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標甘孜:天路,如何從比喻變成字面意義?
胡祥熙

【文/胡祥熙 編輯/周遠方】
川西甘孜,大山深處,靜卧着腳烏村。
這個擁有800多户人家、約2000人口的村落,曾長期被羣山掐住與外界相連的“喉嚨”。
9月11日,大疆要在這裏,給我們演示無人機運輸,怎樣打通一條“天路”。
而先期到達這個村子,已經費了我們好一番功夫。
從成都雙流機場出發,從機場高速轉出,經G4201成都繞城、G93成渝環線高速,轉入G5京昆高速一路向西,穿過雨城雅安市區,再沿G4218雅康高速穿過天全縣的崇山峻嶺,羣山上高壓輸電塔林立,河谷之間,橫山跨路的大橋將兩岸連接。

甘孜實地照片 觀察者網
駛出全長13.4公里的二郎山特長隧道時,彷彿瞬間從四川盆地墜入橫斷山脈的深處。出隧道口是大渡河谷,再沿雅康高速前行約半小時,最終抵達瀘定縣——全程約226公里,3小時車程,地圖直線距離150公里。
與李白感嘆的“蜀道難”相比,“基建狂魔”已讓這裏天塹變通途。
然而,繼續往前,卻再不能。

瀘定縣實地照片 觀察者網
公路的盡頭,就是往腳烏村的去處,要徒步走完一段不通車的山路才能抵達,這條村內唯一的對外小路蜿蜒曲折、顛簸難行,被當地居民戲稱為“手掌路”,遇上塌方、暴雨便可能會中斷,村民的物資運輸與對外交流常常陷在望山興嘆的困境裏。
這樣的孤島村落,在甘孜乃至整個川西並非個例。作為川藏線“天路”的起點之地,羣山中星星點點的村落,曾因物資與人員運輸的艱難而被阻隔。
事實上,如今的腳烏村,已建起被郵政工作人員稱作“FC100起降點”的常態化運輸點:運載無人機FC100從這裏起飛,掠過山巒飛向村落的郵政落腳點,穩穩將日常物資與快遞送到村民手中。
我們到達時,四川甘孜瀘定縣的高原測試場雲霧繚繞,依託智能控制系統與強勁動力,FC100平穩完成自主飛行,演示了自動消擺、仿地飛行、貨物自動投放等關鍵功能。

FC100 影像狗
隨後,工作人員輸入數公里外酒店的座標,FC100啓動自動巡航,巧妙規避障礙後精準抵達、搭載物資,再經“一鍵返航”將物資安全送回現場。
大疆運載銷售負責人金昊介紹,作為迭代產品,FC100較2024年登頂珠峯的FC30有了顯著升級:FC30單電最大載重40公斤、雙電30公斤,側重極端環境投送;而FC100單電模式載重提升至80公斤,雙電模式達65公斤,還新增激光雷達與毫米波雷達強化避障,配合雲平台可一鍵規劃航線,9分鐘快充技術更讓它適配常態化運輸場景。
但這場實踐的意義,遠不止於產品性能的提升——它實質是對“邊界”與“天路”的重新定義。這裏的“邊界”,並非地理意義上的邊疆,而是傳統陸運、海運難以觸達的地形限制,是人們對“技術能突破什麼”的認知侷限;而“天路”,也不再是虛無的空中想象,而是無人機可依託的規劃航線,是能替代公路、鐵路,為偏遠地區搭建物資運輸通道的低空網絡。
當陸運需要鑿山修公路、海運需要開闢航道時,無人機正以低空航線為路徑,在運輸方式與認知的邊界上,悄悄構建起一條無需大規模基建的“空中通道”——曾經遙不可及的“天路”,也終於從抽象的比喻,變成了觸手可及的現實。
一場正在發生的邊界突圍
運載無人機的飛行,其實隱含三重突破——通行距離與高度的邊界、傳統運輸的方式侷限,以及人們心中的認知障礙。
最直觀的突破,是對高度和距離限制的跨越。
甘孜地形複雜,輸電線路建立在山巒之上,巡檢維修的物資運送困難異常。

