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爾斯海默:為何內塔尼亞胡急於澄清“柯克遇刺”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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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9日,以色列對位於卡塔爾的哈馬斯領導層發動襲。沙特因美國支持以色列襲擊卡塔爾而失去對美信任——這促使沙特與巴基斯坦於9月17日簽署共同防禦協議,其中含核保護條款。
在《Judging Freedom》節目中,著名國際關係學者約翰·米爾斯海默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其中包括當前中東局勢的深刻變化、以色列針對“查理·柯克遇刺案”的公關危機應對以及以色列遊説集團的影響、特朗普治下的美國正面臨極其嚴峻的憲政危機、特朗普政府在對印、對烏問題上的政策失敗等等。
米爾斯海默強調,當前的危機本質是美國的制度性崩潰——權力制衡失效、資本操控政治、言論自由萎縮共同導致美國民主進入惡性循環,而以色列遊説集團的操作正在加速這個過程。
在此特別感謝B站up主“懂夕夕”授權轉載本次對話內容,觀察者網將該對話整理成文字形式,供讀者參考;本文內容僅代表發言人的觀點。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米爾斯海默教授,歡迎您的到來,非常感謝。對於美國支持以色列襲擊美國盟友卡塔爾的行為,國際社會作何反應?
米爾斯海默:我認為此事已開始在中東地區產生負面影響。最重要的進展是,沙特和巴基斯坦剛剛宣佈簽署了安全協議。眾所周知,沙特的安全一直高度依賴美國。在10月7日之前,美國曾希望與沙特達成“亞伯拉罕協議”,這將從根本上把沙特的安全與美國和以色列緊密綁定。
但10月7日事件及其後續發展徹底改變了局勢。沙特幾乎不再信任我們。在以色列襲擊卡塔爾且美國明確表示支持並顯然為其開綠燈之後,沙特正在尋求其他安全保障。正如我所説,他們已與巴基斯坦達成安全協議。該協議明確規定“對一方的攻擊將被視為對雙方的攻擊”。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巴基斯坦擁有核武器。事態發展顯然開始朝着不利於美國的方向演變。

以色列空襲卡塔爾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為什麼內塔尼亞胡要在查理·柯克的兇手尚未抓獲時,就急於通過國際電視否認以色列與其死亡事件有關?難道以色列的聲譽已經糟糕到必須這樣做的地步了嗎?
米爾斯海默:確實如此。但需要指出的是,最先突破此事的馬克斯·布魯門塔爾今日發佈推文顯示,內塔尼亞胡又發表了一份聲明,強調以色列與查理·柯克是摯友,且以色列絕對與查理·柯克之死無關。
為何如此?原因在於美國近代史上三大事件都被認為存在涉及以色列的陰謀:一是肯尼迪遇刺案,二是911事件,第三就是查理·柯克遇害案——這對以色列是個巨大難題。我並非指認以色列與這三件事有關,但確實有大量民眾認為以色列參與了肯尼迪刺殺、911事件——順便提一下,塔克·卡爾森即將推出五集系列節目探討911事件真相,他將論證以色列的參與。
至於查理·柯克事件,根據馬克斯·布魯門塔爾的卓越調查,眾多觀點認為以色列涉足其中。因此內塔尼亞胡正竭力撇清以色列與查理·柯克事件的關係。值得一提的是,以色列的主流支持者比爾·阿克曼,他曾向查理·柯克施壓,現在也特意發佈推文,稱其對查理·柯克懷有最高敬意,雙方曾進行積極會晤等等。可見無論是美國境內的遊説團體、以色列支持者,還是內塔尼亞胡本人,都在緊急行動以避免為此事件擔責。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馬克斯·布魯門塔爾在節目中完成了一項非凡調查——他與消息源通話數小時,對方包括曾參與阿克曼與查理會面的人士及白宮內部人員。馬克斯最終得出結論:阿克曼方面向查理開出鉅額資金約1.5億美元(非馬克思本人報道,但來自其他消息源),要求他發表支持內塔尼亞胡的言論,但遭到查理拒絕。
隨後阿克曼團隊邀請查理到長島住所,試圖施加脅迫性壓力仍被拒絕。查理在遇害前數週曾向友人表示生命受到威脅,並明確表示不信任內塔尼亞胡。然而此刻內塔尼亞胡卻發表如下聲明,雖然僅一分鐘但信息量巨大,其中特別提到:“他(柯克)鼓勵我直接向美國民眾闡明以色列對美國國家安全的重要性”。請聽內塔尼亞胡昨日的聲明:
