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寧和上海的不解情緣
guancha
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中國科學院院士楊振寧先生的時間定格在了2025年10月18日12時00分,享年103歲。
在他的百年傳奇人生中,上海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楊振寧之父楊武之最後的教職是在復旦大學,並在上海度過了最後的時光,楊振寧曾多次來滬探望;1971年楊振寧訪問新中國的“破冰之行”中,是在上海大廈吃飯時收到了鄧稼先寫給他的“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同途”;楊振寧的70歲生日是在上海科學會堂度過的。
一
1971年7月楊振寧回上海探視父親,當時《解放日報》曾報道了這一消息。
楊武之一生從事數學教育,曾培養和造就兩代數學人才,對中國現代數學具有很大貢獻。1950年任同濟大學數學系教授,1952年起在復旦大學任教。楊武之曾於1957年、1960年和1964年三次在日內瓦與楊振寧團聚。
父親對於楊振寧的影響非常深遠。這幾次見面,直接促成了楊振寧1971年夏回大陸探親,成為最早訪問新中國的海外知名學者之一。1974年,楊振寧在復旦大學作規範場理論報告並建議共同研究,復旦大學成立谷超豪牽頭的研究小組,不久就在國際上最早證明了楊—米爾斯方程初始問題的局部解的存在性,使我國在這方面的研究水平達到了國際前沿。國際權威期刊《物理學快報》不僅出了一本專輯,還加了一頁中文摘要,這在當時非常難得。

復旦大學百年校慶學術活動中,楊振寧和谷超豪(左)在一起交流。邵劍萍 攝(解放日報資料照片)
1980年1月,楊振寧被複旦大學授予名譽教授稱號。時任復旦大學副校長的謝希德主持儀式,蘇步青校長親手為楊振寧佩戴了校徽。
楊振寧曾多次派他的秘書到復旦大學,幫助數學系補齊了在“文革”中殘缺的科學期刊。
二
1971年,楊振寧回到了闊別已久的中國。他急於瞭解中國自主研製的原子彈,是否真如海外報章所謂“有美國專家參與”。
在回美國的前夜,在上海大廈舉行的臨別宴會上,楊振寧收到了摯友鄧稼先寫來的一封信。信中,鄧稼先明確告知,除了蘇聯專家在早期有過一些短期援助外,中國的原子彈和氫彈沒有一個外國人蔘加。楊振寧説:“這封短短的信給了我極大的感情震盪。一時熱淚滿眶,不得不起身去洗手間整容。”
鄧稼先還在信中説,他有很多想跟楊振寧説的話沒能當面説出來。在信的最後,他把“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改成了“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同途”。“我當時沒有看懂這句話。千里共同途是什麼意思呢?我後來想了想,知道這是一個很深的意思。”楊振寧事後回憶。
2003年楊振寧回到清華大學,2015年放棄了美國國籍。
三
即使身在國外,楊振寧對於中國科技始終報以熱切關注。
1965年9月17日,在上海岳陽路320號大院,我國科學家觀察到了人工全合成牛胰島素結晶。這是世界上第一次人工合成與天然胰島素分子相同化學結構並具有完整生物活性的蛋白質。
8年之後,楊振寧致函中國科學院稱準備提名生物化學研究所、有機化學研究所和北京大學各一人,分享1974年諾貝爾化學獎。但由於種種原因,這一工作被擱置。1978年9月,楊振寧再次向鄧小平提出願意為胰島素合成提名諾貝爾獎。儘管這項成果再次錯失諾獎,但楊振寧所付出的努力令人敬佩。
楊振寧多次受邀在上海演講,發表了許多富有前瞻性的真知灼見。
1980年在上海市科協主辦的一次活動中,聽聞全國高校招考中報考化學的人比較少,楊振寧説,在中國假如把他乾的那一行強調得太高了,將會產生不良影響,也許會使許多應該念化學的卻想來學粒子物理。
楊振寧還講到他的一個印象,中國對於資歷深的研究人員和教授比較重視,而對年輕人的意見不太重視。他介紹,自己在美國每年要寫研究申請給基金會,對方在審核時並不會因為申請書是他寫的、有點名氣、五十幾歲了就不必審核,而會把申請書交給很多年輕人去審核,因為最生氣蓬勃、能夠決定學科前途方向的是年輕人,所以年輕人的意見應該被重視。

