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為《這就是中國》第305期|對話聯大前主席——聯合國80年:全球治理何去何從-張維為、武克·耶雷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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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聯合國成立80週年,但這些年來呼籲聯合國改革的呼聲也是日益在高漲。聯合國可以開啓怎樣的改革?中國提出的《全球治理倡議》又將給出怎樣的啓發?
在東方衞視10月20日播出的《這就是中國》節目中個,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院長張維為教授和塞爾維亞前外長、第67屆聯合國大會主席武克·耶雷米奇先生,圍繞這一主題開啓現場對話。

[《這就是中國》第305期](https://【這就是中國:第304集 對話聯大前主席——聯合國80年:全球治理何去何從】 https://www.bilibili.com/bangumi/play/ep2282303/?share_source=copy_web)
張維為:
今天我們非常高興地邀請到塞爾維亞前外長、聯合國大會前主席武克·耶雷米奇教授,做客《這就是中國》欄目,一起探討“聯合國80年:全球治理何去何從”這麼一個重要的話題。
80年前,在二次大戰的廢墟上誕生了聯合國,它承載了世界人民對實現和平、安全、發展等的美好的期望。但聯合國80年一路走來,一直面臨着各種挑戰和質疑。比方説在安全領域,許多國家和人民都對聯合國感到失望,從俄烏衝突到加沙悲劇,聯合國都沒有什麼作為,至少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感覺。
但我們也要看到,《聯合國憲章》仍然是戰後國際秩序的基石,獲得各國普遍認同。聯合國內各種對話每天都在進行,它還是為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戰發揮了作用。
在發展領域,聯合國提出了《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包括消除貧困、糧食安全、保護地球等方向的17項目標。然而,總體進展並不順利。以消除貧困為例,按照保守的估計,今天全球至少仍有7億人生活在極端貧困之中。
但我們也不能否認,聯合國在人類發展的許多功能性領域內,如疾病防控、民用航空、知識產權、電信標準等等,還是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
換言之,我認為聯合國是一個不完美的組織,但也是國際社會不可或缺的組織。它實際上折射的是我們這個真實的世界,一個光明與黑暗並存的世界。比方説,沒有大國的共識,聯合國在和平、安全等問題上,就很難有所作為。
然而,聯合國必須擁抱改革,與時俱進,爭取在應對全球治理挑戰方面更加有所作為。今年9月1日,習近平主席在上合組織天津峯會上,提出了《全球治理倡議》,這對聯合國改革很有意義。

2025年上合組織天津峯會 中新網
在不久前舉行的北京香山論壇上,美國海軍分析中心副總裁馮德威先生提了一個頗為刁鑽的問題。他問,中方提出的《全球治理倡議》,與之前提出的《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全球文明倡議》相比,有哪些新的內容?為什麼選擇在上合組織峯會提出這個倡議,而不是在聯合國大會宣佈這一倡議?
