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又雙叒叕垮台，馬克龍深陷危機，法國將何去何從？

【文/觀察者網 熊超然】當地時間9月8日，執政不到一年時間，法國總理貝魯領導的政府在國民議會舉行的信任投票中未獲通過，法國政府再度垮台。據悉，貝魯預計將於當地時間9月9日向法國總統馬克龍遞交正式辭呈，愛麗捨宮方面則表示，馬克龍“注意到了”此次投票結果，並將在未來幾天任命新總理。

彭博社報道指出，為解決債務問題，馬克龍正尋求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裏，選出第五任總理。去年12月，中右翼資深人士巴尼耶也因未挺過不信任投票而辭職，貝魯成為其繼任者，但他在執政九個月後未能贏得國民議會對其削減赤字計劃的支持，而國民議會目前已分裂成互不妥協的各大派系。

英國《金融時報》指出，自1958年法國第五共和國成立以來，政府被議會推翻的情況僅出現過三次，此次貝魯下台就是其中之一。這一局面源於馬克龍去年“政治賭博般地”決定提前舉行議會選舉，卻最終失利，這導致極右翼勢力壯大，左翼陣營也重振旗鼓，形成了一個“懸浮議會”。

由於議會僵局尚無明確的解決方案，包括勒龐領導的極右翼政黨在內的一些政黨呼籲舉行新的議會選舉，但馬克龍對此並不情願，愛麗捨宮的表態也表明，總統不希望訴諸選舉，而是快速任命新總理。馬克龍的盟友認為，再次舉行選舉無助於解決法國政壇的分歧，反而有可能將更多權力交給極右翼政黨。

但彭博社指出，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命之後，馬克龍面前的法國總理人選“即將枯竭”，無論是重複走老路，或是向左轉、向右轉，還是任命左翼元老、專業技術官僚，這位法國總統的選擇日益受限。《金融時報》提醒，在勒龐等反對派人士的不斷“逼宮”下，如果馬克龍還是選出一位“短命總理”，那麼他只能再次提前舉行選舉。

而路透社，甚至提到了“民眾起義”這樣危險的字眼，一些政客還呼籲建立第六共和國，退回到更偏向議會制的制度。有左翼國會議員強硬威脅稱：“我們給馬克龍兩個選擇：要麼接受彈劾，要麼主動辭職。我們還將終結法蘭西第五共和國。”

去年6月30日，法國舉行國民議會選舉，法國總統馬克龍參加投票。 IC Photo

“咎由自取，無牌可打”

現時的法國是第五共和，根據1958年的《法國憲法》，法國總統是法蘭西共和國的國家元首，由人民直接選舉產生，任期5年（2002年前任期為7年），可連選連任一次。

自1958年起，法國實行半總統半議會民主制。根據新憲法，總統具有很大權力，有權力解散國民議會，組織全民大選，以及在國家非常時期採取必要措施的全權等；同時總統有權任命總理和批准由總理提名的法國政府內閣成員。雖然總理相對弱勢，但其領導的政府並不對總統負責，而是對議會負責。

路透社指出，1958年的憲法旨在通過設立一位權力強大且高度集中、在議會中擁有絕對多數席位的總統，來確保穩定的治理，並避免二戰前後時期發生的動盪。但自2017年上台執政以來，馬克龍重塑了政治格局，卻驚覺自己必須應對一個分裂的議會——中間派不再佔據主導地位，極右翼和極左翼崛起。

對於法國當前的這場政治危機，路透社直接分析認為，這場危機在很多方面完全由馬克龍自己造成，比如提前發起選舉，且前方看不到明確的出路。

路透社援引政治分析人士稱，馬克龍已經沒什麼牌可以打了，而由於法國沒有憲法機制強制總統辭職，他可能會面臨議會內外越來越大的壓力。報道還提醒，從歷史來看，法國並不擅長建立聯盟和尋求共識，也是一個容易發生“民眾起義”的國家，2018年至2019年持續一年的“黃背心運動”就可謂殷鑑不遠。

