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松延動力姜哲源：國產人形機器人價格低至萬元內，以後真能論斤賣？

98年的姜哲源今年27歲，是松延動力的創始人。兩年前，他從清華輟學創業，開始造機器人。短短兩年時間，融資7輪，把公司做到20億估值。他的機器人在馬拉松大賽中拿下亞軍、在機器人運動會斬獲兩金一銀，甚至還去了巴黎時裝週。他夠勇敢、夠努力、夠有運氣，也夠有成績。

10月22日，松延動力官宣將發佈全球首款1萬元以內的人形機器人產品。此前，姜哲源在談到人形機器人成本的時候曾表示，未來機器人可以“論斤賣”。

本期“思路打開”節目對話姜哲源，讓我們一起聽聽他的創業故事和對人形機器人行業的思考。

【對話/姜哲源&王慧】（節目錄制於2025年9月）

姜哲源**：**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我是松延動力創始人姜哲源。

**王慧：**哲源你好。松延動力是在2023年9月正式成立的，到現在為止正好是兩週年。你們現在公司的估值做到多少了？

**姜哲源：**我們最新一輪投後估值大概是在20億左右。

**王慧：**用兩年做20億，你對自己這個成果滿意嗎？

**姜哲源：**我覺得我們的股東，尤其是早期投我們的股東，會覺得我們的成果還可以。但是我們覺得估值只是一方面，我們更關心什麼時候能讓公司成為一家真正能夠自我造血的，一家真正商業化、能盈利的公司。

**王慧：**你們現在主要的產品有哪些？

**姜哲源：**我們主要還是在做人形機器人和仿生臉。人形機器人主要包括身高1.2米的N2，還有一款身高1.4米的人形機器人E1。再就是仿生機器人臉，我們有男款女款的形象，還有包括純頭和接了輪式底盤的人頭。

**王慧：**你的經歷非常獨特，你是在清華讀博的第三年決定輟學開始創業。現在創業兩年了，感覺怎麼樣？

**姜哲源：**創業雖然很累，但是確實比在學校有意思很多。

在學校的時候，我每天早上起來，可能走半個小時，走路走到實驗室，然後就是寫代碼，做科研，然後回家，每天差不多都這樣。創業之後每天的經歷是非常不同的。在學術界，你是把一件事做到最好，但在創業這件事上，你可能要把10件事都做到不錯。

**王慧：**你覺得創業比較有趣，但是從難度上來看，你覺得創業比較難還是在清華讀博比較難？

**姜哲源：**我覺得創業比較難。清華每年畢業一堆博士生，但每年能成功創業的其實非常非常少，鳳毛麟角。

**王慧：**你是從小到大都是在清華系的學校裏面讀書？

**姜哲源：**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本科、博士都在清華（教育體系內）讀的。

**王慧：**我看之前的介紹，你説不僅是你是在清華，你爸爸媽媽也都是清華？

**姜哲源：**我媽是北大的，我爸是清華的，我爸是本科、碩士、博士，還有教職都在清華。

**王慧：**你高考是以北京市第28名的成績考進了清華的電子工程系，很厲害。你是不是從小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姜哲源：**其實也不是，我覺得主要是命好。我高考那次應該是我人生中考得最好的一次，排名和成績確實都比較超常發揮。如果按照正常發揮，我考清華應該問題不大，肯定沒什麼懸念，但不一定名次比較好。

**王慧：**你的故事，簡單來説就是清華的爸，北大的媽，輟學創業的娃，兩年把公司做到20億估值。

**姜哲源：**對，您還弄了一三押。

**王慧：**你是在清華讀博的第三年創業的，這時候你讀博大概讀了一半了。為什麼選擇輟學了呢？怎麼不讀完再開始創業？是怕錯過這波風口嗎？

**姜哲源：**對，其實我還是覺得我輟學得晚了，我覺得這波機會從2022年就開始了。如果我22年成立公司的話，我覺得今天的格局會非常不一樣。就算是23年年初成立也會不一樣。

我覺得在“天時地利人和”當中，“天時”很重要，就是在一個合適的時間出來，可能比你準備好再出來更重要。我舉個不恰當的例子，有點像當年買房，很多人覺得把錢攢夠了之後再買，那就已經晚了，你永遠買不起房。

創業我覺得也差不多是類似的事，一個好的時間點出來特別重要。比如説，我們做的是偏向教育類的機器人，有幾個標杆學校在那，誰先（把這些學校）拿下來，之後可能誰的品牌力就最強。所以我覺得，在這個賽道里面，時間還是比較重要的。

松延動力N2機器人 松延動力官網

**王慧：**你當時做出創業這個決定，主要取決於你自己，還是説你父母也會去勸你這個時候該創業了？

**姜哲源：**這肯定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我父母當時是反對我創業的，或者説不是反對，是擔心。我父母其實挺擔心的，他們找了一些朋友過來勸我，包括我爸的一些企業家朋友。

那段時間我自己也覺得比較困難，因為剛出來那會兒不好融資，團隊拿着我爸媽的一點錢，大概是六七十萬出來幹。我也回去跟我爸媽訴苦，我爸媽就找人過來，名義上是説找幾個叔叔阿姨指導指導我，實際上就是想讓他們勸我別創業了，我能聽出來。

當時我給我爸的一個同學做了一次路演，跟他講了我們要做什麼事，我們團隊什麼樣的。我爸的那個同學第二天就給我打電話，説要投我們，然後講了投資的一些方案。

我那時候特別高興，以為是我“策反”了我爸的朋友，一直到今年我都是這麼認為的。直到三週前，我開車帶我爸媽去張家口玩了一趟，我爸媽在酒店裏跟我道出當時的實情。

當時，我爸媽其實已經做好了勸不動我的準備，他們準備了一筆錢，把錢給我爸的朋友，以我爸朋友的名義投給我。因為他們覺得直接把錢投給我，我會有壓力，會動作變形，如果套個殼投的話，我也不知道這事，壓力會小很多。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這個事。

但是，最後我爸媽的錢沒出成。

因為我爸朋友表達投資意向之後，我們很快把硬件造出來了，很多清華系的基金、一些市場化的機構都願意投資我們了。我們就把我爸那朋友的投資額度從1500萬砍到了150萬。我爸那朋友對我爸媽説，這點錢我自己出了，你們就別摻和了。所以今天我爸那朋友掙了十多倍。我媽一直在叨叨我這事，説你看你當初就不讓你媽投，我當時賣房都能投你，當時要投你我也是千萬富翁了。

