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佩·斯埃科巴:西行新疆,堪稱一生一次的朝聖之旅-佩佩·埃斯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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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佩佩·埃斯科巴】
玄奘,這位西行取經的僧人,堪稱史上最傳奇的人物之一。在中國人心中,他確實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七世紀唐朝初年,這位高僧突破禁錮西行,從帝都長安出發,穿越西域前往天竺求取佛經,誓要將梵文典籍譯介東土。
他出玉門關繼續西行,曾險些渴死在大漠,又策馬翻越天山雪峯進入河中地區,最終抵達印度研習佛法數載。十五年後,當玄奘帶着二十二匹馱滿梵文經卷、佛教聖物與無價佛像的馬隊回到長安時,已是出發時的第十五個春秋。

甘肅高昌古城的唐玄奘雕塑作者供圖,下同
這正是我輩心嚮往之的壯遊。自上世紀九十年代末起,我便斷斷續續沿着古代絲綢之路的若干段落重走玄奘之路。這位高僧的神幻形象曾化身於十六世紀小説《西遊記》,而剛過去的九月,我正是要完成一場數字時代的微縮版“西遊”。
早在五千年前,黃河流域——這片中華文明的傳統腹地——就已開創養蠶繅絲之術。蠶桑技藝雖東傳朝鮮日本,但主要沿着充滿傳奇色彩的絲綢之路向西傳播。
絲綢傳奇的起源已湮沒在歷史煙雲中。中國學界普遍認為,公元前二世紀漢武帝派張騫兩度出使西域,開啓了官方商貿往來。此後不久,跨境貿易進入新階段,絲綢成為主要外銷品。張騫由此被欽定為“絲綢之路開拓者”受封博望侯。如今在西安恢宏的陝西曆史博物館中,不僅陳列着令人歎為觀止的絲路文物,更詳細記載着張騫的功績與後續絲路廊道的發展。
這條由無數支線交織的通道以舊時帝都長安(今西安)為起點,向西沿渭河壯美峽谷抵達河西走廊東端的軍事重鎮蘭州。北側是戈壁荒漠,南側是祁連雪山,驛道串聯着綠洲城鎮直抵象徵華夏疆域西極的玉門關。
對於我這樣追尋絲路的外國記者而言,此次西行新疆堪稱一生一次的朝聖之旅。雖然上世紀九十年代與千禧年間曾四度探訪新疆,並走過原始絲路線路,但此番恰是十年來的首次重訪,也是後疫情時代的初探。
西出玉門關
此時西行正逢其時——八月底九月初,意義深遠的上海合作組織天津峯會剛剛落幕;九月三日,北京舉行了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八十週年閲兵式。值此之際,我得以深入考察一個自信的中國如何通過1999年啓動的"西部大開發"戰略推進西域建設。今年恰逢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七十週年,整個新疆都浸潤在"七十週年"的紅色旗幟海洋中。
我獨自行走了首段旅程,重走傳統古絲路:從西安到戰略要衝蘭州(這座黃河畔的城市掌控着中原與西北的交通命脈),再一路向西直至傳奇敦煌城與玉門關。包下當地出租車整日遊覽關隘遺址包括漢代長城遺蹟時,出租車司機對有個老外獨闖大漠的念頭興奮不已。

甘肅街頭的廣場舞者
隨後我從蘭州乘高鐵前往新疆科技中心——省會烏魯木齊(這條線路已開通十一年),與一支漢族-維吾爾族聯合制片團隊會合,開啓新疆公路紀錄片拍攝。面積相當於西歐的新疆,古稱“西域”,也是經典的絲綢之路沿途區域——沿塔里木盆地南北兩緣延伸,這片地球之上非凡的地理熱點被崑崙山、天山和阿爾泰三山環抱,中心橫亙着塔克拉瑪干大漠。
我們循北線絲路而行:從重要綠洲吐魯番,經科技樞紐烏魯木齊直達庫車;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銜接南線絲路;繼而行經和田、于田等關鍵綠洲,直抵天山與帕米爾交匯處的千年古驛喀什——這座喀喇崑崙公路起點的綠洲古城,堪稱通往中亞腹地的古代絲路軸心。

帕米爾高原上的慕士塔格峯俯瞰着喀喇崑崙公路
千百年來無數商隊葬身於“進得去出不來”的塔克拉瑪干沙海,而如今憑藉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坦途,我們組建越野車隊沿高速公路輕鬆穿行。駛過喀喇崑崙公路這條雙車道繁忙走廊(中巴經濟走廊首段),冰川雪峯與湛藍湖泊令人目眩神迷,一路行至帕米爾高原上的塔什庫爾幹塔吉克風情小鎮,前方直通紅其拉甫口岸與南亞。
一路往西,歷史上的絲綢之路主幹在中國與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及哈薩克斯坦的邊境分為三線:新疆北部的阿拉山口作為中國首要歐亞樞紐,所有從重慶運送筆記本電腦、從義烏裝載日用品的西行列車都在此停留,繼而馳往歐洲。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生動實踐
中國曆來是陸權強國,而非海權國家。自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一統六國起,領土擴張的方向始終是向西挺進中亞腹地。這導致中原王朝與突厥、吐蕃、蒙古等遊牧民族衝突不斷。唯有在漢唐清等強盛時期,中華帝國的影響力才真正覆蓋中亞西部。
在習近平主席定義的“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藍圖下,伴隨着自信的地緣經濟強國心態,我們看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如何成功將古西域新疆融入官方所稱的"中國夢"。烏魯木齊這座距北京四千公里的高科技樞紐,如今儼然是東部沿海大都會的翻版。這座擁有400萬人口的城市僅被列為三線城市,但其與本世紀初相比的發展水平令人驚歎。

