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瑪·法裏德:中國抗戰勝利給亞洲人民帶來了什麼?印尼歷史學家這樣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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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週年,觀察者網特別推出《14年抗戰史不容歪曲篡改》專題。
80年前,中國人民14年抗日戰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不僅動搖了舊殖民體系,還催生了亞洲很多國家的民族獨立。以印尼為例:1942年3月,日本佔領印尼,一方面結束了印尼被荷蘭佔領的殖民史,同時,日軍的施虐也伴隨着全球反法西斯戰爭的進展,孕育和助推了印尼的民族解放運動。1945年8月15日,日軍投降,兩天後印尼宣佈獨立,成立印尼共和國。
這段歷史,為印尼人留下了哪些集體記憶?印尼人又是如何看待中國十四年的抗日戰爭,以及全球反法西斯戰爭勝利與本國民族解放運動的關係呢?為此,我們也邀請了印尼歷史學家、印尼教育和文化部文化總局局長希爾瑪·法裏德(Hilmar Farid)來聊了聊。
印尼:對日本殖民者的看法與中國不同
觀察者網:在當今印尼的集體記憶中,日本二戰時期對印尼的佔領是如何被銘記的?那是一段殘酷的殖民統治時期、又或者是一劑催生印尼獨立運動的催化劑,還是兩者的複雜交織?
希爾瑪·法裏德: 在印尼的家庭口述史和地方傳説中,日本佔領時期被稱為“zaman Jepang”(即“日本時代”的簡稱),它代表着物資匱乏、強制勞役、任意暴行以及性奴役(即“從軍慰安婦”制度)。老一輩人至今仍用“zaman Jepang”來形容那段最艱難的歲月:糧食被沒收、鄉村陷入恐怖統治,男人被強徵去參與從蘇門答臘到印尼東部各地的鐵路和機場建設。這種關於苦難的私人記憶,在不同地區之間有着驚人的連貫性,儘管程度有所不同(例如,爪哇人和蘇門答臘人被強制提供勞役;而在東部由海軍控制的地區,其運作方式則更加嚴酷)。

印尼獨立運動領袖、共和國第一任總統蘇加諾
與這種記憶並行存在的,是一種更趨“國家化”的敍事,將日本佔領視為一種矛盾的催化劑。日本通過摧毀荷蘭的統治權威、提拔印尼本地行政人員、推廣印尼語教育和媒體、並通過青年組織(如 Seinendan 和 Keibōdan)及民兵組織PETA動員年輕人,無意中幫助印尼建立起了網絡、技能和政治信心,這些因素直接為1945年的獨立奠定了基礎。像BPUPKI和PPKI這樣的機構,為印尼領導人提供了正式的討論平台,圍繞憲法理念展開辯論,併為邁向主權獨立做好準備。許多PETA軍官後來成為共和國武裝部隊的核心力量;1944至1945年間青年羣體的激進化,也影響了革命的節奏。
這兩層記憶——受害與動員——並未真正得到調和,而是處於一種緊張共存的狀態。學校教科書和博物館通常呈現出一個順序:荷蘭殖民統治、日本佔領(既有壓迫也有動員)、獨立宣言、以及革命。這種敍述方式避免了對佔領者表達任何“感激之情”;它強調印尼人的主體性,同時也承認一個崩潰帝國所創造出的結構性機遇。
此外,還存在着多元的記憶視角。由於中日戰爭,印尼華人社區成為日本戰時政策的目標,他們承載着與眾不同的記憶傷痕。女性的經歷,尤其是作為慰安婦的遭遇,在公共記憶中一直較少被提及,儘管在改革時期(1998年)以來有所浮現。爪哇以外的地區,往往對日本政治“益處”記憶較少,而對赤裸的資源掠奪感受更深。從代際來看,那些親身經歷或聽聞過那段歷史的人,更多強調其殘酷性;而後來的幾代人,在民族主義教育體系下成長,更容易認識到其中的“催化”維度。
因此,在當今的印尼,日本二戰時期的佔領主要被記憶為一段殘酷的殖民插曲,它在不經意間加速了共和國的誕生。這是一種令人不安的綜合體,既反映了普通民眾所承受的痛苦,也承載着國家關於革命歷程的官方敍事。
印尼的獨立從來不是孤立的成就,而是亞洲各地反帝鬥爭網絡中的一部分
觀察者網:二戰期間的印尼民族主義者,在多大程度上了解中國抗日戰爭(1931–1945)?中國抗戰的勝利是否給他們抵抗荷蘭/日本殖民主義的運動,某些啓發或者有所關聯?