我就這個問題發表自己的看法。我説這四個倡議實際上是各有側重的,而《全球治理倡議》共有五條,每條針對的都是國際治理中遇到的尖鋭問題。它對聯合國的改革也很有意義。
第一條,“奉行主權平等”。這不是套話,不是空話,主權平等是《聯合國憲章》的核心內容。今年是聯合國成立80週年,更要強調這一條。它針對的就是美國前國務卿所説的“要麼在菜單上,要麼在餐桌上”這種主權絕對不平等的哲學。
第二條是“遵守國際法治”,而且強調“全面、充分、完整”地遵守《聯合國憲章》宗旨為代表的國際法治。也就是説,對於國際法和國際規則,不能採用雙重標準,合則用、不合則棄,這是允許的。更不允許少數國家把自己的“家規”強加於人。
第三條是“踐行多邊主義”,“堅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大家知道“共商共建共享”,是中國經過“一帶一路”廣泛實踐考驗的中國智慧,是一種全新的而且可以操作的全球治理觀和真正的多邊主義。
第四條是“提倡以人為本”,也就是説全球治理的效果,要讓大多數國家大多數民眾所享用,而不是少數國家少數人享用。這也是中國過去數十年國內“以人民為中心”發展理念的自然衍生。
第五條是注意行動導向,它針對的就是西方模式主導下,國際治理中廣泛存在的“清談誤事”的狀況,它必須改變。我以全球綠色能源轉型為例,歐洲人談得最多,但烏克蘭衝突爆發後全面後退,美國則公開放棄了。與此相反,中國通過紮紮實實的工作,基本實現了能源轉型。
當時會場裏有一位德國的專家,我説我們塔克拉瑪干沙漠,整個面積將近是整個德國的面積,但我們通過長達40多年的不懈努力把它“鎖邊”,使之成為中國今天最大的新能源基地之一。我説中國這種行動導向的能力,從長期規劃到具體實踐,都是聯合國改革與全球治理中應該借鑑的經驗。
至於為什麼在上合組織峯會上提出這個倡議,大家可能注意到,參加中國九三閲兵的外國領導人,許多都來自於上合組織和東盟國家。因為中國與上合組織以及東盟的合作,卓有成效,堪稱踐行新型全球治理觀和真正多邊主義的典範。
今天從俄羅斯到中亞,到中國,到東南亞,歐亞大陸這麼大一個板塊,總體上實現了合作共贏,成為全球經濟發展最活躍的地區。過去中亞地區、東南亞地區曾經被稱為“地理詛咒”,面臨交通不便和複雜的地緣環境。然而,通過上合組織,以及中國-東盟合作等,特別是一系列基於主權平等、合作共贏的制度安排和大量的實際行動,它們過去的“地理詛咒”,正在日益變成今天的“地理紅利”。內陸國有了出海口,經濟互聯互通使經濟蓬勃發展,許多國家成了連接歐亞大陸的橋樑。
換言之,中國今天不僅提出了全球治理倡議,而且也有許多全球治理的成功經驗。而這一切對於推動聯合國改革,以及聯合國框架下的全球治理,都具有極其深遠的意義。好,我今天就和大家分享這些。下面我們請聯合國大會前主席武克·耶雷米奇教授演講。
武克·耶雷米奇:
大家好,我叫武克·耶雷米奇,來自塞爾維亞。受到張教授的邀請,我很榮幸來到這裏。我曾有幸擔任塞爾維亞的外交部長,也擔任過聯合國大會主席。2016年,我競選過聯合國秘書長一職。現在,我是巴黎政治學院國際事務學院實踐教授,明年我將十分榮幸地成為清華大學的客座教授。
我來自一個和中國真正友好的國家,我們非常自豪能與中國擁有堅如磐石的友誼,並致力於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而今天,我們要談論的是國際組織,特別是聯合國。
國際組織往往是在重大沖突結束後才得以創立,它們的建立是為了防止衝突的重演,或者防止衝突造成的災難重演。從這個意義上説,聯合國也不例外,它是經歷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災難——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建立的,其目的就是為了防止這樣的災難再次發生。
而且,國際組織往往是由那個時代最聰明、最有能力的外交官、政策制定者和律師來設計和架構的,其設計初衷往往是為了確保戰爭的勝利方能長久地維護自身利益,並將戰後形成的新格局固定下來。
