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啓宗:Game Over,中美博弈結果已經明朗
guancha
遊戲結束不是壞事,是我們贏了。
2025年10月23日,上海發展研究基金會第198期沙龍上,恆隆集團名譽董事長陳啓宗先生以“世界新秩序——中國何去何從?”為題,展開了一場思想激盪的演講。
他回望二十世紀以來全球經濟與政治的潮漲潮落,指出我們正身處一個類似1930年代的激盪年代。在剖析中美貿易與科技博弈時,他認為雙方都受損,但中國更有韌性,未來將穩中取勝。世界正走向碎片化與去全球化,美國將重回孤立主義,中國需在混亂中尋求生存與發展。
最後,他提醒年輕一代,要有理性的愛國心,強調堅守自身文化與價值觀。
以下是演講的主要內容。
陳啓宗:
每次和老朋友們聚首,總會有種既熟悉又沉重的感覺。熟悉,是因為我們這羣人已經在時代浪潮中共同經歷了太多;沉重,是因為我今天要講的可能並不是讓人愉快的話題。
我這代人是幸運的。二戰之後出生,社會穩定,經濟高速發展。那時候,只要有點努力、有點本事,幾乎都能闖出一片天地。我們的父母輩經歷了戰爭、饑荒、動亂,而我們則享受了和平與增長的紅利。可是,正因為我經歷了從貧窮到富足的整個過程,我更清楚地知道繁榮不會永遠持續。
一、房地產的教訓與“保命保本”的時代
我從事房地產幾十年,對這個行業有很深的感觸。我曾多次提醒同行,中國房地產市場的發展模式不可持續。那時沒人願意聽,因為賺錢太容易了。大家都覺得只要城市化繼續,房價就永遠漲。
2007年,我對一羣房地產商直言:“如果你們有100個會員,20-30年後,可能只有4-5個賺大錢,35-40個過得不錯,但至少15-20個會破產。”當時沒人願意聽這種掃興的話。結果證明,我還低估了風險,破產的比例高達90%。
這讓我深刻體會到,人們在繁榮時往往聽不進逆耳忠言,只有極少數客觀的人能冷靜面對。所以我今天要再次強調:我們正處在“保命保本”的時代,而不是大發展的時代。許多中年企業家,四五十歲,正值事業巔峯,他們經歷了中國經濟最輝煌的二十五年,見慣了機遇與暴利。要讓他們相信“要收手、要防守”,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我必須講真話——未來的十年,不是拼命擴張的時期,而是保守、穩健、活下來的時期。
二、歷史的鏡像:1920年代的繁榮與1930年代的蕭條
歷史常常會重演。1920年代的美國經歷了所謂的“咆哮的二十年代”,經濟騰飛、股市火爆、消費狂潮,但到了1930年代,大蕭條席捲全球,失業與戰爭隨之而來。我認為,我們今天正處在類似1930年的時間點。過去幾十年的繁榮已經走到盡頭,未來的困難尚未完全顯現。好日子在後面嗎?不是的,好日子已經過去;壞日子才剛開始。當然,我希望自己判斷錯了。但理性告訴我,世界的經濟與政治結構正在發生根本性變化,這種變化不會以温和的方式結束。

中美對決中,中國經濟更具有韌性
三、世界博弈:中美“對撞”的結局
幾十年來,沒人稱我為樂觀主義者,我更像是個現實主義者,甚至略帶悲觀。但在中美關係上,我卻相對自在。我認為,中美博弈的結果已經明朗,用一句英文來説,就是“game over”。有位香港商人聽後驚慌,以為遊戲結束是壞事,我笑着説:“不,是我們贏了。”
當然,這不意味着沒有痛苦,但如果結果是我們希望的,痛苦就變得可承受。真正的痛苦是不知道明天會怎樣,而我相信,中國的明天是可以預見的,且結果不錯。為什麼我這麼説?
