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難烏克蘭女子被美國黑人刺死,命運交匯的4分鐘
陈轩甫专业压稿
2025年8月22日晚上9點46分,美國北卡羅來納州夏洛特市。
23歲的烏克蘭女孩伊琳娜·扎魯茨卡(Iryna Zarutska),穿着披薩店的制服T恤,金色長髮塞在工作帽下面,上了輕軌藍線列車。
她選了個空座位,掏出手機瀏覽,並不知道身後那個穿紅色衞衣的男人,即將改變她的命運。
4分鐘後,她遭受了三刀致命襲擊。
這4分鐘,濃縮了兩個世界的碰撞。一個世界裏,烏克蘭女孩逃離戰爭,追尋“美國夢”。另一個世界裏,黑人流浪漢帶着14次被捕記錄和妄想症,在社會邊緣遊蕩。

事發前的兩人
1
伊琳娜有個天賦,她媽媽叫它“藝術家的天賦”。不是雕塑,不是設計服裝,雖然她都會。她的天賦是睡覺——能睡“美妙的長覺”(sleep for “wonderfully long stretches”)。
這聽起來像個玩笑,但對一個常在轟炸聲中醒來的烏克蘭女孩來説,安穩睡覺就是奢侈品。2022年8月,衝突爆發6個月後,伊琳娜和家人離開了基輔。朋友朗尼説,她承受過“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呼吸一天”的恐懼。
到了美國夏洛特,伊琳娜終於可以睡長覺了。
她在基輔拿到過藝術與修復領域的學位,常常將自己的藝術作品饋贈給家人和朋友。到美國後,她進入羅旺-卡巴勒斯社區學院(Rowan-Cabarrus Community College),轉而夢想成為獸醫助理。

伊琳娜 個人社交媒體
但不管有什麼夢想,實現都太難了。
在2025年,她依然需要在夏洛特南區一家披薩店工作,那裏有精釀啤酒廠、公寓樓和咖啡店。2007年輕軌開通後,這裏變成了年輕人聚集的活力社區。
事發當天,她像往常一樣下班,在斯凱利巴克站上了車。在如今已傳遍美國的監控視頻裏,她本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深夜乘客。
2
德卡洛斯·布朗,無家可歸,平時住在斯泰茨維爾大道的收容所。
幾天前,他在媽媽米歇爾·德威特家出現,想要在那過夜。
案發當天上午,她開車送兒子回收容所,擁抱了他,説愛他,然後去教堂。
晚上,她接到電話:你兒子殺了人。
德威特不相信。她承認,曾經因為兒子太暴力,把他趕出過家門,但殺人?“一定是搞錯了。”
可是,布朗有精神分裂症,會出現幻覺和被害妄想。姐姐特蕾西説,2020年他出獄後就變了個人。“他看起來不像他自己”,無法正常對話,找不到工作,時常使用暴力。
2022年,布朗攻擊了姐姐,咬傷她,踢壞房門的鉸鏈。但特蕾西沒有起訴:“我知道他在和什麼東西作鬥爭。”
家人試圖讓他接受治療,但媽媽不是他的監護人,申請長期住院失敗。布朗多次告訴姐姐,政府給他植入了芯片。
今年1月,他要求警察調查控制他吃飯、走路、説話的“人造材料”。警察説這是醫療問題,他們幫不了。布朗很生氣,撥打911。結果被控濫用緊急電話。
法官釋放了他,只要求他書面承諾出庭。白宮後來説,這種釋放讓他“可以自由屠殺無辜女性”。

