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義:“內病外治”能否讓巴基斯坦徹底翻身?
guancha
【文/劉宗義】
5月7日的印巴空戰對兩國及整個南亞地緣格局來説,都可能是一個“分水嶺”事件。取得空戰勝利後,巴基斯坦的國際環境大為改善,國際地位明顯提高,外交空間及靈活度迅速增加。
巴抓住這一有利時機積極作為,不斷推出新外交舉措,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
一是利用夏巴茲總理來華出席上合組織天津峯會和“九三閲兵”等機會,進一步強化與中國的全天候戰略合作伙伴關係,鞏固根本性的外部戰略依託。
二是推動與美國的務實合作,包括與美國在俾路支省開展能源礦產合作,並建議兩國合作在巴建設新港口。
三是在中東方面,高調反對以色列和美國在6月“十二日戰爭”中對伊朗核設施的打擊,聲援加沙人民的抗以鬥爭,並在9月以色列空襲卡塔爾後與沙特簽署共同戰略防禦協議。
四是在南亞方面,除不斷對外更新其在5月印巴空戰中的對印戰績、反擊印度好戰言論外,10月10日還針對阿富汗境內巴基斯坦塔利班(巴塔)與“俾路支解放武裝”等極端組織實施軍事打擊,隨後巴阿爆發自2021年阿富汗塔利班(阿塔)重掌政權以來最大規模軍事衝突。
這一系列的對外行動讓人目不暇接,甚至有些出乎意料,但卻真實體現了巴高層和戰略界在全球大變局背景下,為解決自身面臨的困境和挑戰而“煞費苦心”。

2025年9月17日,巴基斯坦總理夏巴茲(中左)在與沙特王儲兼首相穆罕默德(中右)簽署完共同戰略防禦協議後合影。
一、內部面臨的三重挑戰
巴基斯坦當前面臨的困境和挑戰主要集中在三方面:
首先是安全挑戰,又分為內外兩方面。內部挑戰主要來自俾路支省的叛亂和分離主義勢力與巴塔,外部挑戰主要來自印度和阿富汗。而外部安全挑戰對內部安全挑戰具有重要影響。
自獨立始,印度就是巴最大安全威脅。2025年5月,印度總理莫迪本想借4月22日印控克什米爾地區帕哈爾加姆發生的襲擊事件對巴發起軍事打擊,一面對巴確立更高水平的軍事威懾,一面向世界展示其“地區霸權”形象,從而實現其國內政治目的和地緣戰略野心。但沒想到大失顏面,還暴露了與巴方之間的武器裝備和作戰水平代差。
另一個外部安全挑戰則來自阿富汗。雖然2021年阿塔重返喀布爾也有巴方的支持,但此後事情脱離巴方控制。阿巴有關邊界問題的傳統矛盾,即“杜蘭線”爭端,與阿巴交界地帶普什圖尼斯坦的歸屬問題重新浮出水面。阿塔重返喀布爾還刺激巴塔在巴境內圖謀搞“國中之國”,而阿塔與巴塔之間的血緣、部落和宗教情結使外界認為阿塔一直暗中庇護巴塔。阿塔重掌政權後,巴境內恐襲事件逐年增加,襲擊規模和傷亡人數不斷擴大,且各極端組織之間隱有聯合之勢,對巴社會穩定及中巴經濟走廊建設等造成嚴重威脅。從伊姆蘭·汗政府時期起,巴就希望實現其國家戰略從地緣政治向地緣經濟轉型,但沒有一個安全穩定的國內外環境無法保障經濟社會的發展。
其次是經濟挑戰。近幾年,在美聯儲加息、烏克蘭危機等外部因素衝擊下,巴遭遇嚴峻債務危機。在中國、沙特、阿聯酋等國家不斷提供流動性支持和債務展期幫助下,巴也得到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貸款,已渡過最困難時期。但如何促進經濟發展,避免債務危機再次出現,對巴政府而言仍是最大挑戰。
巴經濟發展狀況不佳,除受國內政治局勢、地區安全形勢和國際經濟環境影響外,主要是由於其經濟制度沒有經過大規模改革,缺乏內生動力。1958年以來,巴向IMF借款24次,這些資金主要用於償還過去的債務,併為當前支出再融資,而非投資。同時,巴財税制度不合理,逃税和避税現象普遍,國內投資再生產嚴重不足。巴税收與國內生產總值(GDP)之比在2022~23財年為8.5%,遠低於亞太地區19.8%的平均水平。
目前看,最簡單的解決辦法應該是擴大税基。在IMF和世界銀行的壓力下,夏巴茲政府決定改革税收,擴大税基,提高工薪階層税收,取消其他階層的免税政策。但這一改革似乎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因為改革税收制度不僅是一個經濟問題,更是一個政治問題——改革的對象其實正是執政者本身,這種刀刃向內的改革很難開展。