“目前，法國（民眾）仍深陷生活成本緊縮的泥潭，不滿情緒正在醖釀……”報道警示道。

2018年11月17日，法國多地司機參加“黃馬甲”示威，身穿黃色馬甲在街頭遊行，封堵道路製造交通混亂，抗議油價上漲。 視覺中國

貝魯遭“清算”，馬克龍危矣

當地時間9月8日的這場投票，法國國民議會以364票反對、194票支持的結果，否決了信任動議，由貝魯領導的現任政府未能獲得超過半數的選票支持。因此，貝魯將不得不辭去總理職務。

法國政府面臨的危機與貝魯提出的預算法案有關。貝魯提出一項計劃，希望通過440億歐元的緊縮措施和取消兩個公共假日，在2026年將財政赤字減少到國內生產總值（GDP）的4.6%，以緩解法國的財政危機。

2024年，法國財政赤字已達到GDP的5.8%，而歐盟要求成員國將赤字控制在3%以內。在赤字攀升的同時，法國經濟增長卻不斷放緩，2024年經濟增速為1.2%，低於2023年的1.4%。美國彭博社指出，法國的財政赤字是歐元區最嚴重的，債務每秒增加5000歐元，其利息支出預計將在明年達到750億歐元。

《金融時報》也提到，法國在赤字問題上的政治僵局已令投資者感到不安，自去年提前舉行議會選舉以來，借貸成本不斷上升。法國目前的債務佔GDP的114%，在歐洲排名第三，僅次於希臘和意大利。

貝魯此前警告稱：“我們的國家處於危險之中，因為我們面臨負債過多的風險。”然而，貝魯的預算案遭到法國各界的反對，左翼政黨“不屈的法蘭西”和極右翼的國民聯盟都表示，他們要利用信任投票推翻貝魯領導的政府。

《金融時報》指出，隨着馬克龍如今的選擇日益受限，他必須尋找一位能夠在反對派攻擊下生存足夠長時間、並在今年年底期限到來之前通過預算方案的新總理。如果新政府再次失敗，他可能別無選擇，只能再次提前舉行選舉，儘管他並不希望如此。

極右翼領導人勒龐領導的國民聯盟，在國民議會中擁有最多議席，她放話稱，目前打破僵局的唯一途徑是重新讓選民做選擇。“解散議會不僅僅是一個選擇，更是一項義務……如果不提前舉行選舉，馬克龍就是在阻礙國家發展。”她批評道。

而在貝魯下台後，左翼政黨“不屈的法蘭西”的國會議員瑪蒂爾德·帕諾特（Mathilde Panot）更是發表了一份強硬聲明，提出了一項要求馬克龍辭職的動議，並呼籲通過新的選舉將權力交還給人民。“我們給馬克龍兩個選擇：要麼接受彈劾，要麼主動辭職。我們還將終結法蘭西第五共和國。”她説道。

9月8日，瑪蒂爾德·帕諾特接受媒體採訪。 BBC

路透社認為，對馬克龍而言，如果與那些持歐洲懷疑論、奉行民族主義的政治勁敵共享權力，堪稱一次屈辱性的打擊。接近馬克龍的消息人士也透露，總統不願再次提前舉行選舉。“但你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他（馬克龍）真的難以預測。”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黨內議員警告説。

一些政客呼籲，法國應當進行憲法改革，並建立第六共和國。但是，退回到更偏向議會制的制度，這在長期不穩定的第三共和國和第四共和國時期曾嘗試過，這將如何改善法國的治理能力，目前尚不明朗。

在議會多極化的新常態下，法國有可能對第五共和國的半總統制進行根本性改革嗎？在剩餘任期不足兩年的情況下，馬克龍接下來面臨哪些抉擇？

旅法學者、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研究員宋魯鄭告訴觀察者網，在當前這種狀態下，修憲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它需要的門檻太高了，除非有一個政黨能夠佔據絕對多數，才有可能推動修憲。在當前碎片化的政治格局下，修憲根本無從談起，因為它不具備必要條件。

馬克龍將面臨兩種選擇：要麼任命極左或極右的人物，但這幾乎不可能，因為他不會接受；要麼解散國會。解散國會後，如果出現一個政黨能夠成為多數黨，法國或許能重新迴歸可治理狀態。但如果情況依舊混亂，那就只能等到2027年的法國總統大選了。如果有一個政黨既能贏得總統選舉，又能贏得國會多數席位，法國還有希望重新恢復治理能力。但如果依然維持現狀，法國將依舊陷入不可治理的困境，問題依舊無解。