布朗
在11日公開的最新回應中,布朗的媽媽也認為不該釋放他。但所説的內容比白宮的口號要具體得多。
“當你要帶一個人去接受精神治療,他們會告訴你沒地方了,或者問你,他是否試圖自殺或殺別人。當我説沒有時,什麼都做不了,你得去找法院下令。”
她也否認了關於布朗有意襲擊白人的傳言:“他絕不是種族主義者,他和所有類型的女性交往。”
3
無從證實他和多少白人女性交往過,人們只知道,晚上9點50分,他和伊琳娜的命運線交匯。
監控錄像顯示,布朗坐在伊琳娜身後,焦躁不安。他點頭,搖頭,坐直,然後前傾把頭靠在前座上,左右搖擺。長髮藏在兜帽下,像個蜷縮的動物。
突然,他從衣服褶皺裏掏出摺疊刀,看了一眼窗外,彷彿在猶豫。然後,動作很快,他起身把手臂伸過座椅,刺向伊琳娜的脖子。
三刀,至少一刀在頸部。
伊琳娜抓住臉和喉嚨,血灑在車廂地板上。
對於這個烏克蘭女孩,有些美國媒體似乎並沒有多少同情。《紐約郵報》直接炒作她遇刺後的驚恐,一篇報道的題目竟然是,《烏克蘭難民伊琳娜·扎魯茨卡在火車上被致命刺傷時的驚恐神情——她生命最後時刻的細節被揭示》。
在現場的乘客們,倒沒有如此冷血,他們開始注意到血跡,跪在伊琳娜身邊試圖救她。
6分鐘後警察趕到,但伊琳娜已經死了。
布朗在行兇後,則脱掉衞衣,走向遠處的車門,血從他手上滴落,在車門口,他又脱去了裏面的一件上衣。
不斷滴落的血跡,隨着布朗的腳步,在門口打了個圈,如同一個隱約的問號:美國怎麼了?
布朗在下一站下車,刀子被發現在站台附近。他因手上的傷口被送往醫院,然後以一級謀殺罪被捕。
後來布朗告訴姐姐,他攻擊那個女人是因為“她在讀我的心”。
特蕾西對CNN説:“如果一個人聽到腦子裏的聲音,並相信全世界都在與自己作對,那麼他就會崩潰。”
“我認為那天晚上他崩潰了。”
布朗媽媽則表示,和被拘的兒子通了話,他相信有些人“正在取出他腦中的芯片”,是芯片控制了他的行為,他還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出來了。
4
伊琳娜死後三天,GoFundMe上出現了為德卡洛斯·布朗籌集法律費用的頁面。
“雖然藍線上發生的事情是個悲劇,但我們不能忽視的是,德卡洛斯·布朗被司法系統和北卡羅來納州的心理健康服務徹底辜負了,因此不應該對發生的事情承擔全部責任。”
另一個籌款者寫道:“為德卡洛斯·德胡安·布朗籌集法律費用。任何幫助都有助於對抗種族主義和對我們人民的偏見。感謝您幫助我們對抗這種腐朽的敍事。”
美國網友炸了。“他冷血謀殺了一個人,但他的支持者想讓你認為他被系統‘辜負’了,”一條推特寫道,“什麼樣的變態人類會給這個怪物捐款?GoFundMe應該感到羞恥。”
“任何為德卡洛斯·德胡安·布朗GoFundMe捐款的人都應該被點名羞辱!”另一個人憤怒地説,“他被指控殺害了一個無辜女性!種族與此毫無關係!”
然而,無人能夠回答“司法系統和北卡羅來納州的心理健康服務”的問題。
在公眾的憤怒中,GoFundMe刪除了頁面,全額退款。“GoFundMe的服務條款明確禁止,為任何被正式指控暴力犯罪的人,籌集法律辯護資金。”聲明説。
與此同時,在同一個平台上,為伊琳娜家人設立的籌款頁面籌集了超過7.5萬美元。
富有的硅谷大佬們,也不可能解答籌款者的疑問,而是用別緻的宣傳來代替。
軟件公司Intercom的CEO麥凱布承諾出資50萬美元,以每筆1萬美元的資助形式,用於在美國主要城市的顯著位置,繪製伊琳娜的壁畫。
埃隆·馬斯克看到後,直接回復説要捐100萬美元。
一個匿名工作人員説,他們正在與全國1000多名藝術家聯繫,尋找合適的壁畫位置。這讓人想起2020年喬治·弗洛伊德死後,全美各地出現的壁畫和雕像。
5
政客們呢?開始了一場利用和互相甩鍋的“盛宴”。
特朗普在“真相社交”(Truth Social)上發帖:“北卡羅來納州和每個州都需要法律和秩序,只有共和黨人才能實現!”他還稱布朗為“職業罪犯”。
傾向於民主黨的CNN,則認為這起案件成為共和黨政治動員的工具,用來證明特朗普向洛杉磯和華盛頓特區派兵的合理性。
北卡羅來納是紅州,但和美國絕大部分地區一樣,在城市裏,民主黨人較為集中。
因此,夏洛特市的首位黑人女市長、民主黨籍的維·萊爾斯(Vi Lyles),處境尤其尷尬。
她最初發表的聲明幾乎沒有提到受害者,反而把重點放在了對嫌犯的同情以及解決流浪漢和精神疾病問題上。
黨內競爭對手指責她的回應,“太晚太弱”。但在9日的民主黨市長初選中,她還是戰勝了四個不如她有名的候選人。

