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默：對下屆國民黨主席，大陸要多談“合”，少談“和”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有一點，國民黨始終不令人失望的，就是它始終會令人失望。

批評國民黨是最容易的事，因此，相對地，談國民黨卻不批評它，就是最難的。今天，我想挑戰這個，看官慎入。

以下先從台灣內部的角度説起，再談大陸的應對方式。

國民黨的盲盒模式與改革契機

中國國民黨的問題，一直都出在黨內少數幾個大咖，而不是基層黨工與一般黨員，更不是非黨員的藍營支持者。我敢説，大部分黨工、黨員與支持者從來沒有拋棄過兩岸認同，個人批評國民黨多年，真正喊話的對象其實就是這些值得爭取的普通人，我希望藍營選民能改變國民黨，清空那個“宮廷”。

改變，是我選擇支持對象的唯一標準。在此標準之下，改變親美路線，個人列為重中之重。任何有意爭取黨首的人，無論是誰，只要標榜改變黨，改革黨，我都支持。不過，我支持的對象從來沒贏過，因為國民黨宮廷裏那些人，始終排斥改變，懼怕改變。這就是為什麼，這個黨始終令人失望。

這一次國民黨主席選舉，總算看到改變的契機，各種民調都顯示，大多數藍民支持標榜改變的鄭麗文，支持世代交替，期盼死的國民黨能真正活過來。別人注意參選人，我注意支持者。

不過，若不帶情感地客觀分析，鄭麗文與另一個訴求改變的張亞中，當選機率並不高，標榜“穩健”的郝龍斌，當選機率最高。因為有一個奇怪的現象是國民黨獨有的——黨意與民意幾乎完全脱節。

“穩健”的真實意涵就是“不變”，這個概念是理解台灣建制派政治的核心。簡言之，如蔡正元正確地指出，當前的國民黨只是鬆散的地方派系聯盟。我的解讀是，地方派系（即黨內的本土派）有固定的利益結構，黨若改變，會動搖這個利益結構。

白話説吧，黨若改革，傳統的利益分配模式可能會被解構，既得利益者自然會怕，此一現象舉世皆然，倒也不是國民黨獨家的毛病，利益結構與民意嚴重脱節，才是國民黨奇譚。

換言之，標榜改變的黨主席，必須擁有外溢到中間選民的號召力，讓地方勢力雨露均霑，額外獲利，方能真正地改變黨。於此，特朗普就是最顯眼的例子——MAGA大於共和黨建制派。不如此，地方派系擁有的組織票，通常能左右選情，而他們從來都拒投“不確定性”。

舉個具體的例子，如果黨中央連“九二共識與一國兩制是兩回事”都無能力澄清，也無能力破解對手的抹紅攻勢，那訴求改變的黨主席反而會壞了大事，即便你的立場是正確的。地方派系基於選舉利益的考量，不能説完全沒道理。

這樣就能理解，為何國民黨當權派，在外部局勢出現大變化的當前，仍執拗地堅持十幾年前的老路線不改，無法與時俱進。説穿了，就是利益與黨性衝突而長久積累的結構性問題。

洪秀柱與朱立倫（資料圖）

然而，自洪秀柱卸任之後至今八個年頭，黨主席都不是改革派，而是訴求穩健的建制派，卻只見國民黨不但自失立場，還不斷流失支持度，最終搞到沒有“藍白合”就無法重返執政。這個鍋，自然無法甩給改革派，並也是改革派能在這次選舉受到矚目的主因。

與美國和歐洲大國的現象相仿，中左建制派沒有能力解決問題，失了民心，造成了極右派的興起。個人觀察，經過三次大選的失利，藍營支持者“升級”了，覺醒了，國民黨卻沒跟上民意，或正確地説，寧可違背民意也懼怕改變。

説到底，國民黨是“自信”出了問題，話語權丟失，十幾年來又缺乏讓黨重拾自信的政治領袖，以致黨意與民意嚴重脱節。韓國瑜是唯一的特例，地方派系都服氣，但可惜其光芒一閃即逝，原因在於泛藍營拔苗助長，也由此可見藍民有多麼渴望重拾自信。

從地方派系到基層黨員與泛藍支持者，都在等一個人讓黨重返榮耀，而朱立倫給出了錯誤的答案，欽定侯友宜當救世主。答錯扣分後，在他卸任前，又給出了一個與侯友宜相仿的答案，意圖欽定盧秀燕。

公平地説，答錯不能全怪朱立倫。整個黨寄希望於救世主，而救世主必須是對手炮火射程之外，低調維持良好形象的地方首長，致使支持者只看到形象，卻不熟悉救世主，猶如硬挺一個盲盒，臨陣後真相大白，各方才知挺錯了人，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切都晚了。

這次主席選舉，也出現了一樣的現象，形象良好的盧秀燕被認定為爭取大位的唯一人選，但她選擇維持形象不選主席，給了改革派一個機會。除了張亞中，所有參選人都拱盧，羅智強甚至公開硬挺“唯一的太陽”，早早標榜自己是過渡性的黨主席，黨中央就只是選舉機器，就等盧卸任台中市長。