2000年10月26日,楊振寧被上海第二軍醫大學授予榮譽教授稱號。張嘯虎 攝
2001年10月,楊振寧在上海國際會議中心作了題為《二十一世紀的科技》演講。在他看來,科技研究大略分成基礎研究、發展研究與應用研究三個“層面”。基礎研究+發展研究是“科”,是大學與研究所的使命;發展研究+應用研究是“技”,是工業研究所與企業的重任。據他預測,從那時起三四十年,全球科技發展的重點將繼續向“技”傾斜,其中發展最快的領域是芯片的廣泛應用、醫學與藥物的高速發展以及生物工程,並將成為世界經濟發展的火車頭。
21世紀初,中國的科技水平比發達國家還差一大截,使許多人認為中國的科技不行,但在楊振寧看來,這是完全錯誤的看法。近代科學進入中國僅僅一個世紀,中國科技就從零發展到“神舟”飛船的昇天與回收,這是史無前例的高速發展。他預測,到2040年左右,中國的科技水準將達到世界最前沿。
四
“學子凌雲志,我當指路松”,這是楊振寧的心聲,也是他的行動。
1985年,楊振寧在上海看到一則報道——發明“穿繩器”的學生茅嘉凌一度退學。他認為不應該對這種學生的“不務正業”橫加指責。考試是選拔人才的一個必要途徑,然而不少會幹的人不一定擅長考試。要大力提倡培養善於動手的人才,就要給這些青年人以鼓勵。楊振寧與香港億利達工業發展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劉永齡談起這一看法,對方決定出資設立“億利達青少年發明獎”,先在上海、北京試行。
“上海的青少年是聰明能幹的,希望學校、家長乃至全社會都來重視青少年的動手能力,關心青少年發明家的成長。”楊振寧當時接受解放日報記者專訪時説。1986年,首屆“億利達青少年發明獎”授獎大會,作為倡議人和評委會名譽主任,楊振寧還專程從美來滬授獎。
1995年7月,楊振寧在上海交大包兆龍圖書館與青年座談。他親切地詢問,誰在通過大學英語六級後能閲讀英文報紙,甚至英文小説?是一口氣讀下去還是要翻英文辭典?他講起自己在西南聯大不翻辭典讀完兩本英文小説的經歷,勉勵大家重視語言學習,汲取精神養料,瞭解社會、瞭解世界。
五
楊振寧在上海留下了許多特別的“印記”。
1988年11月,愛因斯坦、牛頓、達爾文、居里夫人、張衡、李時珍、楊振寧、李政道首批8名科學家的畫像,掛在了上海科學會堂。每位科學家畫像上還有他們的一句話,楊振寧的是——年輕人在科學的進程中要有衝刺力。
1992年,楊振寧的70歲生日是在上海科學會堂度過的。選擇上海科學會堂,也是他本人的意願。市科協原本準備了一個楊振寧的頭像雕塑,但因照片資料有限效果不夠理想。幾番輾轉,後請書畫大師程十發先生作了一幅畫。當天,楊振寧的報告以“但得夕陽無限好,何須調悵近黃昏”開始,背後正是這位科學家“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決心。
2019年8月,解放日報社和以色列希伯來大學合作的“愛因斯坦的異想世界”特展在上海開幕,當時與會嘉賓中唯一見過愛因斯坦的人,正是時年97歲的楊振寧。有意思的是,愛因斯坦到訪上海的1922年,楊振寧在合肥出生。

楊振寧在解放日報社舉辦的特展開幕式上講述與愛因斯坦交往的經歷。本報記者董天曄 攝
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與楊振寧的規範場論,堪稱20世紀物理學的兩座里程碑。而今,兩位大師都已遠行,想來他們又能盡情切磋相談甚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