2025年10月20日,在靠近阿富汗的巴基斯坦查曼市,市場商販正售賣新鮮蔬菜。近期邊境緊張局勢緩解後,這座城鎮的日常生活逐漸恢復。 圖源:“世界知識”微信公眾號
最後是政黨政治方面的困境和挑戰。若不能緩解巴面臨的安全和經濟挑戰,目前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簡稱“穆盟〈謝〉”)與巴基斯坦人民黨的執政聯盟合法性問題將浮上水面。巴國內有輿論認為,謝里夫家族及穆盟(謝)、布托家族及人民黨,只能代表其家族利益與地方利益,不能代表全體民眾。對傳統政治勢力的逆反情緒在南亞國家幾乎是普遍現象。
在2018年的國民議會選舉中,持續數十年的穆盟(謝)與人民黨兩家獨大的政治格局被打破,伊姆蘭·汗領導的正義運動黨(簡稱“正運黨”)獲勝。但2022年4月,伊姆蘭·汗遭不信任動議被罷免下台,此後家族政治迴歸,正運黨及其支持者對此非常不滿。雖然在軍方支持下,穆盟(謝)與人民黨組成了執政聯盟,但在2024年2月的國民議會選舉中,無政黨獲得超半數席位的結果顯示家族政治人氣不再,伊姆蘭·汗的支持者仍具有相當大的政治影響力。
二、空戰勝利“強心針”
巴軍在5月印巴空戰中獲勝,為緩解巴執政聯盟面臨的挑戰和困境注入一劑“強心針”。此戰有效維護了巴國家安全,為巴營造更有利的周邊安全環境贏得了時間。同時,這一戰是印巴分治以來巴軍取得的第一次大捷,一掃1971年第三次印巴戰爭以來對印懼怕的心理,極大提振國民士氣,增強民族凝聚力,提升民眾對政府和軍隊的信任和支持。
然而,經濟挑戰依然嚴峻。在無法通過刀刃向內的改革獲得內生經濟動力的情況下,巴希望通過吸引外資解決經濟發展問題。2024年6月,夏巴茲總理訪華,中巴發佈聯合聲明表示,雙方將在共建中巴經濟走廊已取得成就基礎上,共同致力於推動中國支持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八項行動走深走實。但中方對過去十年中巴經濟走廊建設在巴境內面臨的安全和營商環境問題存在顧慮。
近兩年,夏巴茲高頻訪問沙特、阿聯酋等中東對巴友好國家,試圖説服這些國家通過銀行存款或投資項目助巴擺脱經濟危機。巴政府2024年推動新一輪私有化改革,其中一部分也面向中東主權基金,希望中東國家收購其國有資產。沙特和阿聯酋都給予了積極承諾,但投資並未如期兑現,根本原因在於巴局勢長期不穩定與困擾巴經濟的結構性問題。
但此番巴在印巴空戰中“揚眉吐氣”,為巴試圖通過外交運籌解決經濟和安全挑戰提供了新機遇。
首先,巴對美外交取得進展。
特朗普對印度早就心存不滿,認為印度只是在利用美國實現其多極世界的目標,美國過去“抬印抑巴”的政策對其“印太戰略”不利,因此在重返白宮後便醖釀調整美國的印巴政策。在美國看來,印度在印巴空戰中的失敗表明其在軍事上遏制中國的戰略價值大幅減弱,莫迪政府還斷然否認特朗普所稱的其本人“成功調解”印巴衝突的説辭,而巴方對特朗普的感謝則與之形成鮮明對比。
此後,巴投其所好,表示願在能源礦產開發、加密貨幣及人工智能等領域與美國及特朗普家族進行合作,甚至願提名特朗普角逐2026年諾貝爾和平獎,這使得特朗普對巴領導層好感大增。

特朗普(右二)與夏巴茲(左二)和穆尼爾(左一) 圖源:巴基斯坦政府官方X賬號
而巴方如此作為,主要原因有四:
一是避免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同時不排除像20世紀70年代那樣在中美之間發揮橋樑作用的可能性;
二是希望在大國戰略博弈和地緣政治變動的複雜局面中強化自身相對有利地位,推動大國加大對巴投入;
三是希望通過拉近與美國關係獲得IMF等國際金融機構貸款;
四是希望在反恐及打擊分離主義勢力方面得到美方支持。今年8月,美國務院宣佈將巴分離主義組織“俾路支解放武裝”及其下屬“馬吉德旅”認定為“外國恐怖組織”。同時,特朗普政府大幅調低對巴關税,還在10月的阿巴衝突中向巴提供情報支持。
其次,在中東方向,巴方在印巴空戰中的成果明顯提高了其在伊斯蘭世界話語權,尤其是隨着以色列及美國在6月對伊朗核設施實施打擊與以色列在9月空襲卡塔爾,巴對一些中東國家的重要性進一步提升。
沙特等中東國家是巴能源、貸款和僑匯的重要來源國,而巴與沙特簽署的共同戰略防禦協議則為這些資金來源的持續性加上了保險,同時也是提醒美國重視巴在中東問題上的利益和作用。
迄今,巴基斯坦借印巴空戰之威而採取的外交行動均取得較大成功,但也存在隱患。巴目前的策略是試圖將大國博弈和地緣政治變動轉化成改善自身戰略處境、提升自身戰略價值、拓展自身外交空間和經濟利益的動能。這一目標能否達成,有賴於巴方的政治智慧與外交技巧。
(本文刊登在《世界知識》2025年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