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麟:這屆美國空管“覺悟”不太行
guancha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張仲麟】
中國人長假都過完了,美國政府門還沒開。
當然,這在美國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自從1976年美國國會預算程序改革以來,美國政府已經歷了十餘次國會沒能通過政府預算所導致的停擺,可以説是隔個幾年就來一次的運動,而且已經演變成了美國兩黨用來攻擊對手、向自己選民進行表演的道具。
兩黨鬥爽了,遭殃的是老百姓,畢竟大量維持美國社會運轉的公共服務是需要財政預算撥款的,政府關門也意味着這些公共服務沒有經費來運轉。有些公共服務屬於關了也就關了,頂多就是生活不便,比如圖書館關門了並不影響大部分人過日子。但有些公共服務還真屬於“沒了它地球要不轉了”,比如空管。
自費上班,空管福報
根據美國相關法律法規,政府停擺期間,“必要”的聯邦僱員必須無薪繼續工作,以保障國家安全和基本運轉。而美國的一線空管與部分監察員毫不意外地屬於“必要”人員,哪怕沒有工資也得義務上班,不然美國上空幾千架飛機就沒人指揮,美國境內航班真就沒法運轉了。在往年的政府停擺事件中,美國空管們往往覺悟很高,在不發工資的情況下也能堅守崗位直到兩黨達成一致通過預算案。
但很顯然,這一屆美國空管覺悟不太行,不再“講奉獻越講境界越高”,反而開始“比待遇越比心胸越窄”了。
十月初政府停擺之後,大量美國空管開始請“病假”或者缺勤了。一些空管設施出現50%的人員缺勤(起碼還有人上班),而加州的伯班克機場則在10月6日上演了空管集體“病假”導致塔台無人上班無人管制的情況。要知道,伯班克機場不是一般的通航小機場,這是洛杉磯第三大機場,年旅客吞吐量有650萬人次了。
FAA緊急協調聖迭戈機場的空管來進行進近管制,但聖迭戈機場自己都嚴重缺乏空管自顧不暇分身乏術,只能給伯班克機場的航班遠程提供進近管制,但無法顧及地面滑行和起降。
於是奇幻的一幕發生了:執飛運輸航空的飛行員們如同通航飛行員在無管制的小機場起降一樣,在無線電中自行溝通和協調起降事宜。要我説,這些美國飛行員以後在簡歷中可以寫上一筆:有較強的自我管制能力。

2019年,加拿大空管員給受政府關門影響的美國同行送披薩。
問題來了,為什麼前幾年政府停擺時空管還能“講奉獻”堅守在崗位上,而今年就不行了呢?這顯然也是有原因的。
按照往常政府停擺的慣例,雖然停擺期間工資發不出來,但是在通過了預算案之後會補發工資,等於停擺期間不白乾。但今年就不一樣了,今年特朗普政府準備不再補發停擺期間的工資,因此很大概率這些在崗空管會白乾一場。以前有補發工資的大餅,估計還有很多人樂意堅持下,但現在連大餅都沒了,那純粹就是看個人覺悟了。因此,那些“病假”的空管紛紛去幹兼職了,比如跑uber或者送外賣。而那些堅持在崗位上的人,真就是“自費上班”了。
而另一方面,這幾年美國空管也確實是苦不堪言。目前美國空管總數約為13000人左右,但相較於目標編制人數,存在着近4000人的缺口。這是從里根時期空管大罷工所遺留下來的歷史問題,但近幾年問題變得更為嚴重,年初的華盛頓空難更是把空管人員不足這個事給擺在枱面上了。雖然事故原因是美軍直升機專機部隊裝點門面用的女飛行員沒聽清空管指令導致撞機,但空管對空情疏於查看與崗位缺人,也是造成事故的次要原因。
在政府停擺之前,美國空管已經長期處於平均每週至少工作60小時的狀態了,作為對比,中國國內空管往往是做二休二,平均每週工作不超過40小時,同時每兩小時需要休息半小時。也因此,遇到這次政府停擺疊加可能不補發工資後,不少空管就“這個破班不上也罷”,直接躺平擺爛愛咋咋。
但對於堅持在崗位上的人來説,這又導致工作強度進一步增加,眼看着每週工作時間奔着70小時去了。但這也頂不住層層加碼的工作量,因此FAA主動砍掉大量航班來減少空管的工作量——你看,增加不了空管數量就減少航班數量,美國人真是太懂得變通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當然,政府停擺對航空業的影響並不僅僅侷限於空管的自費上班,TSA(交通運輸安全局)的安檢人員同樣也在“必要人員”之列,必須得“自費上班”。
但如果説空管好歹是個高薪工作,是典型中產階級,那麼TSA的安檢員就純粹是個底層勞工了。畢竟對TSA安檢員來説,一年也就四萬多美元的收入,交了税後就只有三萬多,遇到政府停擺那真就是“手停口停”了。高薪體面的空管都沒有“自費上班”的“奉獻精神”而大規模“病假”,更何況底層的TSA安檢員呢?
也因此,美國各大機場毫不意外地發生了TSA安檢員大規模“病假”的情況,直接導致機場的安檢隊伍又排起了長龍,等待時間高達三四個小時,讓美國旅客們回憶起了2018年在機場排長隊的景況。
認識的美國朋友也出來現身説法,就比如前面提到的聖迭戈機場就上演了一出“迴旋鏢”的好戲:
在10月3日政府停擺剛開始的時候,聖迭戈機場特地發出安民告示,表示聯邦機構將確保機場人員充足,保證機場正常運轉,請各位乘客放一百個心。但結果僅僅過了三天,聖迭戈機場就發出緊急公告,要求旅客提前兩三個小時就到機場以免錯過航班。至於為什麼要提前那麼久……嗯,看看TSA安檢通道前面的長龍就知道了。

