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觀魚:《喜人2》“怪人”封神,現在的喜劇都這樣了嗎?
胡雨清.

【文/新潮觀魚】
最近,一首《技能五子棋之歌》以其魔性的歌詞旋律和舞蹈席捲全網,並引爆了一場“笑點在哪”的喜劇審美分歧大討論。
它就像一顆“喜劇榴蓮”——愛者沉迷,厭者不解。

有人被旋律洗腦,被演員渾然天成的“癲”勁兒感染,夢裏都在哼唱:“技能五子棋,飛沙走石;技能五子棋,力拔山兮!”

也有人看了兩遍,仍找不到笑點所在,無感甚至反感刷屏。
沒有結構,沒有大底,沒有邏輯,夢到哪句説哪句,那首歌也被節目組認證就是AI寫的。

今年的《喜人奇妙夜第二季》(下文簡稱為《喜人2》)看到現在,有個趨勢十分明顯——整體作品越來越抽象,沒有鋪墊、直接“幹拔”情緒的炸場式台詞越來越多。在年輕羣體中越來越火的素描喜劇(Sketch),正以“荒誕”與“抽象”的標籤強勢出圈。
玩抽象,也不是那麼簡單
從土豆呂嚴創作的《父親的葬禮》,到《喜人2》集中出現的“抽象派”作品,它們沒有傳統的喜劇結構,甚至沒有普遍共鳴,在天馬行空的台詞裏,編劇們丟掉了邏輯和“意義”的包袱,被調侃“像AI寫的劇本”。
這類作品的共同點,就是提供一種簡單純粹、不設防的快樂——觀眾不必思考,無需共情,只用沉浸在片刻的荒誕裏,暫時抽離現實,笑就完事。許多現場得分不高的作品,反而在網絡上形成熱議。
《技能五子棋》就是其中的代表。故事講述五子棋冠軍張呈去“技能五子棋”學校提升技能,沒想到校長“技能五”和學生“子棋”的特殊技能就是施展“飛沙走石”(把對手的棋子直接扔進什剎海)、“靜如止水”(凝結時間,對方假裝被凍住)、“力拔山兮”(摔壞棋盤,直接獲勝)、“兩級反轉”(翻轉棋盤,放出對手黑歷史照片,擊潰對手心理防線)等荒誕招式。該校的教學核心理念是“下棋的真諦是快樂”,你有多久沒有在下棋時又唱又跳了?

面對這股抽象的喜劇風潮,觀眾態度兩極。
有人為喜劇的“抽象化”悲哀,認為其失去了喜劇應有的共鳴與結構,沒內涵,沒啓發,沒有對當下社會的反映,也沒有小人物切入口,純荒謬,無意義;
但有人欣然接納,狠狠贊同土豆那句“快樂而非勝利的真理將被傳播至永恆”,生活已經這麼累了,笑就行了,看個喜劇何必非要找意義?

其實,在這種高壓的自創自排節目裏,能讓一部分觀眾發自內心地笑出來,已經是創作者能力的展現。即使是抽象作品,誕生也並不容易,不是“想一句是一句”“東一榔頭西一棒槌”那麼簡單,其難點恰恰在於如何精準預判觀眾的設想並通過反差引爆觀眾的情緒。
不少如今出圈的抽象作品,創作初期也是頻頻受挫,展演中包袱不響是常事,下台後不斷覆盤改進,尊重觀眾的反饋,才能最終登上節目。

比如《技能五子棋》的創作想法誕生自兩年前,打磨了一年半,創作者們憋着一口氣,通過線下展演的反饋,不斷掰開了重寫,才最終呈現出今天的效果。《技能五子棋》的編劇之一翟小明,社交平台簡介都透着一股抽象——“2006年臨沂市十佳少先隊員”。

而且,即便是抽象風格的作品,也依然需要尋求能笑出來的那部分觀眾的共鳴。
例如組合“海維go”的作品《空城計》。面對敵軍壓境的“無腦版”諸葛亮,索性開啓精神勝利法與玄學模式,口中唸唸有詞:“我就是命好,沒有人比我諸葛亮命好……好運好運,接接,黴運黴運,走走。”隨後又反轉自洽,道出“是人就要接受自己的平庸”。
這種從荒誕中冒出的真實,跟“在上班和上學之間選擇了上香”的年輕人消解壓力方式如出一轍,瞬間擊中了台下觀眾,嘉賓辛芷蕾和胡先煦深感共鳴,“俺也一樣。”這種聯結,未必源於深刻價值,主要在於抓住情緒。