之後，同樣的事又發生了一次。

2024年3月，我們交割完第三輪融資之後，第四輪融資遇到一些困難，當時我回去跟我爸媽聊的時候，情緒不太好，我爸媽説那我們再投你一筆，支持你一下。我説算了，你們投完萬一把你們錢虧了。結果我媽後來又説，兩次我能賺錢的機會都丟了，我買股票虧了多少錢？本來能從你這兒賺錢，結果你都不讓我賺。

所以我覺得父母其實是擔心，但是如果你真做了決定，他們也支持你。

**王慧：**那你當時有沒有給自己留後路？比如説在清華先休學個兩年，搞得成就繼續搞，搞不成就回去讀書。

**姜哲源：**我當時其實休學了一段時間，之後就退學了。最開始確實想説有後路，但其實我覺得這個後路都是安慰家裏人的，不是安慰自己的。因為當你出來創業之後，我覺得真的就回不去了。你幹了兩個月之後，基本上就確定回不去了。

**王慧：**為什麼？

**姜哲源：**可能就是兩種生活方式差得太大了。很多人説一個人一旦開始創業，就一定是連續創業者。創業還是挺有意思的一個事。我説實話，即便公司做得不好，我也不願意回去了。

**王慧：**你讀博的時候讀的是什麼專業？

**姜哲源：**我博士讀的是Computer Science（計算機科學），大類是計算機，但實際上我的研究方向是Deep Reinforcement Learning，就是深度強化學習，更具體的方向是深度強化學習用在足式機器人控制上。像四足機器人控制，還有人形機器人控制都是我的專業方向。

**王慧：**跟你創業的這個領域是非常的吻合。我看到之前你在採訪當中提到，你是看到了宇樹機器狗，讓你非常震撼，所以也讓你創業的路上有了一個動力，是這樣嗎？

**姜哲源：**對，我第一次見到宇樹機器狗的時候確實挺震撼的。

**王慧：**是什麼時候？

**姜哲源：**應該是21年9月份吧，我剛入學那會兒，當時實驗室買了一條宇樹機器狗，第一次開箱的時候確實挺震撼的。之前看到的都是輪式機器人，就平衡車什麼的見多了，但是四個腿往前跑的確實是沒怎麼見過。

2025年6月20日，上海，2025世界移動通信大會上，宇樹機器狗正在表演。 東方IC

**王慧：**那你創業怎麼沒有做機器狗呢？

**姜哲源：**我覺得機器狗宇樹做得足夠好了，創業還是要找適合自己的機會。

王慧：你以前是個技術極客嗎？

**姜哲源：**我覺得我不算極客，我一直覺得我自己可能相比於做技術的人，更接近產品經理這個角色。在學校的時候，我們會做一些論文，我們當時需要調一些新的算法，部署到宇樹機器狗上。我有一個習慣，一定要把代碼部署到機器狗上，可以直接拿遙控器控制它，跟正常玩機器人是一樣的。正常情況我可能只需要拿代碼去運行一下，但是我要寫到可以拿遙控器直接去控制。

可能從做科研開始我就有這個感覺，到今天我們產品的功能，我覺得我們做了很多跟行業內其他人不一樣的事情。包括我們出了一個示教模式，你可以任意拖動它的手臂，做任意動作，包括我們APP裏面的很多功能，跟市面上的大部分人形機器人都不太一樣。我覺得這可能是我們跟別人相比比較獨特的一點。

**王慧：**所以你不是去追求我一定要用最先進的技術，而是追求一種產品的極致。

**姜哲源：**我覺得要看目標是什麼吧？最終一個企業的目標一定是獲得商業化的成功，往下推一步，如果要獲得商業化的成功，你需要有足夠多的客户願意買且願意復購。所以最後迴歸到一個點，就是我們追求的其實是用户價值。技術、設計其實通通都是服務於用户價值的。

**王慧：**所以你更加偏向於商業現實主義這個路徑，而不是那種技術理想主義。我看到現在創始人有兩派，一派是技術理想主義者，就特別想我的技術特別的頂尖，認為只要技術足夠好，那一定有落地的場景在等着我。還有一種是比較偏商業現實主義的，就是我需要各方面的產品都做到極致，考慮到各個性能，把平均分拉高，而不是某一個地方你做得特別極致。

**姜哲源：**我覺得其實我們既不能算第一種，也不能算第二種，要看我們的目標是什麼。我們定的目標是提升用户價值，提升用户可感知的用户價值，在這個基礎上，我們的技術、我們所有一切都是服務它。如果技術做到極致能夠提升這個，那我們就把技術做到極致。如果實現不了，這個技術就沒有意義。

**王慧：**根據你的定位，N2的一個很大的賣點是首個連續後空翻的機器人？

**姜哲源：**這個其實展示的並不是連續本身，而是説我們的成功率很高。

**王慧：**你們是想要強調它的穩定性？

**姜哲源：**穩定性、成功率。

**王慧：**你們的機器人很矮，是不是矮一點的機器人相對重心比較低，就會比較穩定呢？

**姜哲源：**其實不是，這是整個行業非常大的一個誤區。機器人矮，但機器人腿也短，腿短反而不容易保持平衡。我可能舉一個極端的例子，如果我們腿極致的短，那機器人就是個圓球，一個圓球它隨便就往前滾了，沒有任何辦法去控制自己平衡。所以説矮其實並不會讓穩定性變高。還是需要你的算法更強，需要你硬件更強，爆發力、靈敏度這些更高才可以。

**王慧：**那你當時為什麼一開始創業的時候就做這種小型的、小尺寸的機器人。

**姜哲源：**這還是要回到剛剛講的，就是我們是為什麼服務的？我們是為我們的商業化目標服務的，商業化目標反饋到上一層，就是用户可感知的用户價值。我們就要根據這個，決定我們做小尺寸還是全尺寸？我們要對比一下它的用户價值有沒有差別？把一個小尺寸機器人變成一個全尺寸機器人，成本可能翻了一倍，重量可能翻了好多倍，它摔一次帶來的後果可能也嚴重了很多倍。

那麼在這些代價之下，我們提升了什麼用户價值？哪塊讓用户可感知的變得更好了？其實並沒有。我們發現，尤其在我們的現有場景下，像科研教育、文旅展示這些場景，其實大家對於全尺寸沒有特別明確的需求，沒有人説我就一定要用一個全尺寸的機器人。對他們來講，小尺寸，全尺寸沒有本質差別。