它們的結構設計使得這些內容極難被改變,而且幾乎沒有例外,這些機構幾乎都基於一個共同的假設,那就是眼前的這個局面,會在未來很多很多年裏一直持續下去。
可實際上,世界是在不斷發展的,局勢在幾年、幾十年間會發生變化,而機構卻依然停留在它們被謹慎的設計者創建時的那個舊年代。現在,某種程度上,世界發展的現實與這些機構之間,已經出現了非常大的分歧。

聯大紀念聯合國成立八十週年大會全景。聯合國官網
從本質上講,面對這種情況,我們有三條路可以走。第一,是改革那些組織,讓它們能更好地反映當下的情況,更好地體現當今世界的權力分配。第二,是創建新的機構,或者更積極地參與那些不一定是全球性的,但運作更高效、更有條理的替代組織,而不是那些效率低下、陷入癱瘓,或者出於種種原因無法改革的組織。第三件你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去做你認為必須做的事,哪怕世界上有許多人反對,或者不認同你做的事情;換句話説,做該做的事。
我預計在未來幾年,我們將看到這三者的結合。首先,會有人不斷嘗試去改革現有的國際組織,包括聯合國。其次,各國還會更多地參與到各種不同的組織中去,具體參與哪個,將取決於你在哪個地理位置。比如金磚國家、東盟、歐盟這樣的區域性組織,我們會在未來看到其成員的互動與合作變得越來越緊密。
然而,我不得不遺憾地説,世界各國單方面採取行動的情況還遠未結束,仍會有國家選擇自行其是;他們堅信,為了維護自身的安全與利益,必須這麼做。所以這三條路,將共同構成未來國際交往的三大主線。
作為聯合國大會的前任主席,作為一位渴望成為聯合國秘書長的人士,作為一個堅定信奉多邊主義和國際合作的人,我非常希望改革與協作的第一條路能勝過另外兩條。因此,此次中國之行讓我非常高興,這不僅因為中國是當今多邊主義的堅定捍衞者,更在於習近平主席近期提出的全球發展倡議,為世界眾多國家、民族和人民帶來了希望——一個關於未來國際合作的希望,一個必將走向和平的希望。
【圓桌討論】
**何婕:**剛才兩位都給出了演講,這也是我們在節目當中第一次非常成體系地討論聯合國這個話題。張老師説聯合國這麼些年來,還是發揮了非常大的作用;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對話一直在發生,只是在人們看到的地方,大家也覺得聯合國沒有足夠地支持公平和正義。所以我想問一下張老師,因為我注意到有人説好像聯合國完全沒有作用,但應該全然不是如此,
**張維為:**聯合國實際上還是發揮了相當大的作用。一個是標準,《聯合國憲章》就是標準。比方説,美國入侵伊拉克,沒有經過聯合國授權,被所有國家罵到今天,它很狼狽,你違背了全球共識,違背聯合國憲章的宗旨,付出巨大的道德代價。再比方説,世界衞生組織為全球消滅天花做出了貢獻。
聯合國是個常設機構,設有秘書處,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會議在進行,各國外交官、常駐代表都在互相接觸,有接觸跟沒接觸不一樣。所以我説至少,聯合國對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爆發還是發揮了作用的。
**武克·耶雷米奇:**首先,人們很容易把世界上所有的問題都歸咎於聯合國,但我們必須説清楚一點,從根本上講,聯合國,顧名思義,是由國家組成的組織,説白了,它是一個“成員國俱樂部”。而這個俱樂部的成員,也就是各個國家,才真正決定着彼此的互動方式:是選擇為了共同的目標而攜手努力?還是會相互對抗,陷入競爭或零和博弈?
把全球危機怪到聯合國頭上,本質上就像你的籃球隊比賽表現糟糕,卻去責怪承辦比賽的體育館管理不善。因此,如何開展合作,取決於各成員國的決定。
當前世界確實存在不少摩擦,國家之間、尤其是大國之間存在分歧,這種緊張關係自然會影響聯合國的運作效率。但正如張教授剛才恰當地指出,並非所有事務都受大國博弈主導,聯合國每日持續推進着成千上萬項日常事務。如果這些工作突然停止,人們才會猛然意識到,沒有聯合國的世界,將會多麼艱難。這有點像我們日常使用的無線網絡,平時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可一旦斷網,你馬上就會發現自己陷入了麻煩。
