來的，但我一直秉持這樣一個觀點：社會主義能被中國接受，一個重要原因在於我們傳統文化中藴含着很多社會主義基因，它與中國的國情十分契合。
中國人的農業文明源遠流長、一以貫之。比如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年四季都有其規律。中國人認為既然事物發展有規律，那就要掌握規律並加以規劃，像明年春播春種時該播什麼、種什麼，都要提前謀劃。我們有很多相關成語、俗語，如“一年之計在於春”“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等。我們有這種土壤和傳統基因。
另外，我們還有現代實踐的支撐。通過第一個五年計劃（當時叫五年計劃），我們就嚐到了甜頭，第一個五年計劃相當成功。此後我們持續推進，期間雖經歷了一些挫折，但改革開放後又把它理順，所以我們現在又嚐到這個甜頭。就像前面提到的，如何制定規劃呢？它有一整套科學方法，通過民主集中制形成。一個五年規劃的制定，要諮詢成百上千的專家學者和智庫，最終拿出的規劃成果是高品質、高質量且具備可執行性的。
1956年7月13日，第一批解放牌汽車試製成功。
所以我覺得，傳統基因與現代實踐相結合，大概就能解釋為何五年規劃在中國能取得成功。
鄢一龍：實際上，從一定意義上來説，中國人確實有“凡事預則立，不預則不立”的傳統。這其實體現了中國規劃所具備的一種制度優勢。從這一制度優勢來看，主要有這麼幾點：
第一點，它促進了我們發展的自覺性。我們的現代化進程是通過一個個規劃設計並加以實施推進的，並非自發、盲目的過程。
第二點，中國發展的長期主義，讓中國成為一個言必行、行必果的國家。我們對五年規劃其實也做過評估，大部分目標都實現了，平均下來大概有65.5%；那些沒有完全實現的目標，也完成了相當一部分。
而且，中國實際上形成了一套實現目標的機制，我們稱之為目標治理。西方企業能夠開展目標管理，而中國在國家體制層面能夠進行目標治理。目標治理並非單純的指令，首先，它要求大家對未來目標達成共識。大家形成目標共識後，各自做好本職工作，實際上就促進了國家目標的實現。其二，我們有一套目標責任制，會對目標進行分解，明確分工負責，並進行監測、評估和跟蹤。監委、審計等部門會監督目標的實現情況，還會進行考核。此外，我們還有一套人財物保障機制來確保目標得以實現。所以，中國能夠實現既定目標。
反觀美國，它提出了很多目標，但事後評估發現很多都是放空炮，比如建高鐵、應對氣候變化等，而我們是認認真真地在推進這些事情。
觀眾：經濟在發展，GDP增長5.3%，超過了很多人的預期，但是作為老百姓，大家普遍的體感卻不是很好。我想問一下是什麼原因？
主持人：我覺得剛才這位朋友其實是在替大家提出這個問題。當前正處於新舊動能轉換的階段，在傳統產業中從業的朋友，會尤其明顯地感受到當下壓力巨大。客觀來講，在許多新質生產力領域，其實有不少朋友自我感覺日子過得不錯，只是他們可能不會大聲宣揚。這一現象，一方面有網絡上“倖存者偏差”的因素，另一方面也和行業特點有關，畢竟傳統領域面臨的挑戰確實更大。
鄢一龍：所以説，一方面我們講，在新週期裏是K型增長，在下行週期中的人的體驗確實非常非常不好。另一方面，我覺得這個問題實際上與我們前面談的以人為中心的發展觀也有關係。因為現代社會存在兩個問題：一是如您前面所説，很多人生活在虛擬空間，追求虛擬化滿足，將虛擬當作麻醉劑，而非真實的滿足；二是我們過於抽象化，發展表現為抽象的數據，但這些只是統計數據，並非具體人的真實感受，所以這中間存在很大的落差和距離。因此，我們強調以人為中心，就是要真正迴歸到人的真實福祉和體驗。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