**王慧：**你剛剛提到小尺寸機器人，當中一個很核心的點是成本。那是不是做小尺寸機器人很容易把成本降下來？

**姜哲源：**是的，沒錯，比全尺寸成本低不少。

10月22日，松延動力宣佈將發佈行業首款萬元內人形機器人Bumi小布米。 松延動力

**王慧：**你們的定價是非常低的，N2一度賣到39900。

**姜哲源：**其實是這樣的，我覺得賣39900算是我們的一種營銷策略，而不是銷售策略，就是我們要以一個有話題性的價格去打開我們的知名度。今天我們看機器人行業，大家最後誰賣得好，誰賣得不好，其實很大程度上拼的是品牌力。品牌力好的公司，可能在拓展客户的時候難度會小很多。我們公司當時在發佈39900的價格之前，基本上沒有品牌力可言，我們都沒有發過新媒體賬號，視頻、文章也沒有發過。所以説我們需要一個有話題性的價格來讓我們的機器人至少成為機器人小圈子裏邊的一個社交話題。

**王慧：**賣39900，你們還有利潤嗎？

**姜哲源：**有，我們算過，是有利潤的。利潤肯定不高，但是有一些。

**王慧：**你之前談到機器人成本的時候，你提到未來發展得更加成熟的時候，機器人可以論斤賣。你是開玩笑還是真的？

**姜哲源：**這確實是真的，其實最早我是仿照馬斯克説的。馬斯克最開始做特斯拉的時候，也算了下電池成本，電池成本非常高昂。馬斯克就説從第一性原理來講這事就不合理。你把鎳、鈷、錳、鋰，這些礦的期貨價格算一下，按照電池的重量，算出來的價格跟最後電池實際售價之間有一個很大的差距。

他後來起還給這起了一個名字，叫“傻瓜指數（Idiot Index）”，他用了Idiot這個詞，要求工程師降成本，當然這是在SpaceX裏邊。他説他算的這個“傻瓜指數”，這個東西的物料成本，也就是純粹算到最後原材料期貨的價格和你最後實際成本之間這個差距有多少？這個差距如果很大，説明你這工程師，你是個傻子，你做得不好。電池本質上他當時也是這個邏輯，高出來的部分全都是工藝可優化的空間。

人形機器人也是。今天為什麼大家覺得人形機器人貴？它不該貴。你算一下，其實就是一些鋁，還有一些鐵，再加一些銅，加一些芯片，可能加點磁鐵，就這些了。你把這些東西的毛重算一塊，就論斤賣，比這個東西高的部分，那就是你自己設計得不夠好，或者説你的量不夠大，你的工藝不夠優化。就這些問題。

**王慧：**賣到39900，真的是一個非常低的價格，而且你説算下來你們還是有利潤可言的，你們怎麼做到的。

**姜哲源：**這事其實並不難，其實這個行業是一個相對高毛利的行業。

**王慧：**你就是在別人還沒有捲起來的時候，自己先卷一波，然後來打出你們的品牌力。

**姜哲源：**對，我們還是要明白我們自己要什麼。我們那會兒要的其實就是知名度，我們要的是銷量，我們要的是品牌力的建設，我們不是要利潤。我們不覺得在2025年年初這樣一個時間點，在這樣激烈的一個市場競爭環境下，我們作為一家初創的、沒有幾個人、沒有多少錢的一家公司，去追求利潤是一件理性的事。我們覺得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去追求超額利潤，我們應當追求的是，儘快把品牌力做起來，把知名度拉起來，讓我們不要下牌桌。

**王慧：**你們真正出圈應該是今年4月份的人形機器人馬拉松，當時是取得了亞軍的成績。這也算你們出圈的一個起點，一個轉折點，是這樣嗎？

**姜哲源：**沒錯，是的。

**王慧：**當時你們的機器人是自主跑完全程的嗎？

**姜哲源：**不是，都是遙控的。但是我們的機器人，因為它穩定性比較好，我們可以坐在車上去控機器人，不需要跟着機器人跑，也不需要牽着它。

**王慧：**那你們馬拉松跑到亞軍的成績，你覺得是你們預期之內的嗎？

**姜哲源：**不是，我當時超級擔心，我當時看到“旋風小子”（N2）開始摔的時候，我説完了完了，沒名次了，拉倒吧。但沒想到我們的表現還算不錯。但其實這次我們最大的收穫不是名次，不是成績，我們最大的收穫其實是一波超級大流量和一波品牌建設，這次比賽給了我們巨大品牌力的加持。

**王慧：**你們從那個時候開始，算是接到了一波潑天的流量。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很多的媒體、普通人、關注這個行業的人都注意到了你們，你覺得你們接住了這一波流量了嗎？

**姜哲源：**我覺得我們接得不好。接得不好的點在哪呢？當時其實有一大波客户找過來想要買我們的機器人，但當時我們連產線都沒有，我們沒有辦法去量產、批量交付機器人。

那個時候就只能拿訂單，但不能給客户交付，只能跟客户承諾説我們多少個月之後會交付。所以當時如果我們產能拉起來的話，那波品牌力建設會有一個倍增的效應。馬拉松結束之後，那會兒來了幾百個客户，如果能立馬把這幾百個客户撒出去，然後緊接着就是五一假期一堆商業演出活動，那在網上我們就會再形成一波大的流量，又會有一波流量灌進來。但當時交付不了，產品沒有完全穩定，產能也沒有做得特別好，所以那波比較遺憾，算是一定程度上沒有完全接住當時的流量。

2025年4月19日，北京，松延動力N2參加全球首個人形機器人半程馬拉松比賽。 東方IC

**王慧：**對於技術公司來説，其實流量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沒有流量的話，大家就不知道你們做了哪些事情。

**姜哲源：**沒錯，是的。

**王慧：**機器人的大腦是你們自研的嗎？還是你們跟生態合作伙伴去合作的？

**姜哲源：**我們其實不太講大腦這個事。大腦到底是啥呢？是一個對話大模型，還是操作模型？這個當然都不是我們自研的。我們目前這款機器人交給客户的版本沒有部署操作的模型，只部署了可以對話的大模型，這個用的都是開源的方案，或者説買的合作伙伴的方案。

