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耀：抓住數字經濟發展的歷史機遇，推動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

“十四五”期間，我國經濟發展取得顯著成就，經濟總量增長約40萬億元人民幣，人均GDP超過13445美元。當前，我們距離高收入國家行列只有一步之遙，需要準確把握世界銀行高收入標準的動態變化，並在“十五五”期間通過宏觀政策協同，推動經濟實現質升量長的穩健增長，為在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奠定堅實基礎。

同時，國際環境正經歷深刻變革：全球貿易體系面臨碎片化風險，全球金融體系隨數字經濟的發展而出現重大調整，數字貨幣發展加速演進，SWIFT系統正積極擁抱區塊鏈技術。這些變化將對全球貿易和全球金融格局產生深遠影響，需要我們密切跟蹤、深入研究，及時制定具有前瞻性和針對性的政策方案，在複雜局面中穩步推進中國式現代化進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朱光耀】

一、“十四五”發展成就與高收入門檻現狀

“十四五”時期，我國在複雜嚴峻的國內外環境中取得巨大成績，經濟總量達到140萬億，增長約40萬億元，相當於多箇中等經濟體總量，既提升了人民生活水平，也擴大了國際影響力、增強了全球事務參與度。

從關鍵經濟指標演變軌跡來看，2020年“十四五”規劃制定時，我國GDP首次突破100萬億元（達101萬億元），人均GDP第二年超過1萬美元（達10504美元），標誌着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階段；至2024年，人均GDP進一步提升至13445美元。四年間的持續增長，清晰展現了“十四五”期間經濟發展的韌性與活力，也讓我國與高收入國家的差距進一步縮小。

世界銀行作為全球經濟分類的重要參考機構，其高收入標準的調整與我國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進程密切相關。2025年7月，世界銀行將高收入國家人均國民總收入（GNI）標準從14005美元下調至13935美元，下調了70美元。

1957-2023年中國人均GDP的增長情況（單位：美元）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 作者製圖

這一標準並非總是單向上升，而是受通貨膨脹率、美元匯率等宏觀因素影響呈現波動，例如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2024年全球經濟調整期間，均出現標準下調情況。2024年，美元指數從103升至108，全球通脹率從6.8%回落至5.8%，正是這兩大因素共同作用，促成了此次標準下調。

對照我國數據，根據國家統計局測算，2024年，我國人均GDP為13445美元，世界銀行測算的中國人均GNI為13660美元。與世行最新高收入標準相比，中國距離跨過高收入國家門檻僅相差275美元。但這並不意味着明年我們必然跨越高收入門檻。

從未來趨勢看，今年上半年美元匯率走勢結合美聯儲基準利率下調（當前維持在3.75%～4%，且存在進一步下調預期），美元存在貶值壓力；而全球通脹率從5.8%進一步下降的空間有限，這意味着明年世界銀行高收入標準大概率會重回上調通道。因此，我國能否彌補275美元的差距、應對標準上調壓力，最終取決於“十五五”開局之年的經濟發展質量與增速，不過無需過度糾結於單一年份是否達標，更應着眼長期發展韌性的培育。

二、中等收入陷阱的啓示

要理解我國當前的發展階段，需釐清“中等收入陷阱”的起源與國際標準的本質。世界銀行於1978年起劃分低收入、中等收入、高收入國家，主要目的是服務其銀行業務分類——對低收入國家提供免息或低息貸款支持，對中等收入國家則在世行籌資成本基礎上加收約50個基點的利率，本質是基於風險與收益的市場化分類。

後來，由於部分拉美國家在跨越高收入門檻後，因經濟結構失衡、創新能力不足等問題再度回落，且類似情況在多個發展中國家出現，世界銀行專家據此總結提出“中等收入陷阱”概念，為各國規避發展風險提供參考。

2024年中國人均可支配收入 國家統計局

這一背景帶來的啓示是：國際收入標準並非僵化的“紅線”，而是隨宏觀經濟環境動態調整的參考指標，其中通貨膨脹率與匯率是兩大核心影響變量。這一規律也為“十五五”期間我們堅定貫徹黨中央決策部署提供了重要參考——“十五五”時期我國不僅將成為高收入國家，這一時期更是為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夯實基礎，全面發力的關鍵期，必須通過夯實經濟基礎、優化發展結構、提升創新能力，穩步突破增長瓶頸。