希爾瑪·法裏德: 在1930年代和1940年代初,印尼的民族主義者並非與世界其他地方發生的事情完全隔絕。巴達維亞(今雅加達)、泗水和三寶壟等地的報紙,報道了1931年日本侵佔滿洲、1937年盧溝橋事變,以及隨後在中國持續多年的殘酷戰爭。這些消息大多通過印尼的華人羣體傳入,他們組織抵制日貨、為中國抗戰募捐,並通過《新報》(Sin Po)等報刊傳播相關信息。尤其是在城市中,中國對抗日本的鬥爭非常受羣眾矚目,儘管這種認知常常是通過華裔印尼人社羣,而非印尼本地的民族主義組織本身傳遞的。
對於印尼的領導人來説,中國抗日戰爭的意義並不單一。一些人將日本視為亞洲力量的象徵,回想起日本在1905年出人意料地擊敗俄國,以及其迅速實現現代化並戰勝歐洲列強的能力。蘇加諾本人就常將日本稱為可能的“亞洲之光”,認為它可能幫助其他民族擺脱西方殖民統治。但另一些人,如哈達(Hatta)和沙里爾(Sjahrir),則持更為懷疑的態度。他們警告説,日本帝國主義並不比歐洲的帝國主義更温和,而日本在中國的暴行——比如南京大屠殺和對多箇中國城市的轟炸——似乎印證了他們的擔憂。
正因如此,中國抗戰的榜樣未直接塑造印尼的鬥爭策略。1942年日本佔領荷屬東印度後,印尼人不得不面對日本勢力的現實,調整策略以求生存,並在有限的縫隙中為爭取獨立做準備。不過,中國抗戰的記憶在象徵意義上依然具有重要意義。它表明,亞洲人可以抵抗一個強大的帝國勢力,也強化了印尼人屬於一個更廣泛的全球反帝鬥爭共同體的意識。在地方層面,華裔印尼社羣的積極行動,也為印尼人將自己的鬥爭與更廣闊的亞洲意識聯繫起來創造了機會。

日佔時期的印度尼西亞人(左邊三個) Gelora News
因此,歸根結底,印尼民族主義者確實知曉中國對日抗戰,但它更多是作為一種道義上和象徵性的鼓舞,而非具體的戰略指引。他們實際的政治與軍事抉擇,更多地是由本國遭受佔領的嚴酷現實所決定的。
在戰爭期間及戰後,中國與印尼的反殖民活動家之間確實存在聯繫,但這些聯繫往往脆弱、零散,且並不總是被納入官方的民族主義敍事之中。其中不少聯繫是通過荷屬東印度的海外華人社羣實現的。他們在1930年代日本侵略中國後積極行動,組織抵制日貨、籌集資金,併發行報紙傳播來自中國前線的消息。這些努力不僅增強了華人社羣內部的團結,也營造了一種氛圍,讓印尼人能夠將自己視為更廣泛的亞洲反帝鬥爭的一部分。
在印尼方面,主流的民族主義領導人對這些聯繫持謹慎態度。在1942年之前,蘇加諾等人仍希望日本可能成為對抗荷蘭殖民統治的有用盟友,因此他們對公開支持由中國團體領導的反日運動持保留態度。但在其他一些活動中,聯繫則更為緊密。左翼組織,尤其是受馬克思主義影響的團體,將中國的抗日鬥爭視為全球反帝鬥爭中的天然盟友。一些印尼活動家與國際共產主義網絡保持聯繫,這些網絡往往將中國、印尼和越南視為同一個反殖民陣線的一部分。
1945年之後,這些聯繫變得更加明顯。華裔印尼活動家在革命期間為印尼共和國提供了資源、網絡,有時甚至是直接的支持。基層的故事層出不窮:華人店主提供物資,社區開放安全屋,地方社團將資金輸送到民族主義事業中。這些貢獻很少進入獨立運動的宏大敍事,但它們在維持地面鬥爭方面至關重要。
我認為,更值得關注的正是這些日常的團結行動。華裔印尼社區與印尼青年之間的協作、地下刊物的共享、以及默默提供的庇護與物資,正是跨國團結真正得以踐行的地方,而不僅僅停留在口號上。太多時候,人們的目光聚焦於精英外交或意識形態的契合,而跨越族羣界限的人際紐帶卻逐漸被遺忘。重建這些故事,不僅有助於我們更全面地理解那個時代,也提醒我們:印尼的獨立從來不是孤立的成就,而是亞洲各地反帝鬥爭網絡中的一部分。
日本的敗亡,為印尼抓住時機宣佈獨立創造了條件
觀察者網:有學者認為,中國與日本的長期戰爭削弱了日本對東南亞的控制,從而間接推動了當地的獨立運動。這一觀點對印尼而言是否適用?
