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山富市走了，那句“道歉”還算數嗎？

【文/觀察者網 張譯心 編輯/於文凱】10月17日，日本靖國神社開始舉行其所謂的“秋季例行大祭”。日本首相石破茂及不久前當選的日本自民黨總裁高市早苗雖未親自參拜，但都各自獻上了祭品。

也在同一天，曾發表“村山談話”的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也在自己的家鄉大分市去世，享年101歲。

晚年的村山富市 大分放送

對日本人來説，村山富市是一個形象複雜的首相。他在任期內倡導了“親民政治”，但也在和自民黨聯合執政時動搖了社會黨的根基；他積極推動了對核爆、水俁病受害者的救濟工作，但又在阪神大地震、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上應對不力。但村山富市為日本留下的最大政治遺產，還是他在1995年發表的“村山談話”。這也是亞洲多國民眾對他的最大印象。

正如村山富市故鄉的媒體、《大分合同新聞》在他的訃告中所説：“這份聲明至今仍是日本對亞洲外交的基石。”

險些成為軍國主義炮灰

1924年3月3日，村山富市出生於大分市一個普通家庭，父親是當地的漁民。村山富市的父親在他14歲時就去世，他因此只能一邊送報紙，一邊繼續學業。在從當地小學畢業後，村山富市跟隨親戚前往東京，白天在印刷廠打工，夜裏去夜校繼續讀書，並最終在1943年考上了明治大學的政治經濟學部。

畢業後在印刷廠打工期間的村山富市 大分縣東京學生同窗會

然而，時值“二戰”期間，村山富市在1944年被徵兵入伍，以學生兵的身份被分配到了日軍步兵第23聯隊。幸運的是，村山富市沒有被直接送到戰場成為炮灰，而是安全地等到了日本投降。多年後在接受《新民晚報》採訪時，村山富市回想得知戰爭結束時的心情，感慨當時覺得“雖然打輸了令人懊惱，但是卻有一種非常輕鬆的感覺”。

戰爭結束後，村山富市重新回到明治大學繼續求學，並在後來成為了哲學研究部的委員長，與學員們一起開始思考和討論日本未來的發展方向問題。1946年，村山富市從明治大學畢業。

此時戰爭剛剛結束，日本本土也一片淒涼景象。受戰爭、社會思潮等影響，當時的日本年輕人普遍希望能實現日本的轉變、廢除日本地方上的舊習和軍國主義體制的土壤。村山富市選擇回到故鄉大分縣，當上了大分縣“漁村青年同盟”的書記長，並開始長期從事與日本基層相關的工作。

這成為了村山富市政治生涯的起點，他此後逐步當選為大分地區的市議員、縣議員，並在這個過程中加入了日本的左翼政黨——日本社會黨。

被迫妥協的“少數派首相”

1972年，村山富市代表社會黨首次當選為國會眾議員，開始走向日本政壇中央。此後村山富市在社會黨內的職務也逐漸提升，並於1991年成為社會黨國會對策委員長。

1993年7月，日本自民黨在眾議院選舉中未能獲得過半席位，由社會黨等8個小黨組成的執政聯盟成立。村山富市也在同年就任社會黨黨首。1994年，由於其他小黨試圖限制議員人數較多的社會黨在執政聯盟中的影響力，村山富市帶領社會黨與當時的羽田孜內閣分道揚鑣，轉而與自民黨和先驅新黨組成執政聯盟。

1994年6月29日，村山富市在日本國會的首相指名投票中戰勝海部俊樹，出任日本第81任首相。村山富市後來曾在採訪中説：“我從未想過要當首相，也從沒想過自己能當上首相……只是由於當時所處的政治環境，讓我當首相，很多人在背後推着我，所以我覺得只是個巧合。”

在就任日本首相後，第一次回到自己家中的村山富市 時事通訊社

就任首相後，村山富市倡導“親民政治”，他眉毛長長的和藹形象也為他贏得了“村山老爹”的稱號。作為日本戰後“自民黨體制”確立後罕見的非自民黨首相之一，村山富市在任內積極推動了制定原子彈受害者救濟法、救濟水俁病受害者等工作，還解決了包括年金改革、與消費税相關的税制改革等問題。

時任內閣官房副長官的石原信雄在回憶時如此評價村山內閣：“幾乎解決了所有長期懸而未決的國家政治問題，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此外，村山富市還推動在日本成立了“亞洲婦女基金”，該組織通過民間募款和政府資助的形式，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日軍“慰安婦”問題受害者們支付賠償金。

但在和自民黨跟先驅新黨組成的執政聯盟中，村山富市所帶領的社會黨只是少數派，因此他在施政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在大量問題上做了妥協。例如在就職後的施政演説中，村山富市承認了自衞隊符合日本憲法，並表示將維護日美安保同盟，這標誌着社會黨基本政策的轉變，動搖了社會黨的根基。有評論認為，這意味着日本長期維持的自民黨和社會黨對峙的“55年體制”走向崩潰。

村山富市還在執政期間遭遇了阪神大地震、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等事件，並被認為應對遲緩，這讓村山富市的支持率遭到了重創。受此影響，在上任僅一年半之後，村山富市在1996年1月突然宣佈辭職，時任自民黨總裁橋本龍太郎繼任首相。