**王慧：**你們是着重於做本體？

**姜哲源：**對，做本體做運控。

**王慧：**那這個機器人充一次電可以續航多久？

**姜哲源：**N2差不多一小時三四十分鐘，我們真正超長續航版本是E1這款機器人，能有20公里，三到四個小時的續航。

**王慧：**它可以換電嗎？還是到三四個小時之後你就要去充電了？

**姜哲源：**換電

**王慧：**充電時間是多久？

**姜哲源：**這個我還沒有實測過，因為電池沒有完全定版，我預估大概可能在半個小時左右吧。

**王慧：**你能概括一下你們產品的核心競爭力是什麼嗎？

**姜哲源：**N2是一個運動健將，它的運動性能非常好，能跑、能跳、能空翻。E1的話，我們叫行業首個“一度電”的人形機器人，E1電池的電量有1千瓦時那麼多。今天我們看到市場上大部分的人形機器人的電量都非常小，都是偏玩具型、偏科研型的一種產品。E1是行業內首個“一度電”的人形機器人。續航能力非常長，非常強。

**王慧：**三個小時就算長嗎？

**姜哲源：**三到四個小時在人形機器裏邊算是最頂尖的存在了。

**王慧：**那你接下來會怎麼構築自己的“護城河”呢？

**姜哲源：**你的業務一定要形成飛輪效應才能構築“護城河”，任何一個單點不足以構成“護城河”。比如像技術，我覺得單是技術不足以構成“護城河”，尤其在今天，大家的技術其實很透明，每家用什麼方案，包括誰在做這個事情，其實大家都很清楚。

所以我覺得技術本身或者任何一個方面本身都不能構成你的壁壘，真正構成壁壘的是你達到一個正反饋的循環，構成飛輪之後就形成壁壘了。比如，你的機器人賣得越多，可能會有更多的人拿你機器人在網上發視頻，可能幫你做一些營銷，然後再進一步就會就反哺到你的品牌力；品牌力更強之後就會賣得更多，就形成了一個飛輪。這樣的話你就會有比較好的發展態勢，一定程度上算是有一定的壁壘了。

**王慧：**雖然你覺得馬拉松比賽你們這波流量接得不是特別好，但是我們也看到你們有很多的訂單，現在的訂單量在行業內也算名列前茅了。你們現在有多少訂單了？

**姜哲源：**如果純粹算意向訂單的話，那非常非常多，可能有好幾千台了，但是實打實的我們預計要交付的，大概就一千多台。

**王慧：**合同額達到多少？

**姜哲源：**如果看合同額肯定是超過一個億了，早就超過一個億了。

**王慧：**你們的客户主要來自於B端還是C端？

**姜哲源：**主要還是B端為主。

**王慧：**什麼領域？

**姜哲源：**現在有四個大領域：教育、科研、文旅和商業演出。

**王慧：**就是還沒有真正到家裏或者是進工廠幹活？

**姜哲源：**對，這種還需要時間。

**王慧：**拿單你們已經拿了很多了，那接下來就是交付問題。你覺得拿單和交付哪個更難？

**姜哲源：**我覺得拿單更難，交付對我們來講比較簡單。我們是6月份剛搬過來的，到今天已經實現了單月產量超過200台。

**王慧：**那6月份的時候產量是多少？

**姜哲源：**40台。

**王慧：**那你們產能上升得很快。你是怎麼做到的？如何把你的產能用這麼短的時間提上去來保證交付？

**姜哲源：**其實我們認為所有的生產問題都是設計問題，最後本質上都是設計問題，我們的設計是非常模塊化的，胸腔是胸腔、胳膊是胳膊，腿是腿，最後一拼就完事了。所以説模塊設計會讓整個組裝過程非常簡單。

**王慧：**其實交付一方面就是你要在固定的時間之內給客户交上這個東西，另外一個就是要保證質量，你的模塊化會讓你在提高生產速度的同時保證質量嗎？

**姜哲源：**模塊化本身並不會讓質量提高。我們要做測試來確保我們的質量，我們的機器人目前累計測試里程已經遠遠超過1000公里了。我們就是讓機器人不停訓練。您在這打開窗簾一看，可能每隔5分鐘會看到一機器人嗷嗷跑過來，我們有大概有十幾個人的團隊在每天不停地繞園區跑，各種不同型號的機器人就繞園區測，不停地測，把問題儘可能都暴露出來，然後再優化掉。這其實能夠保證我們的穩定性。

**王慧：**你們的零部件主要是靠採購？

**姜哲源：**對，我們自己不做任何加工，全都是靠外協的加工。

**王慧：**那你們供應鏈什麼情況？

**姜哲源：**我們現在主要幾個板塊的供應商，一個是結構件，一個是標準件。標準件比較簡單，就是買一些螺絲軸承這些的。結構件我們需要定製，讓供應商外協給我們做機加或者做開模、壓鑄、鍛造。還有一些就是外觀件、塑料件，然後是電路板，再就是關節。主要這幾個領域。

**王慧：**都是國產化的供應商嗎？

**姜哲源：**幾乎全國產化。

**王慧：**芯片呢？

**姜哲源：**我們連主控芯片用的都是瑞芯微的。

**王慧：**我看到你們有一個打算，是在今年年底到明年開始進行出海，量產之後就開始出海。你們看好海外哪些市場？

**姜哲源：**我們看好所有的海外市場。其實我們並沒有説特定看好哪一塊。像科研，歐美屬於科研的高地，肯定會有一些成交的。像教育，我們發現海外教育其實跟國內還不太一樣，所以我們會動態地看這個事情。

2025年5月13日，重慶市永川區，學生們爭相跟人形機器人握手。 東方IC

**王慧：**我看到宇樹的業績50%是來自海外市場，你未來有什麼打算？

**姜哲源：**我們肯定也希望把出海團隊建起來，並且在海外能夠實現一些影響力和一些交付。我們可能跟宇樹不一樣的是，我們在海外可能主要會以代理的模式去做，宇樹、包括很多國內同行，他們主要在以直銷、直營的方式做海外，我們會主要以開國家總代為主。但是一些大的市場，比如美國，那可能就不會直接開一個國家總代去做。

**王慧：**我在網上看到一個説法，不知道對不對，説你曾經一度“不拘一格降人才”。就是你出了一道很奇怪的考題，只要這個人能把這道題做出來，你就全部收入麾下。

姜哲源：這套題是我創業以來我覺得做得最正確的一個事了。我們當時想招一些做強化學習的候選人，但當時整個行業其實屬於供不應求的狀態。有經驗的候選人不需要做題，這種人像金子一樣，招到你就撿到寶了，都在搶。但沒有經驗的候選人，你不知道誰能做出來，這個事不好説。所以當時我專門出了一套題去判斷，這些候選人有沒有誰是能夠真正把這個事實現的？