希爾瑪·法裏德: 部分學者指出,中日之間的持久戰消耗了東京的大量資源,使日本難以維持在東南亞的統治,從而為獨立運動創造了空間。這一説法有一定道理,但在印尼,情況要稍微複雜一些。
到1942年日本進軍荷屬東印度(今印尼)時,它已經深陷中國戰場。日本佔領這一羣島,更多是出於迫切需求,而非長遠的戰略考量:它急需石油、橡膠和糧食來維持其戰爭機器運轉。這種緊迫性也塑造了它的統治方式:高度掠奪性、往往十分殘暴,重點在於動員勞動力和資源,而不是建立穩固的殖民體制。從這個角度看,中國戰場的戰爭間接影響了印尼:它使得日本的佔領註定是短暫且不可持續的,更像是一場被圍困狀態下的軍事佔領,而非一個穩定的政權。
然而,當印尼人回顧歷史時,他們通常不會把獨立看作是中國抗戰帶來的“附帶成果”。相反,他們更強調自身的能動性,比如青年組織、民兵和政治領袖如何利用日本控制中的漏洞,為1945年的獨立做準備。日本的衰弱確實是全球大局的一部分——包括蘇聯的推進、太平洋戰場的戰鬥以及盟軍的封鎖——但在印尼人的記憶中,決定性時刻是獨立宣言的發表,而不是日本力量逐漸被削弱的過程。
不過,如果把視野拉遠,這個觀點仍然有其合理性。日本在中國的戰爭消耗了大量人力、財力與注意力,這些資源本可用於鞏固其在荷屬東印度的統治。等到原子彈落下、日本投降時,這個帝國早已過度擴張、精疲力竭。這種衰竭為印尼抓住時機宣佈獨立創造了條件。因此,雖然印尼人未必直接將他們的自由歸功於中國的抗戰,但歷史學家可以看出,這兩場鬥爭在日本帝國主義崩潰的大背景下是相互關聯的。
觀察者網:那麼,更具體一點,1945年日本投降如何為印尼當年宣佈獨立創造了機會?印尼歷史學家是如何看待這一時期的?
希爾瑪·法裏德:1945年8月日本投降,給印尼帶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權力真空,而正是在這個脆弱又充滿不確定性的空檔期,印尼宣佈獨立成為了可能。當時,日本在遭受原子彈打擊和蘇聯參戰後,已經筋疲力盡、方寸大亂。盟軍命令日本維持秩序,直到荷蘭能夠重返印尼。但實際上,日本在當地的權威幾乎在一夜之間瓦解。士兵躲在軍營裏,行政官員猶豫不決,人們感受到歷史出現了裂縫。
對印尼的領導人來説,這是他們等待已久的時刻。蘇加諾、哈達及其同僚在日本統治期間就一直在做準備,利用諸如PETA(鄉土防衞義勇軍)和BPUPKI(印尼獨立籌備調查委員會)等組織,培訓領導人才、起草憲法、動員青年。當日本投降的消息傳來,這些準備工作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但過程並不平坦。當時,尤其是在年輕激進分子中,曾就是否應該立即宣佈獨立,還是等待更有序的權力交接,展開了激烈爭論。最終,青年活動家的壓力迫使蘇加諾和哈達迅速採取行動。
1945年8月17日,在雅加達一棟簡樸的房屋裏,人們高聲宣讀獨立宣言,印尼共和國由此誕生。

印尼的鄉土防衞義勇軍
印尼歷史學家通常將這一時期描述為一個彰顯“主體性”的非凡時刻。日本的崩潰提供了一個契機,但真正將這個契機轉化為主權宣言的,是印尼領導人的準備就緒和青年羣體的激情投入。日本的角色常被描述為具有矛盾性:他們雖非有意,卻在客觀上為印尼人走向建國做了準備;但同時,他們也是壓迫性的佔領者,正是他們的失敗,才讓獨立成為可能。而荷蘭一方,則認為這份獨立宣言是非法的,但當他們試圖重返印尼時,民族獨立的星星之火已然燎原,局面再難挽回。
在印尼的集體記憶中,1945年是勇氣與主動精神的象徵,是印尼人主動掌握自己命運,而不是被動等待世界大國來替他們做決定的時刻。日本投降固然重要,但它只是一個導火索。隨後發生的一切,完全是印尼人自己創造的:一場革命、一場捍衞主權的戰鬥,以及該地區歷史新篇章的開端。
無論荷蘭還是日本,外國人的統治都是不可容忍的
觀察者網:日本佔領與荷蘭殖民在印尼有何不同?這些經歷如何影響了印尼戰後對帝國主義的態度?
