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宇|美國的言論自由:你可以反人類,但不能反法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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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周德宇】
在查理·柯克被刺殺後,美國正掀起一場大清算運動。對主流媒體和自由派言論早就感到不滿的特朗普政府及其干將們,正好藉着這場刺殺案把平日裏他們看不順眼的人和事一一處理掉。
從MAGA小將們對普通網民的開盒與舉報,到特朗普政府對一系列媒體人的官方打擊,“查理·柯克”成為了美利堅當代文字獄的主題,這場從上到下都被動員起來的大清算運動儼然有發展到大清洗的趨勢。
而在這個過程中,最新被打擊的目標是美國著名的脱口秀“吉米雞毛秀”。對於這個節目,中國人記憶最深的應該是吉米十多年前請了幾個美國小孩,問他們美國欠中國債該怎麼辦,有個小孩説把中國人殺光就行了。

但是,“吉米雞毛秀”當年並沒有因為這種明顯的種族主義反人類言論而關門;導致這個節目被叫停的,是因為前幾天節目上説特朗普政府正假惺惺地利用這場刺殺案來謀取政治利益。老實説,“吉米雞毛秀”的這些言論已經非常尊重查理·柯克了,他們沒有像很多自由派那樣幸災樂禍説查理·柯克是咎由自取,而僅僅是擔心他在死後被人利用——但仍然,一旦被特朗普當作反面典型點了名,那從聯邦機構到廣播公司就都容不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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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可能需要連在一起看的新聞是,特朗普政府這兩天把所謂的“ANTIFA”列為恐怖組織。這個其實就很有意思了,因為ANTIFA這個東西根本就沒有組織,無非是一個藉着“反法西斯”(anti-fascist)名義的大雜燴意識形態。雖然説ANTIFA也並非真的反法西斯,但特朗普對這麼個名詞大動干戈,頗有一種“誰是法西斯我還不知道嗎”的經典政治笑話的意味。當然,沒組織的ANTIFA,意味着想要給你打上ANTIFA的名義來抓人就更加方便了。
你看,這就是美國的言論自由。言論是自由的,但一些言論比另一些言論更自由。在一個最高法院將政治獻金視為言論自由的國家,自由的從不是言論,是言論背後的財力、權力、暴力。
在過往,美國政府能夠營造一種所謂言論自由的假象,有兩個重要的組成部分:
一個部分是放大無關痛癢的反對言論,也就是小罵大幫忙。你可以看到美國兩黨的媒體和政客們雖然嘴上互相罵,但是台下大家一般都比較和氣。所以到頭來大家罵來罵去都是那點隔靴搔癢的東西,從而可以轉移人們的注意力,沒有人會真正反對美國政府本身的合法性。
而另一個部分,則是壓制和邊緣化真正有威脅的言論,比如冷戰時期對於共產主義和革命言論的全面壓制,或者這兩年藉着“反猶”的名號,美國從私人公司到政府機構全都在攻擊那些反對以色列種族滅絕政策的機構和個人。言論自由是有高低貴賤的,你罵美國總統當然沒事,罵了他也不會脱層皮。但你罵美國總統是以色列的兒子,那就要動搖美國的國本,兩黨都要找你麻煩了。“吉米雞毛秀”説殺光中國人沒事,但他們真要替中國説好話,那估計當年就被停播了,也輪不到現在。
在拜登任期的最後,美國的言論自由是如何被操控的就展現得非常明顯。在大選辯論前,即便拜登本人的健康狀況已經引發了很多人內心的質疑,但是在主流媒體中,大家仍然對拜登歌功頌德,甚至肉麻地吹捧拜登是所謂“超級老人”,那些擔心拜登健康的人都是別有用心。而當拜登在大選中暴露出嚴重問題,媒體馬上眾口一詞指責拜登老而昏聵,欺騙了民主黨和選民。等到最後拜登終於放棄競選,媒體又開始調轉立場讚頌拜登高風亮節……

美國的言論自由假象可以長期維持,那是因為能説出來的言論都沒什麼威脅,都是可以被精巧地操控的,而少數有威脅的言論可以被簡單壓制,從而掀不起波瀾。
所以如今特朗普政府和MAGA們大張旗鼓地清算媒體人和民眾的言論,顯得有些粗糙,並不是很符合美國管控言論自由的慣例。
這件事本身當然非常有特朗普的個人風格,因為他有仇必報,而他跟媒體人就特別有仇。從第一任期罵主流媒體“FAKE NEWS”(“假新聞”),到國會山暴亂後被建制派媒體集體封殺,他對於建制派在輿論上對其的打壓有着非常深刻的體會,對於自己沒有足夠忠誠的輿論機器有着非常痛的領悟。