**何婕:**聯合國的存在對我們當下世界來説,已經成了像呼吸一樣的必要存在。但現在大家呼聲最大的是改革。為什麼要改革?就您之前演講中也説,對於一些非常重要的安全議題,聯合國的約束不多,所以這是很迫切的。
張維為:安全問題是政治問題,是最敏感的問題,這就導致前面我在演講中所説的,只要是五大國,五個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達不成共識,聯合國就很難達成安全方面的共識協議,這是它難的地方。這也是真實世界的反映。
**武克·耶雷米奇:**這也正是當前的世界局勢,特別是聯合國框架內如此艱難的原因。
地緣政治本質上是國家間關係的體現,尤其是大國、強國之間的互動,而地緣政治本身具有周期性,就像經濟週期一樣,會經歷繁榮與衰退的交替。唯一不同的是,地緣政治週期的跨度更長,往往持續數十年而非短短幾年,因此它的變化不易被察覺。
但關鍵在於改革與變革的最佳時機,特別是需要廣泛共識的重大改革,恰恰出現在形勢向好的階段。這就像修補屋頂,你不能等到暴雨傾盆時才動手,必須選在天氣晴朗的時候。改革的推進需要建立在各國傾向於合作、互信較強的時期,當大家不再把國際事務看作“你輸我贏”的零和博弈,改革才有可能落地。不幸的是,我們正身處地緣政治的“衰退期”,在這個階段,大國之間難以形成共識。
**張維為:**我再補充一點,像他這樣的高大上的聯合國大會主席,或者一些其他在聯合國工作的人,很多人是很辛苦的。
我給你舉個例子,聯合國的領導班子秘書長、副秘書長、助理秘書長,組成一個執委會,從古特雷斯擔任秘書長後,也建立了集體學習制度,有點像我們的政治局學習,每年兩次,我去講過一次課,那是2018年7月,也是聯合國執委會第一次邀請中國學者去講課。
古特雷斯秘書長對中國非常友好,我講座休息的時候一起喝咖啡,他説工作太累,世界都抱怨我們聯合國什麼都不做,但我們整個班子,沒有一天是空着的,工作非常繁重,他抱怨地説,你就可以理解這是很不容易的。像他擔任聯大主席幾乎每天都在飛機上,一年要走幾十個國家,很累人的。
**何婕:**普通觀眾很難理解,聯大主席是要忙些什麼。您在工作崗位上的時候,你每天是一個什麼樣的日程安排?
**武克·耶雷米奇:**我並不是一位傳統意義上的聯合國大會主席,首要一點是,我是通過選舉產生的,而這種情況並不常見,那是冷戰結束後首次出現競爭性選舉。我當時的對手來自歐盟,順便説一句,我能獲勝其實是個很大的驚喜。但勝選這件事讓我感覺可以肩負使命,能夠以聯合國大會主席的身份積極地去做一些事情。
在這個職位上,你可以選擇做一位循規蹈矩的禮儀性主席,畢竟大會每天上午下午都有固定的議程,然而,主席手下有許多副手,可以主持這些儀式或會議,而主席自己則可以去做其他事情。一旦坐上那個位置,你就會意識到大會主席的權力是相當大的,大到足以決定是否將某項議題列入議程,是否推動表決。因此,在任期一開始,我就決定打破常規,將巴勒斯坦申請成為聯合國觀察員的議題,提交大會表決。其實所有人都清楚,支持巴勒斯坦成為觀察員國的票數早已足夠,但此前歷屆主席都回避將此議題付諸表決。所以,如果你決定了某些事情,你可以強制推行這些決定,或者至少可以迫使成員國公開表明自己的立場,在某些事情上表明自己的態度。
所以我做了一系列的事情,比如關於巴勒斯坦的,還有與氣候變化相關的,以及國際刑事司法的作用等等,這些議題在世界許多地方,包括我來自的巴爾幹地區以及非洲地區,都極具爭議。
因此,我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起了一系列公開討論,這在聯合國內引起了不小的反響。作為主席,你可以選擇去做那些重要的事,你也可以享受這一年的任期,畢竟任期只有一年,期間會像王室成員一樣受到禮遇,還能環遊世界,與人握手會面。但我選擇去做事,那是非常充實而且緊張的一年。

當地時間2024年5月10日,第十次聯合國大會緊急特別會議10日以壓倒性多數通過決議,認定巴勒斯坦國符合《聯合國憲章》規定的聯合國會員國資格,應被接納為聯合國會員國。路透社