國民黨主席選舉將在10月18日投票，圖為9月20日首場辯論現場

這明擺的是又一次“捧殺”，張亞中高聲反對欽定，我也在台媒發出“侯友宜2.0”的警訊，聰明的鄭麗文立刻察覺輿論有變，旋即改變説詞，稱黨中央屆時仍要辦理初選，一切按照制度行事。

這便是為何個人選擇支持鄭麗文，而不是立場與我更相近的張亞中，不是因為年齡，而是對民意的重視。張亞中原則性太強，削弱了他的靈活性，而後者才是搞好政治的密鑰。我想，多數藍營支持者屬意鄭麗文，也是因為鄭積極回應民意，且其改革主張貼合國際情勢，也令人耳目一新。國民黨內不是沒有清醒的人。

鄭麗文的路線是讓黨意與民意同步，民意包含基層黨工，另外，標榜團隊作戰，而不是完全寄希望於救世主一人。光是這兩點，就令藍營支持者不能不按讚了。

那麼郝龍斌呢？我也不用批評，僅列出他的政見即可——在最重要的兩岸關係問題上，郝龍斌認為“拼命刮北風該如何交流？如果讓人感受到太陽般的善意，才有辦法持續交流”，“呼籲北京正視中華民國存在的事實，講清楚九二共識不等於一國兩制，兩岸應該在對等尊嚴下持續交流，目的必須是為台灣民眾謀福利”，“親美不跪美，和中不舔共，友日不媚日”。

以上就是國民黨宮廷標準的穩健路線，讓本土派與親美派都安心。

不過，宮廷也不是不知道民意傾向改變，他們的解方是讓郝龍斌與趙少康綁定，維持戰鬥形象並撐住媒體曝光度，以彌補郝在口才上與鬥爭性格上的不足。“朱郝康”組成聯盟，專注於在地方山頭拉票，而不是讓郝赤裸面對廣大的泛藍支持者。

必須説，在選戰策略上，這是正確的。穩健派屬意的主席人選當然不是頭角崢嶸的領袖，而是可以商量利益分配的交易中介，但缺點就是難以爭取民心。按照目前的黨員結構，這麼做的勝率確實最高，只要不失分，就會當選。

郝龍斌拒絕在媒體上第一次的辯論賽，雖然此舉讓他背上了懼戰的批評，但他讓對手先出招，然後再擬定下一次辯論的對策，確實是最穩當的選擇。不過，前提是在真正出手的時候，要一招斃命，否則懼戰的形象會持續到投票日為止。

另一方面，匿名放話也是宮廷必然的出招，“黨內人士”選擇政治立場偏中間的媒體公開説，黨公職多支持郝龍斌，國民黨本來就不斷在（小幅度）改革，因此黨“並不需要（大幅度）改革”，“國民黨現在需要的是穩健，不讓候選人們操心的黨主席”。“這也是為何盧秀燕決定第一個會見郝龍斌的緣故，或許郝的各項論述都很平淡，在黨內無法獲得太多共鳴，但卻是能放到2026以及2028年選舉最穩健不扣分的”。

只要是匿名，就代表言者自知其所言不得人心，也不必給出證據證明其所言可信。而此舉在明眼人看來，就是穩健派焦慮的直接證據。其顯示，郝龍斌恐怕很難爭取到組織票之外的黨員選票，所以急需爭取更多黨內大咖的公開力挺，尤其是盧秀燕。

換言之，鄭麗文的改革形象與主張，已給予穩健派莫大的壓力。在國民黨保守的大宅門裏，她若當選，就是奇蹟，能夠創造奇蹟的是70% 70歲以上的老黨員到底支持改變，還是穩健？而不是4% 40歲以下的黨員。

我想看到奇蹟。

美國中意“死的國民黨”，大陸要多談“合”，少談“和”

在第一次辯論舞台上，蔡正元作為提問人，問到了重點：a. 面對AIT施壓“藍委”提高軍事預算，你的立場是什麼？b. 如果與2028“總統”候選人主張不同調，你要“總統”候選人配合你，還是要修改你的立場配合之？

這兩個問題，張亞中不負眾望，答得最直接，兩題都否定，反對軍購，黨主席的原則底線不能讓。反對“備戰才能避戰”一説，主張溝通與對話方能避戰。

答對了，答錯了，立場對了，現實錯了。這就是張亞中的主要問題，理想豐滿，現實骨感，在選舉的時候，主席若與“總統”候選人在路線上發生衝突，選舉必輸，原則是屁，任何改革都將功虧一簣。

羅智強作為現役“藍委”，閃避了軍購問題，也閃避了主席與“總統”候選人立場差異的問題。他強調了中國人認同，但他認同的中國是“中華民國”，並重申“一中各表”。

答錯了，答錯了，立場錯了，現實也錯了，羅智強這次是“志在參選”而不是當選，所以他不需要在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上訴求改變，以免既沒選上黨主席，日後又被檢驗其政見沒在“立法院”落實。藍民基本反軍購，這是“藍委”不願面對的現實，因為他們做不到。羅智強話説得漂亮，但論及美國的軍購壓力，抵抗力遠遠不及他的同事馬文君“立委”。