**王慧：**什麼題？

**姜哲源：**其實很簡單一個題。我最開始給了一個鏈接，有一些Git Hub倉庫，你把它代碼下下來，那都是國外開發者做好的一些代碼。下下來之後你先跑一下，能運行之後，要求你把一個四足機器人行走的代碼改成站起來兩條腿走的代碼

**王慧：**你為什麼要出這麼一道題？你覺得這在考察他們什麼能力？

**姜哲源：**這是其中一道題，最大的考察是看他們對機器人理解有多深，因為這裏邊的核心其實跟算法不是那麼相關，核心是你得理解機器人是怎麼運動的，你得大概明白每個獎勵函數是怎麼回事，説白了其實很考驗調參的悟性。

另外一道題是我讓他們寫一個新的算法，把一個基於學習的狀態估計器給實現一下。這考察的是對新算法的一些理解能力，包括一些理論基礎。

這套題在當時幫我搭建了一支非常能打的算法團隊，直到今天也是我們算法的中堅力量。另外，這套題也成為了我們現在新員工培訓的一個標準的測試題，你什麼時候把題做完、做明白了，什麼時候你就真能開始幹活了。我覺得既算是一個考驗，也是一次培養。

**王慧：**你總是提到你們的團隊很草根，為什麼你老是説你們團隊草根呢？

**姜哲源：**確實草根，如果您翻開我們團隊任何一個人履歷看，其實都不算是光鮮的履歷，海外名校、海歸，基本沒有，大家都屬於相對比較普通的出身，但是凝聚在一起幹事的狀態。

**王慧：**那草根這個説法是因為你們這個行業裏面的創業團隊太過於精英了嗎？

**姜哲源：**是，如果我們看任何一個這個行業的其他公司，我們會發現，“哇，團隊超級豪華”，每個人都是特別光鮮的履歷。

**王慧：**那你會因為你團隊所謂的“草根”而感到不自信嗎？

**姜哲源：**不會，我見過一些精英創業者，很精英，超級光鮮的履歷，但是看起來今天發展得沒有那麼順利。為什麼會這樣？我當時跟他們交流的時候就發現，他們眼光太高了，很難貼地幹活。

我們銷售團隊負責人當時講了一句話，我覺得特別有道理。他説這個行業需要的是一支鐵軍，一支能打仗的鐵軍，我覺得這個行業需要的是能打仗的人，不需要一些背景光鮮的履歷，在創業時都應該放下。

我們各部門的負責人幾乎沒有空降的案例，基本都是一線幹出來的，都是工程師一點點提上來的。我特別看重每個人貼地幹活的能力，哪怕是部門負責人，你需要知道每個員工每天干啥，每天生活是什麼樣的，具體在幹什麼工作。我們找的不是站在上面去作坐鎮指揮的人，我們找的是能貼地幹活的人。

**王慧：**我們來聊聊你們的融資過程，你們現在一共融了多少輪？

**姜哲源：**7輪。

**王慧：**一共融了多少錢？

**姜哲源：**一共融了大概六七個億。

**王慧：**這一路融資順利嗎？

**姜哲源：**很不順利。融的輪次多並不代表我們公司發展就好，而是代表我們需要錢，我們真的很需要錢，而且我們可能每輪估值漲得也不多。所以融資一路上來，直到今年才相對順利一些，每輪都是超募，並且投資機構可能搶額度的狀態，之前可能估值也不好抬，融得也不是那麼順，每天在擔驚受怕的，比較糾結的狀態。

2025年8月17日，北京，人形機器人在2025世界人形機器人運動會的足球決賽中比拼。 東方IC

**王慧：**當時找不到融資的時候，你是什麼狀態？

**姜哲源：**有兩種不同的狀態，一種是沒有人願意投你，你拿不到好的投資意向。這是我們23年年底的時候的狀態，當時確實我們自己業務也不好，一般遇到這種情況一定是業務出問題了。剛剛我們也聊到我出的那套題，我當時就去把團隊重建了一下，建立一支有組織的團隊，能打勝仗的一個團隊。

還有一種融資困難是有人願意投你，有投資意向，但投資意向中間可能發生變化，這是最難受的。

**王慧：**鴿掉你了。

**姜哲源：**對，他突然中間發生變化，這是我們在24年經歷的，為期很久，可能持續了好幾個月的一段災難。那段時間確實超級難，我覺得算是低谷，也是我爸媽想投資的一個時間點，結果我沒讓人投，讓人沒掙着錢。最後我創業，我爸媽一分錢沒掙着，還倒虧進去不少。

投資意向發生了變化，我覺得那甚至比沒有人願意投你更難。那個時候我們發現我們的業務沒有任何問題，我們的業務超級好，可能基本面比當時市面上大部分公司都要好。業務沒有問題，但是投資機構對投資這個賽道的情緒和信心出現了問題。這是你的業務無法改變的事情。

當時怎麼樣去穩住這艘船？有點像什麼呢？有點像船本身所有零部件都是好的，一點水也沒漏，但來了一陣大風大浪，你是一個舵手，你現在需要做的不是修船，而是去穩住這艘船。

**王慧：**你當時做了什麼去穩住這艘船？

**姜哲源：**當時也真的就是命好，真是命好。雖然我也沒有去吃齋唸佛，去誦經這些的，但是當時確實，命真的很好。

大概是2024年下半年，突然有一天，有一個客户想買我們的機器人，就來公司看看，當時我的合夥人接待了他。那會兒我還在打電話處理融資的事情，焦頭爛額的時候，我的合夥人打開門進來，説你電話會趕緊結束，先趕緊過來見見這大哥，我就聽他説大哥要投我們。我趕緊草草把電話結束，就出去見那大哥，當時跟大哥聊到半夜十一二點，最後就是這個客户領投了我們的融資，並且給了我們鼎力支持，直到今天我們跟這位客户也保持着非常好的關係，他也對我們超級支持。

有時候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當時如果沒有遇到這個客户，沒有他給我們投資的話，可能我們很多事也不一定有那麼順利。