值得注意的是，當前全球尚無任何國際機構對“發達國家”作出統一定義，“中等發達國家”的界定更是缺乏明確標準。從現有體系看，世界銀行的收入分組因可量化、數據透明，成為可供參考的框架；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分類側重經濟結構與金融開放度，與具體量化發展目標的關聯性較弱；網絡流傳的“聯合國統計司分類”，實則僅為彙總各機構數據的分析報告，不具備獨立權威界定效力。因此，我國2035年“人均GDP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目標，需在世界銀行高收入標準的基礎上，進一步向更高收入層級邁進。

三、“十五五”的發展要求與國內挑戰

黨中央在“十四五”規劃與2035年遠景目標中明確提出。到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人均GDP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以2020年為基數（GDP總量101萬億元、人均GDP約1萬美元），到2035年，我國GDP總量需至少突破200萬億元，人均GDP需穩步超過2萬美元。從進展來看，“十四五”期間已在100萬億元的基數上實現40萬億元增長，為遠景目標奠定了良好基礎；而“十五五”作為承前啓後的關鍵五年，其發展質量和數量將直接決定2035年目標的實現節奏。

基於這一目標倒推，“十五五”期間我國經濟需滿足兩大核心要求：一是年均實際增長率需穩定在4.5%～5%區間，這一增速既符合我國經濟從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的階段性特徵，也能為結構調整、創新投入留出充足空間；二是通貨膨脹率需從當前偏低水平逐步回升至2%左右的合理區間。

中國GDP（按季度）同比和環比增速 國家統計局

當前，我國面臨的國內挑戰恰好聚焦於這兩大要求：一方面，通脹水平持續偏低，若無法有效提升至2%，將直接拉低GDP平減指數，制約名義經濟增速。例如，若美國保持2%實際增長疊加2%通脹，名義增速可達4%，而我國若實際增長5%但平減指數為-1%，名義增速將與美國持平，不僅影響經濟總量擴張，還削弱我國在國際經濟比較中的優勢；另一方面，充分就業壓力依然存在，需通過經濟穩定增長創造更多高質量崗位，實現就業與增長的良性循環。

從2025年當前經濟運行情況看，實際增長態勢良好，上半年實際增長率達5.3%，前三季度為5.2%，但結構性問題仍需警惕：上半年平減指數為-1%，尚未達到合理區間。因此，“十五五”期間需重點強化政策協同：一方面，要加強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的協調配合，引導金融資源精準流向實體經濟，避免資金空轉；另一方面，着力解決政府部門拖欠民營企業的賬款等問題，優化營商環境，推動有效市場與有為政府更好結合，從需求端與供給端共同發力，實現經濟可持續增長。

歸根結底，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既需要“質”的有效提升作為內核，也需要“量”的合理增長作為支撐。因此，“十五五”期間需保持4.5%～5%的年均實際增長率，同時加快推動通脹水平回升，儘管實現2%的通脹目標可能需要一定過程，但必須優先推動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指數（PPI）迴歸正值、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穩定在零以上，實現名義增長率持續高於實際增長率，為經濟高質量發展注入持久動力。

四、妥善處理好內需與對外貿易之間的關係

在關注國內經濟運行的同時，對外貿易作為我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對其面臨的外部環境變化需高度重視。從近期數據看，2024年我國貿易順差接近1萬億美元，預計2025年這一規模將進一步擴大至 1.2萬億美元，顯示出我國外貿的綜合競爭力；但從未來趨勢看，2026年的外部挑戰將顯著加劇，需提前做好應對準備。

從全球經濟環境看，IMF預測2026年全球經濟增長率為3.1%，但世界貿易組織（WTO）對全球貿易增速的預測僅為0.5%，遠低於2025年的2.4%，反映出全球貿易復甦動力顯著弱於經濟復甦，我國外貿增長將面臨“外需不足”的直接壓力。更值得警惕的是，美國總統特朗普提出的“對等關税”政策自2025年4月以來反覆波動，其政策不確定性已開始影響全球產業鏈佈局，預計2026年將對我國出口市場造成顯著衝擊。

從全球貿易體系變革來看，當前WTO框架下以最惠國待遇為基礎的貿易量仍佔全球總量的75%左右，但預計2026年這一比例將跌破50%。近年來，美國通過推進雙邊貿易協定、強化區域合作機制等方式，逐步削弱多邊貿易體系的影響力，若這一趨勢持續，可能導致國際貿易體制倒退至1947年《關貿總協定》（GATT）成立前的“碎片化”狀態，最惠國待遇機制或將名存實亡，我國長期依賴的多邊貿易環境將面臨根本性變化。