甘孜的輸電塔 觀察者網
對此,在實景演示環節中,大疆運載解決方案工程師徐小柯呈現了FC100運載無人機在高海拔地區的安全穩定飛行與全流程運輸能力。
在模擬電網絕緣子運輸任務中,FC100依託其智能控制系統與強勁動力,實現平穩自主飛行,並清晰演示自動消擺、仿地飛行、貨物自動投放等關鍵功能。此後還通過司運雲平台,演示了針對常態化運輸場景下的一鍵規劃與下發任務。
早在2024年5月,上一代的無人機FC30登上珠峯南坡(尼泊爾側),成為全球首款抵達珠峯的民用運載無人機,完成了從珠峯大本營到C1營地的物資運輸,跨越了有“登山者墳墓”之稱的昆布冰川。
“更值得驕傲的是,登上珠峯的飛機,和我們在南京長江上運送快遞的飛機一模一樣,沒有做任何特殊改裝。”金昊強調。
到2025年登山季,這款無人機已在珠峯實現常態化運輸,累計運送1200多公斤物資,按登頂人員計算,相當於為每人運送了一罐氧氣瓶。這種在極端環境下的穩定表現,將飛行器的可觸及範圍延伸至此前僅靠人力或專業登山設備才能抵達的區域。
此外,在現場,FC100還完成了更具挑戰性的任務:工程師在操作界面輸入數公里外酒店的座標點,無人機立即啓動自動巡航模式,在規避山間氣流,精準抵達酒店樓頂的物資點。搭載着物資的專用貨箱後,地面操作員按下"一鍵返航"指令,FC100隨即踏上返程,一路將物資安全送達活動現場。

FC100正在運送貨物 影像狗
更具變革意義的,是對傳統運輸方式邊界的突破。
在甘孜雅江2024年3月的山火現場,70名消防員需在海拔4200米的火線連夜作業,傳統人力運輸需2個多小時往返,且要摸黑下山,風險極高。金昊回憶:“之前消防員上山滅火都非常辛苦,現在不僅能讓消防員們喝上飲料,甚至能讓消防員喝到現成的冰可樂。”
這種效率提升並非個例,在雲南熱帶雨林的電力檢修中,無人機替代電力工人揹負近百斤物資攀爬;在黃山,累計運輸300萬斤酒店物資,替代了傳統挑山工;在四川馬邊、沐川的竹子主產區,無人機運輸一噸竹子的成本僅100多元,遠低於傳統車運。
陸運受地形限制,要修公路、繞山路,而無人機無視峽谷、陡坡,能夠直接從空中打通“點對點”的通道。
傳統基建在甘孜瀘定高原地區的成本之高,更凸顯了無人機運輸的優勢。
最難突破的,是人們心中的認知邊界。
在四川雅江的低空冷鏈物流試點,松茸農户最初也對無人機充滿疑慮:“一年的生計都在松茸上,把貨送上天,心裏不踏實。”
類似的不信任也曾出現在黃山管委會——“黃山是國家瑰寶,那麼多松樹,飛機掉下來怎麼辦?”金昊坦言,用户認知的改變從不是靠PPT説教,而是靠一步一步做紮實:先在歙縣找相似海拔的山地試飛兩個月,再邀請管委會看真實飛行數據,接着在西大門未開放區域試運行兩三個月,最終才獲得從南大門正式運營的許可,運行至今。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無人系統研究院博士生導師王英勳對觀察者網表示:“過去無人機更多以航拍工具被大眾認知,如今它早已超越‘新奇玩具’或‘輔助工具’的範疇,正逐步成為驅動新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引擎。”
“現在黃山景區的領導會主動幫我們分享案例,當地鄉親也會跟遊客介紹無人機運輸。”金昊則表示,當用户看到無人機日復一日穩定作業,從懷疑到信任的認知邊界,才真正被打破。
低空發展,必須有的一條“天路”
陸運依賴公路,鐵路需要鐵軌,海運離不開航道。
同理,低空並非可以肆意飛翔的場地,要讓無人機成為穩定的運輸載體,必須構建一套類似“公路網”的低空天路體系。
技術是天路的“路基”,核心在於可靠與智能。工業級運載無人機與消費級的差異,根源在於作業場景不同。消費級無人機使用場景單一、包線範圍小,無需應對頻繁的極端天氣或應急災害,對風速等條件有明確限制(如12米/秒),用户無需考慮複雜工況;但工業級無人機要服務物資調運、應急響應等多元場景,必須具備更大的能力冗餘與更復雜的飛控邏輯。
金昊介紹道,在核心傳感器的冗餘設計上,消費級無人機通常配備兩個陀螺儀,工業級則配置五個陀螺儀,飛控系統也均有備份。動力系統採用四槳佈局,即便單槳故障,滿載或強風環境下飛機也不會失控;即便僅更換單個槳葉,飛行員也幾乎感受不到飛行狀態差異,冗餘度足以支撐穩定作業。
關於降落傘,金昊強調,它是應對極端情況的最後保障手段,但更希望通過動力系統等環節的冗餘設計,從源頭提前規避風險,減少故障發生。
硬件之外,電池設計也深度適配工業場景。“將電池設計為9分鐘快充,目的是讓用户以最少的電池購置量實現循環作業。”金昊對比消費級無人機電池解釋,消費級航拍無人機因場景不同,對電量的需求並不急迫;而工業級無人機則以解決生產力問題為主,在操作無人機時不能有耽誤的情況,其中也就包含了電池,因此FC100也支持熱態充電,配合快充設計,兩組電池即可支撐持續作業。