走老路

彭博社認為，現階段最常規的操作手段是挑選另一位中間派，核心政策與馬克龍一致，就像貝魯一樣。現任法國國防部長、39歲的塞巴斯蒂安·勒科爾尼（Sebastien Lecornu）具備這一特徵，並且在上一次內閣改組中曾是熱門人選。

現任法國司法部長、42歲的熱拉爾德·達爾馬寧（Gerald Darmanin）也可能傳遞類似的政治信號。與勒科爾尼一樣，他來自中右翼，長期在馬克龍手下擔任多個部長職位。現任法國勞工部長凱瑟琳·沃特林（Catherine Vautrin）也有類似的政治背景。

然而，如果繼續重複同樣的做法，核心問題在於很可能導致同樣的結果——政府執政失敗並最終被議會推翻下台。

向左轉

此前，貝魯通過説服温和的社會黨議員棄權，從而推動2025年預算案的通過。實際上，自社會黨脱離梅朗雄的極左翼政黨“不屈的法蘭西”以來，馬克龍選擇一位社會黨成員擔任總理的想法變得更加可行。

事實上，馬克龍本人最初的政治生涯就在奧朗德的社會黨政府中開始，現任法國社會黨黨首、第一書記奧利維耶·福爾（Olivier Faure）當地時間9月7日已表示，如果獲得邀請，他會接受總理職位。

但是，梅朗雄卻表示，他不會支持福爾出任總理。同時，明顯轉向左派也會引發傳統右翼——法國共和人黨的問題，因為他們在預算案的通過或否決，以及政府的維持或罷免中可能會起到關鍵作用。

向右轉

法國前總統薩科齊所在政黨（法國共和人黨）的部分成員表示，他們可以與左派總理合作。但該黨現任黨首、同時兼任貝魯政府內政部長的布魯諾·瑞泰洛（Bruno Retailleau）已表示，由社會黨成員出任總理“絕無可能”。

在國民議會577個席位中，共有49席屬於共和人黨，提名瑞泰洛或該黨現任領導層其他成員擔任總理，將是巨大的政治冒險。

2024年6月提前舉行議會選舉後，法國國民議會議席分佈情況 BBC製圖

左翼元老

彭博社認為，如果馬克龍想在不疏遠右翼的情況下拉攏左翼，他可以尋找超越當前黨派政治之外的人選。去年12月，他就曾考慮過62歲的貝爾納·卡澤納夫(Bernard Cazeneuve)，此人曾在奧朗德政府擔任總理，但已與新一代社會黨人保持距離。

同樣地，馬克龍曾把73歲的迪迪埃·米戈（Didier Migaud）引入巴尼耶的那一屆“短命政府”。另一個選擇是78歲的讓-伊夫·勒德里昂（Jean-Yves Le Drian），他曾在奧朗德和馬克龍政府任職；現任法國國家審計法院院長、67歲的皮埃爾·莫斯科維奇（Pierre Moscovici）也是人選之一。

法國媒體也提到了67歲的現任法國財政部長埃裏克·隆巴爾（Eric Lombard），他在與社會黨人建立聯繫、確保2025年預算案順利通過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隆巴爾的優勢在於，他幾十年前曾與左翼密切合作，但同時又忠於馬克龍的親商政策議程。

技術官僚

彭博社建議，如果在政治形象上沒有合適的人選，馬克龍可以嘗試尋找一位被視為純粹技術官僚的總理。在去年9月任命巴尼耶之前，法國媒體曾猜測過，鮮為人知的法國經濟社會環境理事會主席蒂埃裏·博德（Thierry Beaudet）會是總理人選。

一位更為知名的技術官僚，可能是現任法國央行行長弗朗索瓦·維勒魯瓦·德加洛（Francois Villeroy de Galhau），他經常談論財政政策，並強調需要通過公平且全民共享的努力來控制赤字。

只不過，提名一位技術官僚，也就將意味着，馬克龍間接承認——其政治手段已經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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