發表首次正式承認軍國主義罪行的“村山談話”

與褒貶不一的國內施政不同，村山富市在外交領域為日本留下了重要的政治遺產，即“村山談話”。實際上，在發表村山談話之前的1995年5月，村山富市就曾訪華，併成為首位到訪盧溝橋和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的日本在任首相。他還在中國留下了“正視歷史，祈日中友好、永久和平”的題詞。

1995年8月15日，在日本投降50週年之際，村山富市公開發表了廣為人知的“村山談話”。在談話中，村山富市真誠地表示：“我國在不久前的一段時期，國策發生錯誤，走上了戰爭的道路，使國民陷入生死存亡的危機，殖民統治和侵略給許多國家特別是亞洲各國人民帶來了巨大的傷害和痛苦……毫無疑問，我們應謙虛地接受歷史事實，並再次表示深刻的反省和由衷的歉意。”

發表“村山談話”的村山富市 朝日新聞

村山富市還説：“戰敗後五十週年的今天，我國應該立足對過去的深刻反省，排除自以為是的國家主義，作為負責任的國際社會成員促進國際和諧，推廣和平的理念和民主主義。”此外，他還表示應該把戰爭的悲慘情況教導給年輕一代，以免重演過去的錯誤。

“村山談話”是日本首相首次在“8·15”紀念日公開為對外侵略的歷史道歉。該談話也受到了中、韓等在戰爭中飽受迫害的國家，以及當時日本國內部分人士的肯定。但隨着日本政治逐漸走向右傾化、保守主義甚至民粹主義在日本日益抬頭，“村山談話”的重要性在日本被日益淡忘。

村山富市對此也十分焦慮。在2015年的一次採訪中，他首先表示“那不是我一個人的談話，當時是代表三黨共識的產物”。而對為何要做出這樣的官方表態，村山富市表示：“必須將疑慮抹去，使日本成為值得信賴的國家。”

然而，與村山富市的希望相反的是，此後在“8·15”60週年、70週年紀念日，由小泉純一郎和安倍晉三發表的“小泉談話”和“安倍談話”都在事實上淡化了“村山談話”中有關道歉和反省的意味。石破茂曾試圖通過在“8.15”80週年紀念日發表一份在主旨上“撥亂反正”的首相談話，但卻因各方壓力掣肘只能改為發表“個人的感想”。至於可能在未來成為日本新首相的高市早苗，更是被看作是日本新一代極右翼的代表性人物。

退出政壇，但仍關心中日關係

在卸任後，村山富市沒有加入後來的內閣，而是致力於社會黨的黨務工作。2000年，村山富市宣佈退出政壇。

不過，村山富市並未放下對歷史和社會問題的關心。儘管此前由他倡議成立的亞洲婦女基金會因各種原因很快停止了運作，但村山富市還是長期為日本強徵“慰安婦”的的各國受害者發聲。他還批評日本逐步放開軍事限制的動向，並曾作為嘉賓數次參加中國的閲兵紀念活動。

對於他卸任後，日本政治逐漸右轉的問題，村山富市曾在2015年接受《中國日報》時表示：“日本向其它亞洲國家道歉是應該的。但是道歉本身不是目的，更重要的一個目的是重新審視歷史。”但他也感慨，因為日本的歷史教科書中沒有“村山談話”的內容，因此已經沒有多少人瞭解“村山談話”究竟説了什麼。而對日本試圖再軍事化等問題，村山富市表示堅決反對。

村山富市還在曾在另一次接受日本記者採訪時表示：“（中日）兩國事實上是一個命運共同體。中國發展了，日本也會好起來。日本好起來了，中國也更能發展。日本不能忘記自己是亞洲的一員，要與亞洲國家同呼吸共命運，建立緊密的信賴關係。”

2020年，時年96歲的村山富市專門錄製了一段視頻，為武漢抗擊新冠疫情加油。

在視頻中為武漢加油的村山富市 社交媒體“X”

2025年10月17日，據日本廣播協會（NHK）報道，村山富市當天上午於大分市一家醫院中，在家人的陪伴下去世。村山富市去世後，包括日本首相石破茂、社會民主黨黨首福島瑞穗、立憲民主黨代表野田佳彥等人均表示哀悼。

這可能是近些年“村山富市”的名字在日本政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此響亮。自2000年從政壇隱退後，村山富市在日本政界的作用和影響力都在降低。“村山談話”則成為了日本右翼希望以各種方式修改、繞過、突破的“眼中釘”，其在日本民間的影響力同樣也和其知名度一樣——逐年下降。

在村山富市去世後，有日本網民重新翻出了在1994年，時任日本國會議員的高市早苗在質詢中公開質疑村山富市歷史觀的視頻。高市早苗在發言中質問村山富市是否有權利認定五十年前日本領導人的所作所為是錯誤，質問到底是誰應該為戰爭的問題負責。

1994年，在國會對村山富市提出質詢的高市早苗

村山富市則回應説：“作為首相，終究還是要代表日本為造成的傷害向亞洲各國道歉……這也是日本全體國民都需要反省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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