納粹宣傳部長約瑟夫·戈培爾曾説,謊言越大傳播越快。有人編造了以色列與查理·柯克遇害有關的驚天謊言,這既荒謬虛假又令人憤慨。查理是捍衞自由、保衞美國、守護我們共同猶太-基督教文明的世紀天才。他熱愛以色列與猶太人民,數月前致信告訴我:“作為基督徒最大的喜悦就是支持以色列,與猶太人結盟守護猶太-基督教文明。他鼓勵我直接向美國民眾説明以色列對美國國家安全的重要性,稱‘聖地對我生命如此重要,看到支持以色列的力量消退令我痛心’。”
“即便查理偶爾對某些政策有異議,我不僅不介意反而歡迎。這正是查理的靈魂所在,自由國家的精髓,也是他堅守的信念。我知道他的建議始終發自內心,源於對以色列和猶太人民的愛。遇害前幾周我邀請他再訪以色列,可惜終成遺憾。如今有人散播噁心謠言——或許是出於執念,或許有卡塔爾資金支持。但我堅信:查理是偉人,偉人值得被敬仰而非誣衊。安息吧,查理·柯克。”
他刻意只引用柯克信件的部分內容,絕口不提柯克譴責加沙暴行的段落。所謂“鼓勵説明以色列對美國國家安全至關重要”完全謬誤——以色列不是在維護而是在破壞美國國家安全,難道不是嗎?
米爾斯海默:這甚至不止於破壞國家安全,已開始危及美國的自由民主體系。事實很清楚,查理·柯克正在從根本上轉變對以色列及美以關係的立場。近年來許多人都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問題,而柯克正是從內塔尼亞胡描述的“強力支持者”轉變為立場動搖者。馬克斯·布魯門塔爾在訪談中清晰闡述了整個過程,塔克·卡爾森發佈的視頻也講述了與柯克的關鍵對話,內容與馬克斯的報道完全吻合。顯然內塔尼亞胡此刻並沒有説出真相。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但還有哪些問題呢?
米爾斯海默:這裏存在兩個問題:首先,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內塔尼亞胡總是在撒謊——這在以色列和美國都是普遍看法。因此當他聲稱自己説實話而別人説謊時,這種論調很難讓人信服。
以色列面臨的另一個更廣泛問題是——他們每天都在世界各地實施暗殺行動,這實在令人震驚。所以當查理·柯克或肯尼迪這類人物遇刺時,想象力豐富的人很自然會將以色列與這些暗殺事件聯繫起來。我並非認定此事屬實,但在當今這個難辨真相、多數人認為政府欺騙民眾的時代,陰謀論極易滋生。
正如我所説,當提及暗殺行為時,人們最先聯想到的國家就是以色列,這正是內塔尼亞胡當前面臨的困境。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這是查理·柯克與比爾·阿克曼會晤24小時後,接受我朋友兼前同事梅根·凱利採訪的片段:
你觸及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攻擊我的人處於極度偏執的狀態,因為他們身處戰爭環境——而戰爭往往會讓事物非黑即白,就像拿着錘子找釘子。有時我在網上批評以色列政府遭受的反擊,比實際以色列人批評時遇到的反彈更強烈。
像你、我和塔克這類性格的人,越是公開或私下質疑我們的品格,敵對反應就會越強烈——現在梅根和查理就成了敵人,對吧?説實話,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你們不僅會失去兩位最堅定的支持者,更會削弱他們的影響力。
他顯然是在談論前一天與他在紐約長島阿克曼先生家中度過時光的那些人。米爾斯海默教授,還有幾個問題:特朗普對印度徵收50%關税的行為有多危險和愚蠢?麥格雷戈上校認為這將進一步推動經濟重心從西方轉向東方。

視頻截圖
米爾斯海默:我完全同意他的觀點。麥格雷戈上校的判斷非常準確。難以相信特朗普會這樣做,估計他的大多數顧問都認為這極其愚蠢。過去25年間我們一直希望與印度結盟,美印關係已大幅改善——事實上特朗普在第一任期曾為促進兩國關係做出重大貢獻,第二任期初期也看似延續這一政策。但突然之間,他竟因印度進口俄羅斯石油而決定製裁印度並徵收50%關税。結果呢?此舉徹底失敗:印度繼續進口俄油,有證據表明進口量甚至還在增加,這反而促使俄印關係更緊密,甚至將印度推入中國的懷抱。這實在是愚蠢至極。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問題在於總統違憲擅自採取行動。若由國會決策,理論上會經過充分辯論權衡利弊。但如今國會軟弱放任,總統僭越徵税權。根據憲法第一條第一款,徵税權明確屬於國會,既不屬於司法部門也不屬於行政部門。或許法院會糾正這個錯誤,我期待他們採取行動。
