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聞| 朝鮮勞動黨建黨80週年紀念：金正恩的“奇點時刻”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常洛聞】

金正恩自外訪回國之後，就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自家的“大慶”——朝鮮勞動黨建黨80週年紀念相關儀式。而從今年以來的種種動作來看，整個朝鮮似乎正在快速“甦醒”，借兩個重大紀念日的機會與外界互動，而且似乎已經擺脱了過去的展示邏輯，在“東昇西落”的過程中，尋求繞開老體系的新辦法。

從撤銷保健省管中窺豹

10月7日，金正恩在內政方面拋出了重磅“開胃菜”：撤銷保健省，並可能設立朝鮮版本的CDC（國家疾控中心）。

這番表述，出自金正恩在平壤綜合醫院竣工典禮上的講話，原話是：

“我打算研究有關設立負責推進衞生保健現代化工作的小組或機構的問題。靠目前徒有虛名的保健省，什麼事也做不成，一步也邁不開，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就拿這次製作平壤綜合醫院醫護人員工作服的事情來舉個例子。上次看了他們製作的白外罩，像是給麻袋披上了白布似的，把我嚇了一跳，我就嚴厲批評了他們。據説，因為護士工作服沒有國家標準，他們只得委託中央產業美術局擬製新圖案後照此製作了。我看它倒像個管理員或美髮師的工作服。……

你們説，這是國家機關真正為國家為人民服務的態度嗎？是我們所説的服務精神嗎？難道水平這麼差嗎？僅通過這一事實，也不難推測到現在的保健省是何等水平的人聚集的機關。”

金正恩在講話中還透露，考慮到首都的發展規劃，雖然目前的人口規模還沒有使問題到非常迫切的程度，但是已經規劃在平壤興建第二座現代化綜合醫院，將衞生保健提到了戰略高度：“衞生保健能力建設是重大的問題，事實上不亞於保護人民生命安全免受戰爭威脅的國防力量建設。”

這一講話篇幅很長，有一半在批評保健省為代表的保障部門的因循守舊，和中央產業美術局為代表的“體制內”機關單位的官僚作風。以朝鮮的慣例，雖然目前講話內並沒有出現具體的指示，但保健省的“關停並轉”已經板上釘釘，朝鮮政府內部的“瘦身”幾乎也已經箭在弦上。

這一看似不起眼的內政改革，傳達出了幾大重要信號：

第一是朝鮮勞動黨八大之後，金正恩“依法治國”的成效已經初步顯現，朝鮮的機制改革進入深水區，要開始對關係複雜的技術官僚體系“動刀”。

第二是朝鮮一定程度上吸取了各國的經驗，甚至可能參考了韓國的規劃歷史，從口頭上和實質上，都徹底接受了着重發展首都圈，不再從戰略和意識形態角度，對地方進行平均主義傾斜，未來可能也會走上首都圈+港口工業城市羣的規劃路線。

三是幾個大的民生硬件工程交出了基本滿意的成績之後，並進路線取得了階段性的輝煌勝利，朝鮮已經在安全感方面取得了重大進展，要開始“軟件升級”，改革國內的管理，這也會變相推動朝鮮加速恢復外交接觸和國際往來。

之所以選擇保健作為突破口，也和朝鮮的國情有關係。在先軍政治時代，朝鮮的保健體系有濃重的軍需後勤色彩，加上藥品長期短缺，醫生中有很多高級軍官的家屬，保健體系的質量可想而知。

2014年我去朝鮮採訪期間，在平壤下了飛機就咽炎發作，一路上含片、噴霧等常規手段沒有見效，只能上抗生素，結果自帶的阿莫仙吃了三天就見了底，因為嚴重到完全説不了話耽誤工作，陪同的朝鮮團中央（團：朝鮮金日成-金正日主義青年同盟）同志們非常着急，但費盡周折也沒有弄來阿莫西林，只找來一板看不出生產日期的俄羅斯產紅黴素，我們沒有一個人懂俄語，只能靠網上查的説明書蒙着吃吃看。後來在馬息嶺滑雪場，一位陪同的朝鮮同志被纜車機撞破額角，結果不到一個小時就從醫院回來，説是也沒有照X光，只是簡單包紮了事。