**張維為:**我再補充一句,就是像他這樣的,在聯合國高層雖然是一年的工作,會受到各種各樣的政治壓力,有一定風險的,你時不時會得罪某個大國。
**何婕:**我先回到前面武克先生説的,他一年其實是非常繁忙,同時也是感受到壓力的一年,但是他沒有僅僅是到處走,或者接受這種所謂的歡呼握手,他還是投入做了許許多多非常紮實的事情。不妨説説美國和聯合國,聯合國這麼些年來,一直拖欠會費的是美國。另外在一些非常重要的、關乎公平正義的議題中,美國也是經常站在利益的這一邊,這個是在這些年聯合國的運作中,讓世人產生了很大的一種不好的感覺。
**張維為:**客觀來講,聯合國總部設在美國,光這紐約這個市,這麼多的國際公務員、官員及其家屬在那裏生活工作,給紐約創造GDP、創造就業,算經濟賬,美國是賺錢的。但現在美國還是欠了將近30億,世界最多;但是美國也很“鬼”,聯合國有個規定,具體細節我忘了,大致就是到一個什麼程度,如果你再不交會費的話,你就要喪失表決權,美國總是在此之前交一點錢。
就在前幾天,哥倫比亞總統因在聯大的發言而遭美國吊銷簽證,他在社交平台X上説,聯合國應該搬離美國,搬到個更加民主的國家,他明確地提出這個要求。關鍵是當天,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跟中國商務部簽訂了一個協議,把開發計劃署下邊的全球可持續發展中心遷到上海臨港,這是很好的消息。

哥倫比亞總統佩特羅在第80屆聯合國大會上發表講話 衞報
**何婕:**我們在節目當中也説的,不妨可以把聯合國的一些有實質意義的,能夠實際性發揮作用的一些分支,先搬到美國以外的其他的地方,包括中國在內,也是個非常棒的選擇。大家最關注的是,聯合國未來有沒有可能會啓動某種形式的改革?剛才武克先生在演講當中也説到了,中國提出的像全球治理倡議等等,它能給聯合國的改革有什麼啓發嗎?
**武克·耶雷米奇:**我認為中國先後提出的三大倡議,安全、發展、文明,以及今年更具綜合性的全球治理倡議,都精準回應了國際社會的普遍期待。從本質上看,世界大多數國家渴望的是一種基於主權平等原則的、務實有效的多邊主義與合作,就是通過共贏共建,共同塑造人類命運共同體,這種願景無疑具有強大的吸引力,包括塞爾維亞在內的眾多國家,都對此深表認同。
但這是理想藍圖,這仍然是一個需要長期奮鬥的遠景目標。當前擺在我們面前的,是地緣政治衰退期的嚴峻現實,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之間,甚至連最基礎的共識都難以達成。
每個人都清楚,聯合國的未來,將取決於它是否能改革代表機制,尤其是在主要機構中,安理會作為最重要的機構,更需要能反映當今世界的格局。因為在1945年聯合國成立時,安理會的5個常任理事國是二戰的戰勝國,如今,世界上有許多國家在當時並不存在,因為它們那時還是歐洲殖民帝國的一部分,所以沒有聯合國席位,尤其在安理會方面。
我認為,聯合國在20年後是否仍然值得我們信賴,核心在於我們是否有勇氣和智慧去改革其架構,使其能夠反映21世紀的現狀,而不是停留在《聯合國憲章》制定時的20世紀中期。
**張維為:**我自己覺得聯合國改革的基本思路,可以參考中國模式的做法,從易到難,首先要指出整個改革都是難的,但還是要儘量有所作為。比方説,中國現在提出四個倡議,全球發展倡議現在用力非常之多,各種各樣的具體行動,有些我覺得可以成為聯合國改革的一部分,我説過可以成立一個發展理事會,聚焦發展問題,這是大多數國家都關心的問題。
你直接改革安理會,現在非常難,特別遇到的一個邏輯問題,因為五個常任理事國對它都有否決權的,你的改革涉及它的利益,它可以否決你,所以很難,除非五個大國利益都不受損害,這也不容易做到。
**武克·耶雷米奇:**有三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全世界沒有人會質疑它們是否應該在安理會有代表權,那就是美國、中國和俄羅斯,它們確實是全球安全事務的重要參與者,對吧。
請允許我直言不諱,這是一個問題,安理會有英國和法國,卻沒有比如印度、巴西或者非洲國家的代表,現行架構的這一缺陷顯而易見,這是我之前已經説過幾次的,現在我也想借此機會再次強調這一點。