新疆棉花到了採摘的季節,這裏沒有所謂“農奴”和“種族滅絕”
我們與一支精鋭的維吾爾族團隊同行:現場製片、翻譯、技術嫺熟的司機全是維吾爾族人。從採棉工到巴扎商人,從創業女性到傳統婚禮(我們並未發現所謂“種族滅絕”跡象),我們記錄了真實的新疆。與此同時,租着每日僅60美元的坦克300越野車,來自全國的中產家庭自駕遊熱潮席捲新疆——敦煌鳴沙山腳下停滿馱着遊客的駱駝車隊,喀什古城的黃金週巷道的人流摩肩接踵。

街頭的維吾爾族民眾,賣水果都可以用微信支付
這僅是終身難忘之旅的序章。此行成果將匯入明年出版的《古今絲綢之路》專著,以及2025年底前推出的紀錄片(我們拍攝了2TB影像素材)。在眾多亮點中,以下幾處尤為奪目:
能源方面,烏魯木齊至吐魯番的高速公路兩側,太陽能電池板“森林”、風力發電機組陣列與大型光伏電站綿延不絕。新疆的豐沛能源不僅自給更反哺全國,來自土庫曼斯坦、哈薩克斯坦的油氣管道與即將貫通的“西伯利亞力量”管道在此交匯。
民族融合層面,西安鼓樓旁著名的回民街區,見證着這座古都的絲路輝煌。自唐代以來,阿拉伯、波斯等地的穆斯林商賈與學者在這座當時全球最繁華的都市紮根。如今至少五萬名回族百姓——多為成功的商賈——居住古城,回民街的美食更令人流連忘返。
從綠洲生活至湛藍的高山湖泊
歷史傳承:
西安陝西曆史博物館與蘭州甘肅省博物館比肩而立,珍藏無數絲路瑰寶。兩館均免費開放,終日人流如織,抖音B站一代無不為馬踏飛燕等文物傾倒。這尊1969年武威出土的青銅器,由兩千多年前的漢代匠人鑄造,堪稱中國青銅藝術的巔峯之作。

馬踏飛燕
敦煌:
作為漢武大帝時代的“燧烽重鎮”,扼守通往塔克拉瑪干沙漠前的最後水源地,坐擁西出玉門關的三條絲路幹道。其真正的世界級文化地位源自莫高窟——這是一處三世紀起商旅捐建、唐代尤盛的佛教藝術寶庫。可惜大量珍品曾遭西方所謂“學者”劫掠,現存海外。如今敦煌研究院實行精細化管理:須由學者導覽、嚴禁拍攝、洞內僅藉手電微光觀摩。我有幸聆聽考古學博士海倫講解,感受震撼心靈的文化洗禮。

敦煌莫高窟壁畫
維吾爾族綠洲生活:
從北線吐魯番、庫車到南線于田、和田、英吉沙,直至傳奇喀什,這裏沒有西方簡化論的污名化標籤,只有智能手機與電動越野車點綴的傳統生活。綠洲居民約七成為維吾爾族人,回族佔相當比例。吐魯番附近的高昌故城、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維吾爾語“有壁畫的地方”)雖僅存往昔輝煌的片影,仍令人神往。南線更匯聚和田美玉、艾德萊斯綢與英吉沙小刀(每位維吾爾族男子的成人禮信物),而天山雪水澆灌、零轉基因的生態食材,正是維吾爾族美食的靈魂所在。

作者(右一)與一位塔吉克族派對主持人,在熱鬧的舞會上合影
穿越塔克拉瑪干:
這是每位絲路探險家的終極夢想。如今我們飛馳在500公里沙漠公路,雙向柏油路面平整如鏡,兩側“草方格沙障”與綠化帶築起生態長城。更深入流沙腹地170公里探訪“沙漠秘境”達裏雅布依,這個“中國最後的神秘部落”正打造精品民宿迎接越野愛好者。
帕米爾高原:
世間絕美淨土,唯有帕米爾公路、天山部分區域、巴基斯坦北部的喀喇崑崙山脈、阿富汗的興都庫什山脈以及喜馬拉雅山脈可與之媲美。沿公路行進,慕士塔格峯如巨人矗立眼前;海拔3900米的喀拉庫裏湖泛着藍寶石般的波光,湖岸可見14條冰川舌。柯爾克孜族牧民的犛牛與氈房點綴其間。繼續前行至塔什庫爾幹(托勒密《地理學》稱中國西極),玄奘七世紀攜經歸來時曾在此駐足。

新疆,卡拉庫裏湖
真正的挑戰在於取道G216——這條816公里超高海拔天路被視為中國最險峻的進藏通道。讓西域與雪域徹底貫通,這或許是2026年的新計劃。絲路傳奇,永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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