鄭麗文反對提高軍事預算，反對美國將台灣當提款機，批評日韓在關税與軍事預算上的條件都比台灣好。此外，鄭認為主席與“總統”候選人不該出現路線差異，若產生出入，主席當然應尊重“總統”候選人。

答對了，答對了，無條件反對提高軍事預算，但原則立場在選舉的時候要靈活，要在戰略上堅持，戰術上調整，尊重“總統”候選人的決斷。在現實上，選舉輸贏決定一切，君不見賴清德在“大罷免”一役完敗後有多慘？連“抗中保台”都輸光光。

但這恐怕也是鄭麗文很難當選的主因，美國人一定會介入，掐死改革派，以免國民黨改變親美路線。對美國而言，死的國民黨才是好的國民黨，不能容許主流政黨有自我意識，而這是穩健派另一個重要的底氣。

由此，個人雖支持鄭麗文，但不會為她的立場背書，更不會把她當成統派相挺。因為我很清楚，鄭麗文就算當選，也會隨時戰術調整説詞，但我相信鄭會堅持改革路線。

我們對國民黨的期望要儘量壓低，只要看到大改變就及格，至於統一事業，國民黨的角色在中美博弈的進展下，已經不那麼重要，該黨最多是統一後的要角，不是統一前。

2020和2024台灣兩屆選舉藍綠得票對比

最後談談大陸要如何因應國民黨的變局。

原則上，目前這次選舉大家都維持君子之爭，就算吵架也有節制，這是好事，也符合藍民的期待。主因在於各參選人都有兩個基本共識——“藍白合”與“藍紅和”。唯張亞中質疑“藍白合”，但他始終脱離現實，不令人意外，原則正確，亦不需要批評。

國民黨人都強調兩岸和平，穩健派亦然，但“和”早已是“拖”的藉口，即便是鄭麗文，也不太敢直白主張兩岸應進入政治談判階段。原因無他，台灣政黨在兩岸立場上的改變，不會由內而生，只會因外部因素強力介入而改變。在這一點上，大陸應有自覺，統一隻能靠自己，對手只有美國。

因此，對國民黨，個人建議大陸多強調“合”，少談“和”。“合”就是“統”，只有在“合”的前提下，才有“和”的可能。主次關係理順了，藍營才會知道哪條是死路，哪條是活路。

藍營地方派系傾向認為，大陸對台首重“交流”，因此只要強調“交流”就能過關，就是“和中密鑰”。親美派更保守一點，認為大陸要先釋出善意，才能滿足交流的前提，而在台面下，一切自然以美國意向馬首是瞻。

不過，隨着美國愈來愈意識到台灣“守不住”，其棄台前的最後階段，必然還會奮力一搏，好體面下莊。方法包含窮台，以及硬挺“台獨”。

AIT用掩嘴與耳語的方式釋放“台灣地位未定論”，是墊高其與中方談判的籌碼而已，決不會正式列為官方立場，這就是“硬挺台獨”的擦邊球，未來類似的小打小鬧，還會繼續上演。

我注意到大陸有輿論懷疑美國正在台海與南海問題上操作組合拳，不用懷疑，就是如此，這兩年我之所以常常談及菲律賓，而不是日韓，原因在此。

就目前的態勢而言，美國正撤出第一島鏈，台菲的角色就是為其“斷後”。日韓雖也被要求加入斷後敢死隊，但這兩國還有點抗拒的實力，正在虛與委蛇，日日尋找敷衍的對策。因此之故，我注意的不是“台灣地位未定論”，而是關島現狀，只要美國將前線設定於此，日韓在台灣問題上也不敢跳太歡。

不能排除台海發生衝突，導火線可能是來自中菲南海衝突的可能，畢竟，操弄台海，美方相對理虧，但南海就不同了。

所以，大陸要引導國民黨往“合”的方向思考其兩岸路線，因為北京所考量的和平，並不僅止於台海和平，也會包含南海和平。換言之，南海一旦擦槍走火，甚至開戰，勢必就會波及台海。道理很簡單，中國的首重是收復台灣，而不是佔領呂宋島，既然不得已開火了，來都來了，目標自然是台海。

換言之，“和”絕不只是大陸的責任，打破兩岸和平的，很有可能就是來自美菲的蠢動。兩岸間談“和”，不如談“合”，據此累積信任，厚實和平基礎。

由此，不能説國民黨主席選舉不重要，正確地説，改革派當選，對兩岸關係就重要，否則，就不重要。我相信統一的既定步調已經確定了，不會隨島內政治而改變，差別只在於島內誰掌握話語權，與統一成本之間的邏輯關係。

“合”才是底層結構，沒有“合”就沒有建立於其上的“和”。我認為藍營支持者已逐漸認知到這一點，但國民黨滯後，需要大陸予以點醒，點破，曉以利害。

就算下屆國民黨主席令人失望，也在預期之中，我們沒有失望的餘裕，還得一路向前。很明顯，西太平洋局勢正在加速轉變，怎麼看都令人振奮，欣見還有國民黨人也知道這一點，你黨掉隊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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