米爾斯海默:當然,我同意您的觀點。但請允許我從更宏觀的層面闡述:當前的根本問題在於,特朗普在幾乎所有領域都缺乏有效的制約機制和權力制衡。他可以隨心所欲地行動——而憲法設計的初衷正是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因為開國元勳與當今大多數美國人都明白,沒有人是絕對正確的,人們會犯錯,會做蠢事。設立制衡機制的意義就在於限制最高領導人的獨斷專行。
當然,在某些特殊情況下總統也需要獨斷,正如小布什在911後所説的“最終決策者”,我們理解這種必要性。但特朗普的觀點是他無時無刻都是最終決策者,這無疑是災難的根源。這與特朗普個人無關,而是基於“人皆有過”的認知,因此用制度護欄防止領導人失控至關重要。可現在我們失去了這些護欄,對印度關税事件只是這個系統性問題的其中一個表現。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特朗普與普京在阿拉斯加安克雷奇的會晤,是否在任何可衡量的範圍內推動了烏克蘭戰爭走向和平?
米爾斯海默:完全沒有。正如我多次在節目中所説,烏克蘭戰爭最終將在戰場上決定結局。現實是歐洲或烏克蘭與俄羅斯雙方的訴求差距如此巨大,根本沒有調和的可能。特朗普確實希望達成協議,但他現在明白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正在巧妙佈局,以便在烏克蘭戰敗時規避責任:他繼續向烏克蘭輸送武器,但讓歐洲買單;在關税和制裁問題上説正確的話——他告訴歐洲人支持制裁,但除非歐洲先採取行動,否則美國不會單獨行動(歐洲顯然不會採取行動)。
這樣當烏克蘭潰敗時,他就可以辯解:“我想實施制裁,但歐洲不配合,讓美國獨自承擔制裁代價是不公平的”。我認為他正在非常精明地為自己定位,但他清楚地認識到,由於烏克蘭/歐洲與俄羅斯處於絕對對立的兩極,根本無法達成協議。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這是特朗普被問及司法部長是否應起訴仇恨言論時的回應——他反而指責提問者心懷仇恨:
“追究仇恨言論?你的盟友都説仇恨言論屬於自由言論。她恐怕會針對你這種人,因為你對待我的方式如此不公——這就是仇恨!你心中充滿仇恨”
“ABC電視台?他們剛付了我1600萬美元賠償金,就因為某種仇恨言論的指控。現在他們或許該追究你自己公司的責任”
這顯然荒謬至極,司法部長的聲明根本違背憲法法律基礎,她雖然一度收回言論,但後來又再次聲稱要起訴家得寶或史泰博辦公用品店——只因有店員拒絕複印查理·柯克紀念傳單,彷彿這成了犯罪行為。這再次證明行政部門的失控:司法部完全淪為總統附庸,毫無獨立性可言。司法部歷來保持準獨立地位,因為它必須執行法律要求,無論總統意願如何。
米爾斯海默:是的,這侵犯了言論自由——仇恨言論同樣受保護。那些關於查理·柯克的惡意言論確實可惡,但仍在保護範圍內。就像我們年輕時看到的納粹分子在斯科基遊行,雖然可恨,但憲法保護這種表達。我記得在西點軍校看到有人焚燒美國國旗時固然痛心,但這是他們應有的權利——正是這一點讓美國偉大。可惜現在很多人不理解這個道理。美國總統及其重要助手認為言論自由無關緊要,可以隨意將不喜歡的言論貼上“仇恨言論”標籤並監禁民眾,這種想法簡直令人髮指。

被槍擊身亡前,查理·柯克正在猶他山谷大學演講 視覺中國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這是極權主義政權的典型特徵——如果能將對手的言論合法地定性為仇恨言論,就能據此起訴、定罪和監禁。
米爾斯海默:這無疑是對自由民主制度的威脅。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保護仇恨言論最有力的判例來自“西伯羅浸信會案”:那羣狂熱分子曾在墮胎診所外發表惡劣言論,但判決書中明確寫道“第一修正案的根本目的就是保護我們憎惡的言論”。這句由最高法院最保守的大法官——我的同窗兼昔日辯論隊友塞繆爾·阿利托大法官撰寫的判詞,已然説明一切。
美利堅合眾國究竟是民主制、共和制還是兩者混合?我們這個民主共和國是否還擁有自由選舉的政府?抑或共和與民主已成為人民無法掌控的政府的遮羞布?