民主黨黨內初選結果 WCNC
之後,她將對陣共和黨候選人、白人女性特里·多諾萬(Terrie Donovan)。多諾萬在悲劇發生前,就以犯罪問題作為首要議題。在最新的發佈會上,更是直指事件為“仇恨犯罪”。

10日在發佈會上的多諾萬 Forbes視頻截圖
在遭到猛烈批評後,市長萊爾斯本週發表了另一份聲明,指責這次襲擊是“法院和治安法官的悲劇性失敗”,並宣佈加強公交系統的安全措施。
她試圖把共和黨人拉到一起:“我們需要一個兩黨解決方案,來解決那些不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後果的慣犯,以及那些無法得到精神疾病治療,並被允許流落街頭的人。”
但共和黨人不會輕易放過機會。他們指責萊爾斯和其他領導夏洛特的民主黨人,在刺殺案發生之前,訂立了以公共安全為代價的刑事司法政策——像布朗這樣有犯罪記錄的人根本不應該出現在街頭。
當地時間10日上午,北卡羅來納州的共和黨人在夏洛特的輕軌站發聲,批評這個民主黨領導的城市政策“對犯罪軟弱”。
“記住,伊琳娜·扎魯茨卡在烏克蘭的防空洞裏生存下來,”梅克倫堡縣共和黨主席凱爾·柯比説,“她從戰火紛飛的烏克蘭來到夏洛特,尋求庇護和希望,卻得到了刀刃。”
交通部長肖恩·達菲威脅,在調查後要切斷對夏洛特輕軌系統的聯邦資助。
此前,夏洛特市長對那些選擇不分享現場視頻的人表示感謝。達菲就此指責説:“夏洛特市長不希望媒體向你展示醜陋的真相。為什麼?因為她和她所在城市的其他公職人員負有責任。”
夏洛特輕軌系統方面表示,他們已經聘請了首席安全和保安官,將安全預算增加了兩倍,並開始用高科技設備更換老化的攝像頭。
9月22日,夏洛特市議會將考慮擴大夏洛特-梅克倫堡警察在公共汽車和火車上的巡邏計劃。
調查仍在繼續,警方仍在尋找作案動機。
但動機或許已經不重要了。
一個“腦中有聲音”的人,恐怕不會給出什麼有邏輯的動機。
同樣沒有邏輯的是,當美國幾十年來的對俄擠壓政策,釀成地緣政治悲劇後,烏克蘭受害者卻把美國想象成避難天堂。
美國北卡羅來納州西區聯邦檢察官拉斯·弗格森説:“烏克蘭大使館想把伊琳娜接回家,家屬拒絕了,説她愛美國,要把她埋在這裏。”
年輕的夢想倏忽即逝,生命的高昂代價,也許最終只換來一幅幅價格不菲的壁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