**何婕:**武克先生説從學者的角度表達,會比較自由一點,我覺得他説到兩點,對於聯合國未來來説,確實是需要面對的問題,就是原來有很多國家當時不存在,現在在了,這些國家有沒有可以被代表,他們有沒有足夠的存在。另外一個,就像您説的,五常裏面是不是還有足夠地有代表性,這確實是個非常尖鋭的問題,
**張維為:**很多問題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但就是無解,因為程序放在那兒。可以先把發展的事情做起來,把安理會改革暫時放一下,我們可以創造性地做一個發展委員會,把所有的跟發展有關的議題都統籌起來。
為什麼我真的主張很多聯合國機構到中國來,第一,我們歡迎,我們真的是主張人類命運共同體,我們有這個文化,有廣泛的支持,我們對全世界都非常友好,多數國家都會接受的。此外,中國現在在很多領域都是全球領先的,如反貧困、基礎設施建設、電子商務、綠色能源轉型等,領先意味着引領標準的形成或變革,國際組織很大程度就是討論和指定標準的,你只要通過程序討論起來,讓各種標準逐步形成,多數國家都會贊成的。
**何婕:**對,而且最重要的是,中國提出的這些發展標準,不是説我要利用這個標準來為我自己謀利,而是説我可以把這個標準推廣到全世界更多的地方,讓大家受惠,這是中國的出發點,為了讓這些智慧可以全球共享,帶着大家都往前走。我覺得中國這麼多的倡議,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為“全球南方”國家、為發展中國家來發聲,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張維為:**中國公開講了很多次,我們這個否決權是代表第三世界、代表發展中國家的,後來我們投票記錄也是這樣。
【討論環節】
觀眾:兩位老師好,主持人老師好,我是來自復旦大學的陳域聖。在最近的加沙危機等國際或地區衝突中,我們觀察到了一個矛盾,即使聯合國組織和一些聯合國工作成員付出了巨大犧牲,但是戰爭沒有停止,人道主義救援也遠遠沒有到位。聯合國在停戰止戰這一職責上,真的發揮不出作用了嗎?謝謝老師。
**張維為:**你剛才正確的提到聯合國很多機構,比方説聯合國難民署這些機構都做了很多工作,但以色列幾乎是無差別地阻撓,所以這些工作幾乎沒法進行下去。現在因為美國提供的資金減少之後,難民署很多活動都沒法運轉了。
我前面講的這些屬於安全問題和政治問題,安理會當中主要是美國,它一票否決,它所有的投票記錄表明它沒有例外地都支持以色列的。
**武克·耶雷米奇:**談到“兩國方案”的未來,這是一個非常複雜且敏感的問題。在我看來,加沙事件顯然是我們有生之年發生的最重大的悲劇之一,或許就是最重大的悲劇。
從人道主義的角度來説,其背後的政治局面錯綜複雜,而且在我看來,其中一部分相當醜陋,與美國國內政治有關,也與以色列、阿拉伯世界的態度有關。不幸的是,這個持續了數十年的問題還牽涉伊朗等諸多因素。所以我不想深入探討其中的政治層面,我想談談人道主義,因為剛才的提問與此有關。
事實上,這是當前聯合國系統面臨的最嚴重的危機之一,與美國的退出有關,美國一直以來不僅是最大的捐助國,實際上在很大程度上也掌控着聯合國體系。目前,既缺乏資金,也對未來沒有頭緒,因為美國的缺席造成了政治真空,同時還缺乏資金。如今,世界上許多國家都在密切關注,誰將以及如何填補全球範圍內的這個空白。
**張維為:**但實際上損失最大也包括美國自己。比方説,東南亞最近的一系列民調,過去大概是一半支持美國、一半支持中國,甚至支持美國要多一點,然而從加沙危機以來,所有的民調都是對中國的好感上升,對美國的好感下降。

2025年9月23日,特朗普到訪紐約聯合國總部出席聯大會議,踏上自動扶梯後突然扶梯停止運行。美聯社
觀眾:兩位嘉賓好,主持人好,我是毛小梅,來自上海,目前在金融行業工作。我想問的問題是,聯合國的一票否決權是否是一種制度霸權?金磚國家等正在構建一種新型的全球化組織體系,這是否會削弱聯合國的地位?