米爾斯海默:我認為我們的選舉已失去實質意義。人民對候選人選擇幾乎沒有發言權,國家的資本利益集團基本掌控着候選人提名。在當前階段,認為人民能對政府產生重要影響的觀點根本站不住腳。只需看巴以問題就明白:多數美國人更同情巴勒斯坦而非以色列,近半數民眾認為以色列在加沙實施種族滅絕,而民主黨內該比例遠超50%。但若觀察兩黨及政府實際行動,根本看不出真實民意。我們確實缺乏影響力——外交政策如此,國內政策亦然。正因如此,許多人才投票給特朗普——他承諾改變這種狀況。大量美國人認為政府不代表他們,認為特權精英操縱制度牟利,底層民眾遭受剝削。特朗普敏鋭地察覺到這點,他成功吸引這些選民並承諾改革。當然他並未真正改變現狀,我們仍深陷困境。
此外還存在諸多問題:剛才討論的言論自由問題——還有比這更重要的議題嗎?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最高法院上週裁定警察可以在街頭攔查並要求出示證件:“你是美國公民嗎?是否有合法居留權?”在此之前你可以拒絕回答並離開,但現在必須配合回應。如果這都不算最高法院對第四修正案法理的公然違背,我不知道什麼才是。
米爾斯海默:完全同意,我們還能列舉出更多例證。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關鍵在於:美國民主正瀕臨崩潰,很大程度上是由於資本階級對國會權力槓桿的牢牢掌控。
米爾斯海默:我完全同意。只需看看大學校園裏的情況就明白了:所有關於“校園反猶主義”的討論,大學校長們愚蠢地配合這種敍事,接受所謂存在反猶主義的説法。實際上根本不存在反猶主義,存在的是對以色列在加沙實施種族滅絕的強烈抗議。而你所説的“遊説集團”或資本階級,正竭力將反對種族滅絕的抗議扭曲為反猶主義,這荒謬至極。
但最終結果卻是為特朗普和國會提供了瞄準大學的藉口,他們正在摧毀大學體系——這很可怕。美國的發展依賴這些大學,更何況無論在校內還是全社會,我們都不應威脅言論自由,但現狀正是如此。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以色列及其在美國的支持者迫切想要壓制關於以色列、美以關係以及遊説集團行為的討論。

在去年挺巴示威活動中扮演主要角色的哥大學生馬哈茂德·哈利勒。
正如您所知,我和史蒂芬·沃爾特合著了關於以色列遊説集團的著名著作,我們算是首批公開揭露遊説集團運作機制的人。但我們很快意識到,遊説集團會不遺餘力地立即扼殺任何對以色列的批評,其手段之殘酷令人震驚。塔克·卡爾森在接受我採訪時曾説,他從未見過比以色列遊説集團更惡毒的人——他完全正確。他們之所以必須如此急切地壓制言論,是因為一旦開放關於以色列及其行為的自由討論,美國對以色列的認知和政策將發生根本性轉變。當前我國對以政策與民意嚴重脱節,正是遊説集團的力量所致。若消除這種力量,遊戲規則將徹底改變。
更重要的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遊説集團必須繼續為以色列辯護,因為以方在加沙、約旦河西岸乃至整個中東地區的野蠻行徑仍在持續。因此遊説集團不得不採取各種手段限制討論、威脅言論自由、破壞自由主義價值觀。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以色列及其在美國的支持者的行為既不符合美國利益,更不符合猶太民族利益——這完全是瘋狂的困境。儘管現狀已足夠糟糕,但我不得不遺憾地説,情況恐怕只會繼續惡化。
安德魯·納波利塔諾:米爾斯海默教授,非常感謝您。討論這些沉重話題確實難以令人愉快,但慶幸我們仍保有暢所欲言的自由。您是知識韌性與個人勇氣的典範,我對此深表感激。祝您一切安好,教授,期待下週再會。
米爾斯海默: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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