首先,在貿易戰中,美國企圖通過關税壓制中國,但這種做法其實傷人傷己。你加35%、我也加35%;你加100%、我也加100%。到最後,已經不是關税問題,而是禁運問題。雙方都痛,但中國能忍,美國不能。
其次,美國的政治制度與社會結構,決定了它無法長期維持外部對抗。我在1960-70年代的美國求學,親眼見證其社會在越戰期間的分裂。美國的制度和文化難以承受長期對抗,內部矛盾會讓他們先崩潰。中國不同,中國人能吃苦、能忍耐,只要內部穩定,外部壓力反而能鍛煉出更強的韌性。所以我常説,這場中美博弈,沒有真正的贏家,但最後能站得更久的,會是中國。
四、金融的陷阱與製造業的力量
西方過去幾十年犯下最大的錯誤,就是過度金融化(over-financialization)。他們把錢當作商品,讓金融脱離實體經濟,製造業逐漸空心化。我常半開玩笑地説,如果我有女兒,我絕不會讓她嫁給投資銀行家——不是他們壞,而是整個系統壞。這個系統鼓勵短期利益、鼓勵虛擬經濟,忽視了社會的根本——生產、製造與創造。
中國經濟沒有金融化,而且堅持以實體經濟為主。只有製造業強大,國家才能穩固。美國今天在科技和軍事上表面強大,但是其供應鏈已經嚴重脆弱。過度依賴金融、忽視工業基礎的結果終將顯現。

2025-2029年,中國在全球製造業(35%)和增值(29%)中領先
五、新的國際秩序與碎片化世界
當今世界的秩序正在重新排列。美國作為世界老大的時代,正在衰退。但衰退的不是力量,而是意願。美國的內政、債務、社會撕裂,使它逐漸迴歸孤立主義。美國的歷史根基是孤立主義,從1823年的門羅主義到20世紀初的貿易堡壘,其迴歸孤立主義並不意外。
近年來,我在中東和歐洲的部長級朋友告訴我,美國正從這些地區撤退,影響力下降。美國人自己可能還沒意識到,但中東國家、歐洲國家都在重新尋找平衡點。基辛格説過一句話:“做美國的敵人很危險,但做美國的朋友可能是致命的。”這句話今天仍然適用。
世界正在走向碎片化(fragmentation)——區域集團化、供應鏈分裂、政治多極化。對中國來説,這不是理想的局面,但也不是致命的局面。中國作為能源和糧食依賴進口的國家,必須擁抱全球化,維護多邊體制。中國人向來擅長在複雜環境中生存。我們的商人、企業家,早就習慣在規則未定的環境中謀生。正因為如此,中國有能力在碎片化的世界中繼續成長。
六、年輕一代的挑戰:自由與約束
我在與年輕人交流時,最擔心的一點是——他們太崇拜自由,太迷信西方。我理解這種情緒,因為當一個人從約束中走出來,自然渴望更大的自由。但歷史告訴我們,沒有約束的自由,是通往混亂的開始。西方的問題,正是自由過度。他們的社會道德滑坡、政治極化、文化失衡,皆源於此。
中國正在承受來自外部的全方位壓力——從貿易、科技、輿論到價值觀。要是這個時候,我們內部還迷失方向,那才是真正的危險。我對年輕人的忠告是:要有理性的愛國心,要懂得歷史,要堅守價值觀。自由不是放任,獨立不是叛逆。中國今天需要的是清醒的思考者,而不是盲目的模仿者。
很多家庭仍把孩子送到美國讀書。我不反對學習先進知識,但我反對把孩子送去“被價值觀改造”。美國的教育確實開放、啓發性強,但那套社會文化的力量極其強大,一旦價值觀形成,就難以回頭。你以為孩子去學知識,結果學到的是另一種生活方式、另一套判斷體系。那裏的環境,已經不再是我們記憶中的美國。如今的美國社會貧富分化、治安惡化,道德迷失,中產階級的焦慮比任何時候都高。教育可以補,但價值觀一旦壞了,就再也補不回來。
七、未來的世界與中國的道路
我相信,未來的世界不會是一個穩定的世界,而是一個多極、複雜、碎片化的世界。美國可能會繼續退回孤立主義,歐洲將經歷動盪,中東仍是火藥桶。
我最擔心的兩個地區,一個是中東,一個是歐洲。中東的能源安全對中國至關重要,任何衝突都可能波及全球。而歐洲的經濟與社會結構問題,也註定會經歷一場大調整。
對中國而言,我們要保持冷靜,不盲目樂觀,也不盲目悲觀。我們有龐大的市場、完整的產業鏈、勤勞的人民,只要內部穩,外部就奈何不了我們。未來真正的機會,不在地產,不在金融,而在服務業與創新型實體經濟。中國的服務業還遠未充分發展,這正是下一個增長點。
我一生經歷了幾個時代,從戰後復甦到改革開放,從香港崛起到全球化浪潮。今天,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世界已經變了。我們正進入一個不確定、無規則、碎片化的時代。面對這樣的局面,中國不能幻想平穩,而要準備長期的競爭與震盪。
我既樂觀於中國的韌性和潛力,也擔憂未來的不確定性。無論是貿易、科技還是國際秩序,中國都有能力應對挑戰,但前提是內部團結、理性決策。我希望年輕一代能從歷史中汲取智慧,摒棄對西方的盲目崇拜,腳踏實地,為國家的未來貢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