**希爾瑪·法裏德:**在日本佔領與荷蘭殖民之間,印尼人有着截然不同的記憶,這並不是因為前者比後者仁慈,而是因為它們的統治方式與帶給民眾的體驗完全不同。
荷蘭的統治延續了三個世紀,其特點是漸進式的滲透、官僚體系以及一層薄薄的法律外衣。荷蘭的治理方式帶有家長式作風,而且極具排他性,將印尼人排除在政治權力之外,同時構建了一個嚴格的社會等級制度。對大多數印尼人來説,殖民統治意味着日復一日的現實:納税、種植園勞動、早期階段的強制勞役,以及一種始終被排除在現代文明之外的壓抑感。
相比之下,日本在1942年的到來是突然且暴力的。他們的統治只持續了三年半,但卻極為強烈且具有變革性。其殘暴性顯而易見:強制勞役(romusha)、徵糧導致饑荒、士兵的任意暴力,以及將女性作為性奴隸使用。在日本佔領下,村莊裏瀰漫着恐懼與匱乏。然而,在殘酷之外,日本也打開了荷蘭長期以來拒絕給予的政治空間。他們推廣印尼語,成立了PETA等組織,通過準軍事和民間團體動員青年,還允許民族主義領袖更公開地談論獨立。他們這樣做並非出於善意,而是因為需要印尼人支持其戰爭努力。即便如此,這些機會還是讓印尼人獲得了組織、治理和軍事訓練等方面的經驗,而這些技能在1945年後變得至關重要。
這些截然不同的歷史遺產,塑造了戰後人們對帝國主義的態度。荷蘭被視為一個試圖開歷史倒車的舊殖民強國,與當時全球正在興起的去殖民化潮流格格不入。而日本,雖然因其帶來的苦難而被銘記為痛苦的象徵,但其迅速崩潰以及留下的制度結構,也讓印尼人相信:帝國是可以垮台的,獨立是可以實現的。從某種奇怪的角度看,荷蘭代表着與過去的延續,而日本佔領,儘管殘酷,卻象徵着斷裂與另一種未來的可能性。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戰後印尼人如此堅決地不願接受荷蘭的迴歸。經歷過這兩種形式的帝國主義後,他們清楚地看到,無論是像荷蘭那樣緩慢而官僚化的統治,還是像日本那樣快速而軍事化的控制,外國人的統治終究都是不可容忍的。獨立不再只是一個夢想,而是唯一的出路。
亞洲的現代命運,不應由外部帝國決定
觀察者網:二戰時期日本軍國主義者的非人道暴行,以及中國長達十四年的抗日戰爭,如何影響了現代印尼對東亞的外交政策與公眾認知?