為了減少冷場,這類喜劇還需要依賴一套成熟的角色設計:由“怪人”負責裝傻,通過異於常人的行為邏輯製造笑點;再由邏輯正常的“直人”負責吐槽,在怪人“癲”至一定程度時,比觀眾快0.5秒點破場上的不合理,吐槽怪人的荒誕之舉。

這種搭配,一個負責“瘋”,一個負責“捅破”,缺一不可,如同相聲裏的逗哏和捧哏,既放大了笑點,也避免了觀眾“出戏”。
此前比較出圈的喜劇作品《少爺與小姐》中,劉波er與龍傲天、趙娟er與冷冰凝愛語夢翠霜,就是兩對分工明確的“直人”與“怪人”。

兩位負責吐槽的“直人”坐看兩位“怪人”搞怪
當然,要駕馭好這些角色,很難,本季大放光彩的張興朝和楊雨光此前都是配角,直到這一季遇上代表作,他們身上渾然天成的“怪”才被觀眾看見。就連前幾年被觀眾吐槽不好笑還不淘汰的“米未太子”張呈,也通過刻苦練習為助演的節目增色不少。

這些都説明,對劇本反覆的打磨,以及對演員特質的精準捕捉和放大,才是荒誕喜劇得以成立的基礎。
當喜劇節目不再“講道理”,不再硬煽情
除了抽象,《喜人2》還有個明顯的創作趨勢,編劇們在淡化那種刻意“上價值”、煽情的素描喜劇收尾套路。
回想《一年一度喜劇大賽2》時期,像冠軍組合“某某某”那種挖掘社會議題、走深刻情感敍事、“後勁兒大”的作品曾備受推崇。但這一季,用幽默包裹殘酷現實的作品,想要出彩的難度變得更大了,很考驗編劇和演員的功力。

比如“思念成吉”組合的《史密撕再就業》,儘管觸及“優化”等現實關鍵詞,但因為沒有特別的視角,反響相對平淡,倒是借用知名餐飲品牌口號的那句“你好你好,全國小炒肉大王,史大廚辣椒炒肉,請慢用”的台詞,戳中了現場觀眾的笑點。

但馬東沒給分,因為他稱自己沒看懂這個服務員喊口號的梗,這也表明,引發共鳴的已不再是具有普遍性的社會觀察,而是那些在特定圈層內流通的“文化暗號”。
這也是張呈油菜花田回頭照片能引發喜人老觀眾爆笑、但新觀眾一臉懵的原因,“內部梗”越來越多,許多致敬《一喜》《二喜》《喜人1》的片段,新觀眾很難理解。

當然,不硬煽情不代表反煽情,如果作品能有一個好底和好結構,依然很加分,像《真假美猴王》《舊警察故事》《小放光明》這類作品,線上線下都獲得了高度評價,因為他們的情感昇華恰到好處,不突兀、不説教。

還有一個很不錯的作品《老人與狗》,主創之一在現實中經歷了失去父親的痛苦,但作品並未因此做得很沉重,反而將情感處理得輕盈剋制,直到結局大家才恍然大悟,那份衝擊感反而更大。

這正符合許多觀眾當下的情感需求:看綜藝不是為了上課的,而是為了喘口氣。大家本能地抗拒在休閒時間還要被教育、被感動,對那種“預製”淚點產生了抗體,但不排斥温暖情緒的傳遞。
這種喜劇審美的變化趨勢,並非是對深刻的否定,更像是對情緒自由的一種守護。
當現實的壓力無處不在,人們需要即時的情感滿足,能有一個十幾分鐘的視頻讓你毫無負擔地開懷大笑,在一瞬間忘記煩惱和焦慮,本身就是一種珍貴的治癒體驗。
這裏不得不説,馬東作為幕後推手——被李誕調侃為“碩果僅存唯一‘老登’”“一登大師”——和團隊一手打造了《奇葩説》《樂隊的夏天》《一年一度喜劇大賽》《喜人奇妙夜》等爆款節目,確實讓很多熱愛創作的人,找到了合適的舞台。

比起在大製作電影裏打醬油説尷尬台詞,能在自己決定劇本走向的喜劇舞台上發光發熱、為觀眾提供治癒瞬間,更能彰顯這些喜劇創作者的價值。
這樣看來,素描喜劇作品正從一種以悲劇和反思為內核的“精神食糧”,迴歸一個樸素的功能——一個安全、解壓的情緒出口。快樂不必依附於任何意義,快樂本身就是意義。
看個綜藝而已,大家不妨擱置爭議,多看讓自己笑的作品。就像有人問“《技能五子棋》笑點在哪”,其實很簡單,能笑出來就享受,笑不出來很正常,看其他的就好了。快樂和審美,本身就不必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