而對保健省的改革，很可能也意味着配套的醫保制度、製藥廠、醫療器械製造廠建設已經取得了一定進展。

2024年1月的朝鮮第十四屆最高人民會議第十次會議上，和2025年9月的第十四屆最高人民會議第十三次會議上，金正恩都強調過“要加快推進製藥廠和醫療器具廠現代化項目和中央一級高麗藥廠建設工程，改善保健衞生部門的物質技術基礎，而且注意利用正在向全國不斷擴大的保健保險基金毫無偏差地正確實行醫療保障制。”

能取得這樣的成果，意味着要麼朝鮮是憑藉一己之力提振了國內的精細化工水平，要麼是外國，比如俄羅斯，向朝鮮輸送了體系化的製藥、醫療器械生產體系，都等於宣佈美國針對朝鮮的單邊制裁已經實質上完全失效。

從“舊三自”到“新三自”

如果內政變革是“窺一斑”，那圍繞勞動黨建黨80週年紀念的外事活動可能就是“知全豹”。

10月9日，金正恩帶領勞動黨高級幹部參觀建黨史蹟館，並做了“意義深遠的紀念講話”。

在這篇“綱領性講話”中，金正恩將朝鮮目前所處的階段定義為“第二個建國時代般的全面發展期”。這一表述既是對勞動黨八大至今，“人民羣眾第一主義”所取得的經濟建設成果的高度肯定，而“自力更生、自主自決”也是對勞動黨的一次“統一認識”，既是對“主體思想”的繼承和回撥，也是對朝鮮政治、軍事、外交工作提出的核心方針。

主體思想的核心內容，是“三自”綱領，既“政治自主、經濟自立、國防自衞”。在經濟建設遇到困難的2016-2021期間，金正恩親口承認各個領域的五年計劃基本都沒有完成，從金日成-金正日主義思想體系過渡到金正恩思想體系的工作也出現了低潮。

2021年朝鮮勞動黨八大召開之後，這一情況出現了重大改觀，加上疫情帶來的被動“鎖國”和俄朝關係的戲劇性轉變，反而使朝鮮獲得了空前的成就，祖父的“舊三自”順利過渡為金正恩的“新三自”。

這可能也意味着，相當一段時間內，朝鮮並不會加大對外開放的力度，也不會主動改變外交方面的孤立狀態。特朗普的和平獎夢，可能又少了一個泡泡可以吹。

慶祝大會前，10月8日，正在平壤進行祝賀訪問的老撾元首通倫，在朝鮮宣傳鼓動部部長朱昌日、外務省副相樸祥吉陪同下，參謁了錦繡山太陽宮後乘專機返回老撾。

作為與朝鮮相對友好，專程赴朝鮮祝賀的外國元首，通倫選擇缺席10月10日的正式慶典。這種足夠的熱情加有限的友好模式，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東盟國家謹慎回應朝鮮的橄欖枝，同時並不願意成為“出頭鳥”的態度。

而出席慶祝大會的領導人中，核心是中、俄和越南的代表。作為傳統的共產主義政黨、社會主義國家，越共中央總書記蘇林與金正恩的會談中，“（朝越）雙方就積極推動朝越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並順應時代要求擴大兩黨兩國人民之間的合作關係，以及共同關心的問題誠懇而坦率地交換意見。兩黨總書記同志對會談結果表示極大的滿意”，但在朝鮮面臨的制裁毫無鬆動跡象，越南又迫切需要美國市場的情況下，滿意的含金量需要打個問號。

而金正恩在慶祝大會上的講話，也基本圍繞勞動黨的歷史和“全國蝶變”、“全民興旺”時期的挑戰和成就，將金正恩時代定義為“進入新世紀後針對美帝國主義變本加厲的核戰爭威脅，將經濟建設和核武力建設並舉，開創社會主義建設事業新的飛躍期”，對80、90年代的具體困難只進行了抽象概括。

總的來説，金正恩思想體系已經從承前進入到了啓後，在“黨慶”之前開展的“國防發展2025”武器裝備展代表了“對外武衞”，對保健省的整飭代表了對內的“文攻”，加上“新三自”的提出，朝鮮“鐮刀、錘頭、毛筆”的下一步方向基本都已經確定，反而讓慶祝大會和閲兵式少了一些驚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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