**王慧：**命不該絕。

**姜哲源：**我確實命好，經常是到絕境的時候，突然有人就願意救你。

**王慧：**你高考的時候是你最超常發揮。

**姜哲源：**對，我命超級好。

**王慧：**然後你24年這麼困難的時候來了一個大哥。

**姜哲源：**對，25年商業化遇到困局時來了個馬拉松。銷售最沒頭緒，完全不懂該怎麼幹的時候，認識了我們現在的銷售負責人，確實所有的事都比較順。

**王慧：**我看到之前你們天使輪的時候，金沙江創投投了你們的天使輪，到25年1月份他們退出了，當時金沙江創投管理合夥人朱嘯虎的言論在網上爭議也很大，説人形機器人泡沫化，他們退出對你們影響大嗎？

**姜哲源：**那輪正好趕巧了，本身股東買賣我們的股份，我覺得是正常的事情，有人看好，有人不看好。朱總比較特殊，當時他賣我們股票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因為他的合夥人離職了，是合夥人投的我們。合夥人離職後，包括當時合夥人投的其他機器人項目他都退了。我覺得買賣股票本身是正常的交易行為，但是當時趕在我們最難那會兒，給我們增加了一些難度，但是這個不是難度的本質。

**王慧：**你最難的時候是24年年底，他們退出是在25年年初。

**姜哲源：**本質上算是同一輪，真正變更在25年初，其實24年就已經退完了。

**王慧：**那個時候一邊要退出，一邊你又沒有新的融資。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麼？整個行業的融資情況都不好嗎？

**姜哲源：**也不是，就是我們不好。後來有大師給我算了，説我24年確實稍微難點。但最後問題都解決了，而且還因禍得福。當時我們業務很好，就是因為我們的投資機構自身的一些考慮，可能真的是趕巧了，該遇上這麼一坎兒。

**王慧：**這個坎已經過去了，現在已經是越來越好的一個狀態。現在找你的投資人多嗎？

**姜哲源：**確實挺多的，我們第七輪融資，最後的股東數量已經快要達到有限公司能夠承載的上限了，中國法律規定有限責任公司最多承載50個股東。

2025年4月19日，全球首個人形機器人半程馬拉松在北京亦莊開跑，姜哲源慶祝“旋風小子”和“小頑童”完賽。 東方IC

**王慧：**你們現在有多少股東了？

**姜哲源：**我們現在應該是46個股東。

**王慧：**那你覺得松延動力最吸引他們的是什麼？

**姜哲源：**我覺得可能更多是我們的勢頭。23年大家都不知道我們，可能覺得我們是最差的；24年可能少部分人知道我們；25年突然一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了，並且知道我們之後還都願意來買我們的東西，我們還真能給人交付上，我們技術看着還不錯，這個確實就越來越好的一個感覺。

**王慧：**你覺得這個勢頭要怎麼保持？因為勢頭起來很難，起來之後保持住也蠻難的。

**姜哲源：**這個確實挺難的。我覺得特別取決於我們對這個行業的認知，對行業未來的判斷是怎麼樣的。

我們認為明年會是整個商業化戰場上殺得最兇的一年，我們要保持這個勢頭，要保證我們的銷量和交付規模，要持續保持在行業頭部。這對我們來是最難的，所以我們今天做的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擴編團隊，擴編技術團隊、擴編銷售團隊，然後擴充產品線。我們並不是説有這個認知，然後試探着做，我們是很堅決地做這個事。我們的人數從4月份到現在擴張了三倍，我們銷售團隊可能從5月份到年底會擴張20倍。我們今天在做的事情，都是基於我們的認知堅決地執行。這兩件事做好，我覺得我們能夠保持這個勢頭。

**王慧：**所以今年你是拼量產，明年要拼商業化。

**姜哲源：**今年很多公司還沒有到拼商業化的階段，但明年是一定要拼商業化和量產的階段了。我跟我們CFO今年給內部定的口號比較明確，就是“廣積糧草，招兵買馬”。廣積糧草就是拿錢、融資的時候我們更多地去把現金體量做大。招兵買馬的意思就是我們要把團隊規模拉大，一切都是備戰明年的這場真正的大戰。

**王慧：**現在除了錢之外，你最希望投資人給你的還有什麼？

**姜哲源：**投資人可能給不了我。我現在最需要的是訂單，我最需要的是大量的訂單，規模化訂單，讓我們能夠儘快自我造血。投資人最後投的還是錢，但他可能會鏈接一些資源，給我們的資源裏邊可能帶一些訂單，這個我覺得是比較關鍵的。

**王慧：**你剛剛説你們就剩4個股東席位了，現在其實找你的投資人越來越多，你的選擇也越來越多，你在選投資人的時候會更看重什麼？

**姜哲源：**我們今天比較看重的，第一個是投資機構本身的品牌背書作用。如果有一些大機構願意為你背書，無論是對拓展客户還是拿新的融資都會有一些幫助。

其次，我們還看重一些產業資源，比如説有一些產業能協同，像我們的股東有一些是做光伏的，還有做汽車的。這是一些戰略性投資，甚至我們還有在接觸的股東是做農副產品相關的。

**王慧：**你剛剛説到自我造血的能力。那你準備怎麼才能做到接下來除了融資這塊廣積糧草之外，自我造血也能跟得上？

**姜哲源：**那就拼命賣貨吧，明年就是賣貨的一年。我們講兩件事，第一個是找場景，我們叫開拓新的場景，找新的標杆。第二個是滲透，把現有場景加大滲透，去增大我們在現有場景裏邊的市佔率。做兩件事。

**王慧：**廣度和深度都要。

**姜哲源：**對，同時進行，您説得特別精準。

**王慧：**我們再聊聊關於行業的思考。現在很多人都會覺得人形機器人聚焦在表演，或者是一些非常表面化的演示階段，像個大玩具。我們剛剛也提到遙操，你覺得從遙操到放棄遙控器還需要多長時間？它什麼時候才能有自主行動能力？

**姜哲源：**如果只是從運動控制，或者只是從導航來講，就是我不需要它幹什麼活，只要它繞着地方自己走，這個其實沒有任何難度，可能您今天提需求，比如您希望它能夠自主完成什麼工作，比如在場館裏自主導航這些，這個非常簡單，沒有任何難度，一個月之後就可以給您實現。

真正困難的是讓機器人能夠根據你的指令去完成一些操作，比如説給你倒杯水、疊個被子、洗個衣服，這些事情是它真正困難的，可能時間週期會更久一些。

**王慧：**你覺得要多久？

**姜哲源：**最快三到五年，而且只是一些基礎功能的實現。

**王慧：**想到幹活，大家都會提到泛化性的問題，為什麼泛化性在人形機器人領域這麼難？

**姜哲源：**可能從2015年左右開始，大家就開始大談AI，大談人工智能了，這個詞越來越火。這波火的本質是什麼呢？最後大家會發現這波火的前提，為什麼大家會認為AI是革命性的技術？是因為它從底層的科學思想角度來講都不一樣了。

之前像我父母，包括我爺爺奶奶那輩，我小時候他們就給我講“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是那個時代的一個縮影，就是知識驅動的科學。像牛頓定律、愛因斯坦相對論，包括當年很多計算機算法，數據結構的理論，都是知識驅動的科學。