對我國而言，外貿體量決定了結構調整無法一蹴而就：2024年，我國貨物貿易規模連續第八年位居全球第一（達6.2萬億美元），服務貿易首次突破1萬億美元，整體貿易規模達7.2萬億美元，這一體量不僅直接關聯數千萬就業崗位，更深度融入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因此，應對外部環境變化，既需要付出艱鉅努力，也可能面臨一定的調整代價。

在此背景下，如何維護多邊貿易體系、鞏固區域貿易合作框架，成為“十五五”期間的重要課題，這既是貫徹落實黨中央“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決策部署的具體體現，也是保障經濟穩定增長、規避外部風險的必然要求。當前，中美達成的一年期暫時貿易休戰，是我國通過堅決鬥爭爭取的有利結果，國際資本市場普遍將其視為中國外貿環境改善的積極信號，但需清醒認識到，該協議有效期僅為一年，且美方在執行過程中可能因國內政治週期、經濟形勢變化出現反覆，必須保持戰略警惕，避免政策依賴。

五、數字貨幣與金融基礎設施的國際博弈

隨着數字經濟的全球普及，數字貨幣與金融基礎設施的變革已成為國際競爭的新焦點，其發展動態將深刻影響全球金融格局，也與我國“十五五”期間的金融開放、國際收支穩定密切相關。

首先需釐清核心概念：數字經濟發展催生的比特幣等虛擬貨幣，本質是“虛擬資產”，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數字貨幣”，其價格波動劇烈、缺乏實際價值支撐，無法承擔貨幣的流通、支付職能；而“央行數字貨幣（CBDC）” 是各國央行順應數字經濟趨勢，利用區塊鏈技術優化跨境支付、提升金融效率的重要探索，具備法定貨幣屬性，其實質是法幣的數字表現形式。

從全球央行數字貨幣發展態勢看，目前已有143個國家及貨幣聯盟參與相關試點，我國在該領域處於領先地位，在國際清算銀行（BIS）支持下，我國與泰國、阿聯酋等國共同開展的“貨幣橋”項目，已實現跨境貿易的數字貨幣結算試點，有效降低了對傳統美元支付體系的依賴；巴哈馬、尼日利亞、加勒比貨幣聯盟也在推進央行數字貨幣落地。與之形成對比的是，美國明確退出央行數字貨幣研發並持反對態度，歐盟、日本等經濟體則因內部利益協調困難，呈現逐步後退趨勢。

當前，國際競爭的核心已從“央行數字貨幣”轉向“穩定幣”。當前，國際金融市場博弈的實質，是美國試圖維持美元霸權和“全球南方”國家試圖“去美元化”。而美國政府的正式支持，使得美元穩定幣成為這一博弈的核心焦點。2025年7月18日特朗普簽署的《數字美元穩定幣法案》，標誌着美國開始通過美元穩定幣重構以美元為中心的全球貨幣體系。

該法案明確要求：美元穩定幣需與美元1:1錨定，百分之一百由高流動性美元資產（包括美元現金、93天以內的美國國債）提供支撐，同時實施嚴格的定期審計，並在美國司法管轄區內接受直接監管，其中，美聯儲負責監管金融機構發行的穩定幣，財政部貨幣監理署負責非銀行機構發行的穩定幣。

穩定幣

這一制度設計，本質是通過美元穩定幣將美元支付網絡延伸至數字經濟領域，強化美元的全球貨幣霸權。本着動態跟蹤國際金融市場動向的要求，以下五項變化需重點關注，因其將直接影響我國金融基礎設施安全與國際支付渠道暢通：

一是美聯儲“精簡版主賬户”：美元穩定幣納入核心體系。

2025年10月，美聯儲宣佈擬推出“精簡版主賬户”的新接入機制，其核心在於允許經過嚴格審查，符合資質的美元穩定幣發行商及金融科技公司等非銀行機構直接接入美聯儲的支付系統——FedNow即時支付服務和Fedwire資金轉賬系統。這意味着美元穩定幣正式進入美元清算體系的最核心系統。

合規的美元穩定幣的結算清算將不再依賴脆弱的中間銀行，而是直接在美國主權信用的最終結算層——美聯儲的資產負債表上完成。這一轉變徹底改變了美元穩定幣的信用性質，將其從一種依賴私人機構信譽和複雜法律條款的負債，轉變為其價值流轉直接受到國家核心支付基礎設施支持的支付工具。