FC100產品圖 觀察者網
智能則讓天路“可規劃、可管理”。在現場演示中,FC100通過司運雲平台,實現了“一鍵規劃航線”:設定裝貨點、卸貨點後,飛機自動生成路徑,無需飛手連續手動操控;飛行數據即時回傳,包括載重、電量、海拔,甚至貨物距地高度;任務完成後,還能自動原路返航。
“未來如果有100架飛機在低空飛行,不能各自亂飛,需要像公路一樣有‘車道’——司運平台就是在搭建這樣的‘空中交通管理系統’,讓每一條航線都可控、可追溯。”金昊説,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低空的“天路”所在。
合規是天路的“橋樑”,決定着行業能否走得遠。作為國內首款獲得民航局頒發生產許可證的中型多旋翼運載無人機,FC30的合規路徑為行業提供了範本;而FC100已完成9項實驗室驗證、27項飛行測試,以及3台飛機300小時的老化測試,預計2025年9月底完成測試,進入適航認證階段。
低空天路的構建需要設備、監管、操作三方協同:廠商不僅需要自身推進產品合規,還鼓勵用户考取CAC培訓證、申請運營許可證,“就像開車需要駕照,飛無人機也需要資質,這樣才能保證天路上的‘交通秩序’”。
場景拓界則讓天路“物盡其用”。如今的運載無人機,已不止是“運輸工具”,更是智能搭載平台:在南極,FC30掛載雷達探測冰裂隙,替代人工拖着設備在冰面行走,不僅速度提升(巡航速度60公里/小時),數據精度也大幅提高;在電力行業,無人機搭載X光設備為輸電線做“CT檢查”,或攜除冰機器人穿梭於線路之間;在工程領域,配合機械臂實現遠程精細操作。
天路不只能運貨物,還要能承載更多創新應用,這種拓展讓低空天路的價值從“物流運輸”延伸至“多行業服務”,成為推動產業升級的新載體。
小結:天路之上,連接跨越距離
在甘孜,即使是基建狂魔,要把一條四級公路修進村,平均每公里要花100萬到300萬元;若是三級公路,成本躍升至1700萬到3140萬元;高速更不必説,雅康高速的造價,高達1.72億元/公里;尚未開工的川藏鐵路雅安—林芝段,因82%的橋隧比,每公里造價高達3億元以上——還不計入徵地、生態補償和後期養護。
因此,對散落在大山深處的幾百人村落而言,把路網末梢再延伸幾公里,意味着不可承受之重。路基、橋樑、隧道,每一項都要與斷裂帶、滑坡體、生態紅線逐一談判,經濟賬算不下去,地理斷裂就只能繼續存在。
FC100的航線不佔用一寸土地,不劈山、不架橋,按現行電池循環成本測算,每噸公里運輸費用約為1.4元——低於四級公路的養攤成本,更低於人力背運。它無法取代主幹交通,卻能把“最後五公里”的邊際成本降到村幹部敢簽字、縣級財政敢嘗試的區間。
當無人機的螺旋槳在高原氣流中穩定轉動,當低空航線替代山間的崎嶇小路,那些曾被山河阻隔的地方,正被技術重新連接。
在這裏,天路,已經從一個比喻,成為字面意義上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