2015年以後為什麼大家開始覺得AI很重要？因為發現了一個科學的新範式，就是科學不一定是知識驅動的，不一定是推理驅動的，它可以是數據驅動的。不需要我很聰明，但我有一堆數據；我不需要機器人很聰明，我不需要模型很聰明，但我給它灌進去一堆數據之後，它自己就變聰明瞭。

從2012年的ImageNet挑戰賽Alexnet第一次屠榜的時間點開始算起，我們認為數據驅動科學第一次展示出了比知識驅動科學更牛的性能。當年Alexnet的成果是超越所有精心設計的SVM算法的。那一年算是標誌着數據驅動科學進入人們的視野的一年。但是數據驅動科學有一些問題，就是泛化性的問題。

2025年9月12日，上海，外灘大會服務中心迎賓接待的是來自松延動力的仿生機器人“小諾”。 東方IC

比如我希望一個機器人能夠給我疊衣服，但我給他喂的數據全都是我在公司疊衣服的數據，那肯定不行，因為他沒有見過你家是什麼樣的，進你家之後認為所有東西都是衣服，可能把你的電腦給疊成衣服了，這個就是泛化性出了問題。

數據驅動科學意味着你的數據一定要有足夠好的多樣性，足夠好的覆蓋率，能夠儘可能多地覆蓋將來可能的應用場景。所以説，在數據驅動科學的思想影響下，今天泛化性成了一個問題，大家開始關注泛化性。泛化性的本質其實是數據的多樣性和覆蓋率，要足夠多樣的數據。

**王慧：**現在數據還不夠多？

**姜哲源：**或者説不夠多樣化。

**王慧：**所以你覺得數據比模型更重要？

**姜哲源：**不能這麼説。這波AI有三大驅動力，一個是數據，這肯定是很大的驅動力。另外一個是模型本身，比如大模型，或者之前一些各種不同形態的模型。第三個是算力。這裏邊有兩件事是有定論的。我們知道算力肯定是夠的，這是所有人的共識，數據肯定是不夠的，所有人也有共識，但模型到底現在夠不夠，大家沒有定論。因為沒有一個大的數據集支撐驗證這個事情，沒法驗證你的模型到底是不是好的。

**王慧：**那現在怎麼辦呢？數據像你説的，不夠多元化，那隻能靠時間去慢慢的積累？

**姜哲源：**我覺得可能還是要靠模式。為什麼我們講具身智能這一仗，有點像當年滴滴、快滴打車那種地推的感覺，為什麼呢？我們覺得數據這個事情，可能最後它真就是很low的一個事，數據需要的不是高質量，需要的是多樣化，需要的是規模。所以當你擴規模的時候，它不可避免就變成一件很地推的事情。我們認為一定要找到數據的一個飛輪，才能真正實現數據的規模化。

現在各地在建各種數採中心，包括一些上市公司也在做這個事。但裏邊到底能產生多少數據，以及產生數據有沒有一些邊際效應？這個目前沒法驗證，但我認為這個行業不光要找到業務增長飛輪，還要找到一個數據增長飛輪。

像有幾個比較有意思的案例，比如有的公司提出一個想法，説我有一台機器人，它能遙控遙操作，我現在不需要它有智能，不需要它自己能幹活，既然它能遙操作，那就把它賣給紐約的一個餐廳，然後在越南建立一個工廠，在越南僱人，去遙控紐約的機器人完成工作。

這樣的話，裏邊有工資的差別，我的機器人賣給你還是划算，因為你只需要付越南的工資，工資差其實就被抹平了。然後在越南人給紐約餐廳服務的時候，就自動採集到越南人做這些動作的數據，這個數據就可以反哺到模型側，你的機器人可能越來越智能，越來越能夠去完成這些工作。我覺得這是很有意思的一個設想。

**王慧：**這些還是他的目標是把數據做大、做多元，那有沒有可能模型做得越來越好，之後我基於少量的數據就可以讓它泛化性變得更好一點？

**姜哲源：**我們目前沒有發現這樣的趨勢。我們還是相信這個行業需要海量數據，但如果真的有人拿特別少的數據量，然後就把一個特別牛的模型給實現了，那我們就為這個信仰買單，我們就認了，但我們還是相信這種情況不會出現，還是需要大量的數據驅動，基本邏輯還沒變。

**王慧：**你們還是相信數據的力量。你們是一家做本體的公司，我之前看到有一個説法，説接下來人形機器人競爭的錨點，或者説是重點，不在於機器人的本體，而在於基於AI，它的大腦。你怎麼看這個觀點？

**姜哲源：**我覺得也對也不對，我們在不同時間尺度上看是不一樣的。比如以一年為時間尺度看，明年一年我們肯定是競爭本體，大腦明年肯定落不了地，或者只能在一些小範圍的場景裏，有些POC（概念驗證）規模化落地還遠着呢。所以於我們而言，明年肯定還是本體競爭，但最終這個行業爭的是什麼？爭的其實就是數據，爭的就是大腦，確實是這樣。

**王慧：**那接下來你們會自己向大腦方向去做一些研發嗎？

**姜哲源：**我們一直在做這個事，一直在研發一些像大模型之類的東西。

**王慧：**我看到有一種本體公司是他只專注做好本體，等別人的大腦好了之後，開源，放到我的本體裏面去就可以了。

**姜哲源：**這個事我覺得不會成功，從上一波車領域，我們沒有看到一家自動駕駛公司能夠優秀到自己把L4實現了，我們也沒有看到一家傳統車企，能夠跟自動駕駛公司結合得特別好，最後把自動駕駛實現得很好的。

最後都是自建團隊，再傳統的車企最後也都是自建智駕團隊，這很難避免。因為機器人，包括汽車，其實智能車也是一種特殊的機器人，這個領域軟硬件深度耦合，但凡少任何一個能力點，我覺得都不可行。