對於美元穩定幣發行商而言，接入Fedwire和FedNow意味着獲得了結算終局性和7×24小時的運營能力，極大地增強了美元穩定幣的可靠性。對於監管者而言，則實現了對美元穩定幣儲備金流向的穿透式、即時監控。該賬户的“精簡版”性質，是通過“精簡”體現嚴格的功能限制，明確規定賬户不得計息、不能透支，功能嚴格限定在美元支付結算範疇，不具備其他金融功能。這一舉措意味着美聯儲從“被動監管”轉向“主動支持”，通過官方背書強化美元穩定幣的可信度，進而擴大美元在數字支付領域的影響力。

二是SWIFT擁抱區塊鏈：傳統支付體系的數字化轉型。

2025年9月29日至10月2日，在法蘭克福舉辦的全球金融行業Sibos大會上，SWIFT首席執行官宣佈重大戰略轉型：將在原有技術基礎設施中納入基於區塊鏈的共享賬本，支持數字生態系統中可信的代幣化價值轉移，試點實施數字資產交易，讓銀行和機構能用更安全的方式處理跨境支付和數字貨幣。同時，SWIFT計劃聯合30多家全球大金融機構（這些金融機構涵蓋G7成員國，但未納入中方機構），啓動基於區塊鏈的共享數字賬本設計與構建工作，專門針對跨境支付優化，主推7×24小時即時到賬，技術上使用CosenSys的區塊鏈方案。

三是黃金代幣化：實物資產的數字化重構。

世界黃金協會近期宣佈，將於2026年起在倫敦試點數字黃金交易，用區塊鏈把實物金條代幣化，把黃金交割方式從傳統的“整體實物交割”，轉變為基於RWA的“細分交割模式”。投資者無需購買整根金條，可通過購買“黃金代幣”持有部分黃金權益。這將提升交易流動性，還能通過智能合約實現即時結算。

世界黃金協會（WGC）正計劃推出數字形式的黃金

RWA把黃金分割成小份額後，投資者不僅能買賣黃金，還能通過一些金融產品設計獲得利息收入，比如將黃金代幣和借貸、收益權等結合，使持有者能分享黃金的相關收益，從而打破了黃金“不生息”的傳統屬性。最近1盎司黃金價格上漲到超過4000美元，黃金RWA交易儘管不是黃金價格上漲的主要推動力，但是確實不能排除其推波助瀾的影響。

四是日本穩定幣戰略轉向。

日本長期對數字貨幣持保守態度，近期出現明顯政策轉向。2025年8月，日本金融廳宣佈“日元穩定幣”的發行計劃：允許金融廳認證的金融科技公司發行日元穩定幣，計劃3年內發行規模為1萬億日元的日元穩定幣。日元穩定幣的發行者用國債和存款作為抵押，保持1:1的比例，初期不收手續費，其用途聚焦在跨境支付和企業結算。與此同時，三菱UFJ、三井住友、瑞穗三大日本金融集團，計劃在官方認證的金融科技公司之外，聯合發行日元穩定幣，並首先在三菱商社內部啓動跨境貿易結算試點。

五是AI時代小額支付難題的破解。

2025年5月，Coinbase（幣安）推出了X402協議，專門用來激活HTTP裏那個被遺忘的402支付狀態碼。幣安的努力得到了亞馬遜雲服務、谷歌等的支持，併成立了董事會，專門做鏈上支付支持。X402協議實現網頁裏直接用穩定幣支付的功能，使AI或者小程序按需支付0.01美元這類小額費用，不用跳轉賬户直接支付，過程和加載網頁一樣簡單，它直接在請求裏嵌入支付指令，不用跳轉第三方平台。

AI或小程序調用服務時能自動完成0.01美元的小額結算，整個過程不用註冊賬户，支付成功後資源秒級解鎖，且不收手續費，可以説是支付領域的重大變革，解決了AI時代的小額支付難題。比如AI查數據只需0.01美元，傳統支付手續費高還卡頓，現在只需幾秒就能自動完成。這實際上催生了新的支付業態，甚至可能改變未來我們和互聯網服務的交互方式

上述五項動態共同指向一個核心趨勢：國際金融與貿易體系正經歷“數字化重構”，傳統以美元為核心的支付體系、以實物資產為基礎的定價體系，正逐步向“數字穩定幣+代幣化資產”的新模式轉型。這一轉變反映了數字經濟發展的歷史趨勢和支付領域的革命性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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