10月3日,聖迭戈機場:我部一切正常

10月6日,聖迭戈機場:請各位旅客提前兩三小時來!

聖迭戈機場安檢通道的排隊長龍
這也導致全美國航班大量延誤和取消,自政府停擺以來,平均每天有數千班航班延誤與數百班航班取消,乘坐飛機出行已經成為了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事了,並且對高度依賴飛機進行遠程出行的美國社會造成了嚴重影響,干擾了社會的正常運轉。扛不住的馬里蘭州州長在巴爾的摩機場公開呼籲兩黨儘快結束政府停擺狀態,表示空管和安檢人員自費上班越久,他就越擔驚受怕。
當然,航班大面積延誤與安檢排長隊,只是美國人民最能直觀感受到的,而實際上停擺帶來的影響遠不止這些表面上的。正如前面所言,美國空管存在巨大缺口,這事所有人都知道也試圖解決這一問題。但問題是培養空管的俄克拉馬荷學院也是依賴於政府撥款,在政府停擺期間,空管學院一樣面臨着要麼關門大吉、要麼“自費上班”的困境。
而且與空管人員面臨的困境一樣,在空管學院的那些教員也同樣面臨着“沒錢事多人還累”的局面,而且空管教員的平均年齡可比空管人員大不少。也因此,請“病假”的空管學院教員也不在少數。而由於沒有撥款導致教學活動無法開展,那些未來的空管牛馬也不得不面臨學業暫停甚至被迫中斷的局面。可憐FAA今年好不容易拉了六百多學員指望着培養出來後充實隊伍,這下又有變數了。
學員如此,波音也是如此。雖説波音貴為“美利堅北方工業長子”,但是在政府停擺時期波音也被一視同仁,沒有任何特權。原本負責對新機型進行適航審定、給新下線飛機頒發適航證的FAA官員,也因為政府停擺而不得不停下手頭的工作,無法為波音服務。
而且由於適航審定並非“必要崗位”,因此相關人員可以“理直氣壯”地不上班,只安排部分人員上班。但很顯然,這是無法滿足波音需求的,幾個急需適航認證的新機型(777X、737-7、737-10等)再急也只能先等着了。而交付給航司的波音737們想要拿合格證也得先等等了,除非波音給FAA先墊付掉運轉經費。
這叫什麼?這叫一視同仁啊!政府停擺之下,不論是波音這樣的巨頭還是最底層的學員,大家都同此涼熱,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
形式和人心都出了問題
當然,這並非是政府停擺首次衝擊到航空業,2018-2019年冬季發生的那次聯邦政府停擺,對航空業的衝擊更加嚴峻:停擺持續了創紀錄的35天,大量空管員和TSA安檢人員拿不到工資,不得不連續數週超負荷工作。許多管制員當時每週工作達60個小時以上,身心俱疲;大量原本用於預防風險的安全檢查、培訓活動被迫停止。
隨着停擺進入第四周,工作人員的不滿情緒顯著上升,各地的空管中心出現了異常的病假潮,不少空管員因不堪壓力而請病假。人員短缺很快影響到航班安全運行,紐約拉瓜迪亞機場不得不暫停航班起降,波及紐約及東海岸多地航班大面積延誤。
最終這引起了兩黨的重視,停擺進入第35天時,美國政府終於宣佈重新開門。包括桑德斯在內的多名議員認為,正是空管員集體堅守一個多月又不得不大面積“病假”,最終迫使政府儘快結束了停擺僵局。
但2018年是停擺了快一個月後整個美國民航系統才頂不住的,如今是停擺才幾天就開始大面積影響航班運行了。除去不補發工資這些因素外,原本特殊時期才一週60小時的工作量,如今成了空管們這幾年來的常態了。也因此,聯邦僱員們這次直接就不走程序了,快進到最後一步:擺爛!可以説,歷次政府關門對航空業的傷害有增無減,也再次暴露出美國空管體制在財政上過度依賴聯邦撥款的結構性弱點。
如果這種因為政治內耗而導致關鍵服務失能的狀況持續下去,那麼美國航空業在不遠的將來出現一次嚴重的、本可避免的惡性事故,將不再是一個“是否會發生”的問題,而是一個“何時發生”的問題。到那時,再多的調查報告和國會聽證會,都無法挽回逝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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