**王慧：**不管你從哪一個方向進入，可能你們一定會在某個地方相遇的。

**姜哲源：**對，我們看到其實很多做大腦的公司也開始做本體了，很多做本體的公司也開始做大腦了，大家都在往對方那個方向去走，最後會在一個地方相遇。

**王慧：**還有一個大家討論其實也是很多的問題，就是為什麼一定要把這個機器人做成人形？

**姜哲源：**這個問題可以拆解一下。怎麼拆解呢？就是我們問為什麼在做人形時，我們到底在問什麼？我覺得很大一部分人在問的是為什麼不用輪式底盤？為什麼一定要用雙足？

**王慧：**或者我認為它也不用是輪式底盤，它做成什麼形狀，只要它能滿足那些功能就行。

**姜哲源：**上半身要不要倆手臂，大家都是知道是要的，一個手臂很多事幹不了，那核心爭議點在下肢，下肢到底是足式還是輪式的，到底是雙足還是四足？是一個輪足，還是一個輪式底盤？之前爭議非常多。

對雙足人形的最大的質疑在哪？之前最大的質疑在於兩件事，第一個是成本，從固有認知來講，大家認為人形機器人成本很貴，成本很高。你為什麼不配輪式底盤呢？這麼便宜，也能實現功能。第二個點在於不穩定。大家會覺得雙足機器人自己走路都跟老太太一樣，顫顫巍巍的，沒有人想要這個東西在自己家幹活，成本和不穩定性是大家對雙足最大的質疑。

所以很多人問，為什麼要用雙足機器人做底盤，不用輪式底盤，為什麼一定要全人形？為什麼不能輪式底盤加雙臂？這個事情最後迴歸到兩點，就是成本問題能不能解決，以及穩定性問題能不能解決。

成本問題，我們今天可以看到倒反天罡了，今天輪式底盤的機器人反而比雙足還貴，宇樹（R1）已經賣到39900了，我們也賣到3萬多了，輪式底盤有時候光買底盤都得10萬塊錢，所以説雙足的成本在逐漸下降，未來成本的差距會越來越小，可能大家都論斤賣了，最後算個毛重量，成本不會有特別大的差距。

其次就是穩定性。在2022年問，我覺得還可以理解，2023年、甚至2024年問都可以理解。到了2025年了，今天雙足機器人行走的穩定性已經逐漸被驗證了，而且算法在逐漸收斂，算法已經明確是用強化學習來做了，而且強化學習做得越來越絲滑，越來越穩定，我們認為這個事情也逐漸在解決。

當成本和穩定性都不成問題的時候，我們就會反過來問一個問題，為什麼要用輪式底盤？輪式底盤有什麼好處？輪式底盤肯定穩，它底下大電池肯定很穩，雙足如果穩定性差不多，成本也差不多的話，為什麼要用輪式底盤？雙足還能邁過更多的溝坎，能上下樓梯，不光這些點，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哪怕平地，家裏邊如果堆得很亂，輪式底盤有時候過不去，它是一個很固定的形狀，雙足可以直接邁過去，可以不用踩就邁過去。

成本和穩定性問題解決之後，人形機器人的雙足帶來的全是優勢。為什麼不是四足，我説實話，沒有人願意在自己家外放一半人馬。

我們做的是一款消費級產品，一款消費級的進到人家裏邊的產品，我不認為有任何一個家庭會願意在家裏邊放一個半人馬，一個四條腿長了一個上身還長倆胳膊的一個東西，一個怪物，我覺得這個東西會比較驚悚。從消費者的心理角度來講，也不是那麼容易接受，我們希望把它賣給用户，賣進C端家庭裏邊去，我覺得不會有人喜歡這個東西。

**王慧：**所以你認為人形機器人就是機器人的最終形態。

**姜哲源：**我覺得不能下定論，但是我覺得人形一定是最終的形態之一。

**王慧：**前段時間，“AI教父”辛頓在世界人工智能大會（WAIC）上提到一個觀點，值得大家深思。他説現在人類跟AI之間的關係，就像是一個人飼養的小虎崽一樣，除非你確定等你養大了它不會傷你，否則你就應該警惕。就是所謂“養虎為患”的理論，你怎麼看？

“AI教父”傑弗裏·辛頓 東方IC

**姜哲源：**我説實話，在今天人形機器人可能拿一個瓶子都費勁的情況下，暫時不需要擔心這個事。等它到能去傷害你的階段，可能你的技術已經進展到非常高的程度了。

我個人認為，我們不要把AI想得太神化，AI的本質，就是今天這些深度學習，包括大模型，包括基於學習的人工智能，本質其實是在擬合分佈，從數學上講它是在擬合數據的分佈，不會產生新的東西，只會去把自己模型適配到現有的數據裏去，所以它不會產生一些新的東西，不會有分佈外的東西，不會有你給它灌的這些數據以外的東西存在。所以我覺得擔心這個事太科幻了，太早了。

**王慧：**等到這個事情真正出現的時候，再去擔心會不會太晚了？

**姜哲源：**我覺得至少現在完全不用擔心。但也未必是真等它出現的時候再擔心，可能我們取一箇中間的時間點，我覺得會更合適，今天擔心真太早了。有些時候AI安全或者AI倫理問題，我覺得有點想得過早了，四五十年以後開始琢磨這些問題，可能是更合適的一個時間點。

**王慧：**對於你來説，作為一個公司的創始人，可能你現在更想思考的，或者是更應該思考的問題是怎麼讓你的公司活下來，並且是更好的活下來。那就有一個我很好奇的問題，你覺得最終什麼樣的人形機器人企業才能夠真正地活到最後？

**姜哲源：**我沒法判斷誰能活下來，但是誰能活過第一波，我有很清晰的一個答案。任何技術發展都有技術成熟度曲線，就是行業熱度會先上，然後再下，然後再慢慢再上到一個更高的高度。誰能活過第一波這波峯波谷，這是挺值得考驗的。有兩類公司能活過去，第一類融錢融得足夠多的，而且不怎麼花錢的能活過去。第二類是有持續商業化能力的，有相對健康的現金流的公司，這兩類公司能夠活下去。

**王慧：**你覺得你們是哪一類？

**姜哲源：**我們希望我們是第二種。

**王慧：**沒有第三種嗎？既能融錢，又有現金流。

**姜哲源：**這當然更好，但這就更難一些。我們發現這兩個是互相成就的，商業化做得更好，反而能拿到更多的錢；拿到更多錢，商業化就會進一步做得更好。

**王慧：**好的，謝謝姜總，那我所有問題就結束了。再次感謝你做客“思路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