**張維為:**先回答第二個問題,金磚國家加強相互之間的合作會不會有損聯合國地位?嚴格來講不是這樣,是聯合國應該根據《聯合國憲章》應該發揮的許多作用,但現在發揮不出來,所以金磚國家想發揮這樣的作用,某種程度上,這是非常有用的補充作用,是為了更好地實現《聯合國憲章》確定的目標。
發展是《聯合國憲章》裏面也提出來的,你做的不好,我們就來做。基礎設施為主推動的“一帶一路”建設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世界上這麼多國家需要基礎設施,特別是發展中國家,但是聯合國做不了沒有做,也沒人去做,我們就提出來做。你説這是反對聯合國嗎?不是的,它實際上是把聯合國應該而沒做的工作給做了。
**武克·耶雷米奇:**當否決權導致決策僵局,正如我們當前面臨的癱瘓狀態,正如我所説有三種應對方式,即改革現有國際組織,轉向替代性多邊機制,或採取單邊行動。其中,第二種方式,尋求替代性組織正成為越來越多國家的選擇,“金磚機制”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當聯合國框架因癱瘓而失效時,理念相近的國家可以通過這類不存在嚴重分歧的平行機制推進合作,非洲國家可以依託非洲聯盟,東盟地區國家可以依託東盟,歐洲國家則轉向歐盟框架。
我個人認為這種模式並非最優解,我們當前面臨的全球性挑戰恰恰需要真正的全球合作,但如果沒有可能,就退而求其次。因此,中國提出的倡議,不僅是全球治理倡議,以及張教授剛才提到的“一帶一路”倡議,在促進基礎設施互聯互通等領域,為解決全球性問題提供了極具建設性的方案,塞爾維亞等國對此表現出極大熱情。
是不是可以這樣説,大家可能有一個共識,聯合國總要改革,只不過每個國家,特別是像包括美國在內的這種世界大國,到底希望聯合國往哪個方向改,這個答案是不一樣的,而要形成這個共識也很難,非常難,真實的世界,它就這麼複雜這麼困難,光明黑暗同時存在。
但是我們也在這麼複雜的世界當中,中國包括廣大的發展中國家,努力地走出一條既在原來的聯合國框架下,但同時又對聯合國的功能有非常好的補充的一條路,這是我們當下能做的。
還要補充一句,多虧有了中國。我想説,在改革議題上,中國無疑是值得信賴的行動者,因為中國本身就是改革實踐的典範,今天中國所展現出的所有發展成就,無疑都是深化改革結出的碩果,這一點國際社會有目共睹,即便那些對與中國發展關係有疑慮的國家,也無法否認中國通過改革在發展等領域取得的成功。
因此談及改革,中國具備十足的公信力,我期待中國能成為聯合國改革的引領者,堅持推進聯合國體系的改革;即便面對某些國家的消極態度,甚至公開反對,我希望中國提出的改革願景,終將贏得廣泛認同。
**何婕:**剛才兩位都説到了、也引用多次的《全球治理倡議》當中提出那麼多點,包括所有國家主權要平等,要尊重法治,確定的法條、講好的規則就要遵守,更重要的是這些事情要落到實處、要有實效。中國就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參與全球治理,也為全球治理提供更多貢獻。我們這樣的思路,也可以為聯合國的改革提供更多的啓發。
謝謝兩位參加我們的節目,也謝謝現場的觀眾朋友,謝謝大家,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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