所以特朗普一上台,他就從內到外整頓了一番輿論。在本黨和政府內部這些特朗普能夠直接控制的地方,他就一直在強調個人的絕對權威,內閣開會一定是馬屁大會,政黨意見一定是特朗普主導,誰有不同意見誰鼓掌不夠熱情,誰就立馬走人。
而在無法直接控制的地方,特朗普也一直在利用政府機構來施加壓力控制輿論。主辦“吉米雞毛秀”的美國廣播公司(ABC)和其母公司迪士尼不是第一個面臨這種壓力的。早在查理·柯克被刺殺之前,無論是令特朗普不滿意的高校,還是跟他有過節的律所,或是各種各樣的主流媒體,都被敲打過一番,沒多少人能禁得起折騰。
同時,特朗普也大力發展忠於自己的非主流力量來影響輿論,不論是查理·柯克這些意見領袖,還是極右翼甚至邪教媒體。所以你可以看到特朗普積極地取消主流媒體的採訪資格,把邪教媒體或者知名主播請進白宮,提升這些非主流輿論的地位,讓他們成為官方發聲渠道。
因此查理·柯克被刺殺之後的一系列在輿論上的大清算,倒也沒有什麼意外的,不過是特朗普政府既定路線的正常延續。
但為什麼特朗普的這種路線能夠被實施下去,並且得到相當多的認同?這和美國社會近些年的發展分不開。
其實沒多少人喜歡真正的言論自由,也就是所謂不同意對方的話但是捍衞對方説話的權利,美國人也不例外。大部分美國人在高喊言論自由的時候,最後無非是政治站隊,只有説自己支持的言論才叫言論自由,對方的言論都是需要被禁止的危險政治宣傳和洗腦。
這個問題在以前不是大事,因為美國社會的主流白人羣體相對同質和團結,他們在政治上和社會上佔據絕對主導,也就可以在言論上佔據絕對主導。在這樣的情況下,大部分言論上的不同都無非是內部矛盾,可以輕易被小罵大幫忙等方式化解。
而近年來,隨着美國社會的分裂,維持以往那種表面上的言論自由的基礎,也就越來越薄弱了。以前脱口秀調侃兩句總統不至於被封殺,網民罵兩句對方不至於被開盒舉報,因為大家都沒什麼根本矛盾。但如今的政治環境,不管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都視對方的主張為亡國滅種之舉,都要上升到物理意義上你死我活的生存高度,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當對方的言論不再是單純的言論,而是被視為招致毀滅的惡魔低語,那圍繞着言論的政治暴力就會如影隨形。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當前的局面不是一天形成的。美國近年來的政治暴力活動一直在不斷增加,並且被合理化常態化。遠的不説,就在今年六月,民主黨州議員梅利莎·霍特曼(Melissa Hortman)和她丈夫也被刺殺身亡,只不過沒有享受到降半旗的待遇。而再往前,去年最著名的政治暴力則是對特朗普的刺殺,只是沒有造成後果。
而再向前算,我們還可以看到近年來最大規模的政治暴力活動——2021年的國會山暴亂。被言論所煽動起來的民眾可以幹些什麼,在國會山的那場騷亂中大家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抗議者與維持秩序的警察發生暴力衝突,抗議者推翻了國會大廈西側的路障。 圖自《華盛頓郵報》
因此,兩黨的建制派在國會山暴亂後,第一時間就封殺了特朗普的社交媒體併發起了彈劾,試圖壓制在任總統的言論。而當特朗普再次起勢的時候,他最重要的一個主張就是給國會山暴亂的參與者“平反”,認定暴亂者的訴求合情合理,當初質疑大選的言論毫無問題。
不論哪方的美國人,現在都已經越來越清楚,言論從來不是中性的無辜的,特別是來自於政治人物的言論。任何一方的言論都有着動員本方羣體對另一方施加政治暴力的潛台詞,那麼另一方就永遠有動機用或明或暗的暴力去壓制這種言論。
和大多數美國政治人物一樣,查理·柯克的言論充斥着反華和反人類的成分,但美國人並不是因為這個而對他的死幸災樂禍的。而是因為查理·柯克對槍支的鼓勵,在美國當下的潛台詞,就是對政治暴力的鼓勵。查理·柯克明白這一點,只是他沒想到這種政治暴力也會落到他自己的頭上。
美國言論自由假象的消散,背後是政治分裂的加深,伴隨的是政治暴力的加劇。言論就是暴力,暴力就是言論。如果言論將鼓勵某種形式的暴力,那麼言論就會被某種形式的暴力所應對,無論這種暴力是來自國家機關的強制力,還是來自於某處射來的一發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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