**希爾瑪·法裏德:**日本在戰爭期間的殘暴佔領,以及中國人民長期抗戰的記憶,都在印尼人如何看待東亞的問題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儘管這些影響並不總會在政策辯論中被明確提及。日本軍國主義的殘酷,讓印尼人對那些打着解放旗號、卻以支配手段行事的大國,始終保持着警惕。
這種警惕心理也延續到了印尼早期的外交政策中,像蘇加諾和哈達這樣的領導人,不僅追求脱離荷蘭的獨立,也反對任何形式的外部控制。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印尼奉行“不結盟”政策:在接連經歷了兩個帝國的統治後,印尼人對落入第三個大國的勢力範圍心存戒備。
與此同時,中國的抗戰則提供了另一種啓示。儘管在1930年代和1940年代,印尼人對日本的看法,和中國並不一致,但中國堅持十四年抗擊侵略的事實,傳遞出一個強有力的信號:亞洲國家有能力戰鬥,也有能力堅持下去。在印尼共和國成立初期,這種精神促進了與亞洲和非洲其他國家反帝鬥爭的共鳴,後來也體現在1955年的萬隆會議上。共同抵抗法西斯主義和殖民主義的記憶,為印尼在國際上呼籲和平、共處與正義,提供了道德基礎。

周恩來參加萬隆會議
今天,印尼公眾對東亞的看法,依然帶有這些歷史記憶的迴響。對日本的看法是矛盾與務實並存的:一方面,日本被視為殘酷的佔領者;另一方面,也被珍視為發展和科技領域的重要合作伙伴。而對中國,印尼人則將其視為一個古老的文化鄰邦,也是一個正在崛起的當代大國。中國當年反抗日本侵略的歷史,雖然在印尼主流記憶中並不突出,但主要在華裔印尼人社羣中仍有傳承,偶爾也會作為亞洲堅韌不拔敍事的一部分被提及。
簡而言之,戰爭暴行與抵抗的歷史遺產,仍在塑造着印尼的定位,它們促使印尼對支配保持警惕,對反殖民鬥爭抱有同情,也更傾向於在外交關係中尋求平衡。其中最清晰的一條教訓是:亞洲的現代命運,不應由外部帝國決定,而應由亞洲各國人民自己的主體性來書寫。
和平不是別人賜予的,而是通過團結與警醒共同締造的
**觀察者網:**中國隆重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週年,並舉行了閲兵儀式。這展現了中國反對侵略、捍衞和平的堅定立場,這是中國過去、現在和未來一直踐行的核心價值。在這個時刻,您想對中國的讀者説些什麼?作為一名印尼歷史學者,您認為當代亞洲應從二戰歷史中汲取哪些教訓?
**希爾瑪·法裏德:**如果我有機會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80週年之際,直接對中國的讀者説幾句話,我會首先表達敬意。在那場戰爭中,中國承擔了巨大的犧牲,堅持奮戰了整整十四年,承受了日本軍隊的大部分壓力,並向世界證明,亞洲國家有決心,願意以生命為代價來抵抗外來侵略。這段歷史,不僅值得作為中國民族的奮鬥被銘記,也應作為亞洲共同生存與復興故事的一部分被傳頌。
對印尼人來説,戰爭的結束為獨立打開了大門。我們於1945年8月17日發表獨立宣言之所以成為可能,是因為日本帝國在全球抵抗的壓力下崩塌,而中國正是這抵抗中的關鍵力量。從這個意義上説,印尼與中國的經歷是緊密相連的:我們都從戰爭中走出,邁向一個決心擺脱殖民統治、自主決定命運的新世界。
今天,亞洲的教訓在於:我們的力量在於團結,也在於記憶。侵略與支配對我們而言,並非抽象的概念,而是切身的經歷,是我們祖輩與父輩身負的傷痕。如果我們忘記這些,就有重蹈覆轍的風險。但如果我們誠實地記住它們,這些記憶就能成為和平的基石——這種和平不是建立在恐懼或武力之上,而是建立在拒絕被奴役的國家尊嚴之上。
在當今世界動盪不安、新的對抗與衝突可能將我們割裂的當下,二戰的記憶提醒我們,亞洲為戰爭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未來的希望,不在於重複支配的循環,而在於建立一個重視合作、正義與相互尊重的區域秩序。這正是1955年萬隆會議的精神,也是亞洲今天仍能向世界傳遞的信息。
所以,我的話很簡單:記住那些犧牲,緬懷那些受害者,抵制對歷史的歪曲,傳承這樣一個信念——和平不是別人賜予的,而是通過團結與警醒共同締造的。在我看來,這正是戰爭那一代人留給我們這些生在和平年代之人的最寶貴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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