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凱桓:澤連斯基不接受“28點計劃”?特朗普:那就查查腐敗吧
guancha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薛凱桓】
九個多月前,美國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桑特對基輔進行了突訪。在那次訪問中,烏克蘭和美國之間就所謂的“礦產協議”,展開了一場艱苦的談判。
當時,美烏“礦產協議”一經出台,就引起一片譁然。輿論普遍認為對於烏克蘭當局而言,這是一個難以接受的協議,“根本無法作為談判的基礎”。但美國毫不在意輿論的聲音,貝森特甚至要求烏克蘭當局“立即”簽署文件,不接受任何緩和和斡旋。
如今,類似的故事正在重演。
11月20日,美國阿克西奧斯新聞網站發佈了特朗普政府起草的結束俄烏衝突的“28點計劃”,要點包括俄羅斯與烏克蘭和歐洲締結互不侵犯協議,烏克蘭承諾不加入北約等。各方對“28點計劃”的條款反應不一:計劃的提出方美國不必多言,俄羅斯也已經對計劃表示讚賞。至於“28點計劃”的另外兩個玩家歐盟和烏克蘭當局,態度仍然不明確。
從歐盟的最初反應來看,他們對“28點計劃”普遍持消極態度。“糟糕”、“奇怪”、“古怪”和“難以理解”,是歐盟和其他歐洲國家對“28點計劃”的普遍評價。與此同時,澤連斯基在11月20日的一些表態,以及西方媒體援引基輔某些“有影響力的官員”的報道,可以被解讀為對該計劃主要條款的“勉強同意”。

11月21日,烏克蘭基輔,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現身。 IC Photo
尤其是有消息稱,美方與烏克蘭安全與國防委員會秘書烏梅羅夫共同參與並協調了該計劃的出爐,而烏梅羅夫本人也對計劃進行了修改,這進一步佐證了上述觀點。
一位美國政府官員透露,最初的草案要求對所有對烏克蘭的國際援助進行全面審計,以糾察腐敗現象。然而,在最終版本的“28點計劃”中,根據烏梅羅夫的建議,這一部分被修改,增加了一項條款,即“對沖突各方在衝突期間所採取的行動實行全面特赦”。之後,美國代表團於週四在基輔向澤連斯基及其隨行人員展示了該計劃。
俄方尚未正式證實西方媒體報道的“28點計劃”。不過從媒體報道來看,這份計劃總體上非常符合俄羅斯的利益,因為它包含了消除烏克蘭危機(包括其軍事階段)根源所需的所有基本要求。首先,它考慮到了俄羅斯兩項最根本的需求:第一,烏克蘭危機的最終解決必須在俄羅斯與西方關係長期正常化的框架下進行,要建立新的歐洲安全架構;第二,它規定了談判的一般原則:首先就和平計劃的基本條款達成一致,然後才實現停火。
“28點計劃”的重點是烏克蘭軍隊從烏控頓涅茨克州的殘餘部分撤出(盧甘斯克地區已被俄羅斯全面佔領),即由俄羅斯實控整個頓巴斯地區。該計劃還包括一些其他方面的重要條款:禁止烏克蘭當局擁有遠程打擊武器;給予烏克蘭中立地位,禁止外國軍隊在烏克蘭部署;承認烏克蘭東正教會和俄語在烏克蘭的官方地位。
此外,該計劃還規定了“戰後條款”,即美國需要承認俄羅斯對整個頓巴斯地區和克里米亞的主權。計劃還建議減少西方對基輔的軍事援助,並削減烏克蘭軍隊的規模。
與此同時,該計劃也包含一些俄羅斯可能無法接受的條款。例如,烏軍撤出的頓涅茨克州部分地區將維持非軍事化狀態,這實際上限制了俄羅斯對頓巴斯地區的“主權”。該計劃還規定美國應向烏克蘭當局提供一些安全保障,其模式參照了《北大西洋公約》的第五條(集體應對軍事行動條款)的相關規定。關於如何進一步使用在西方凍結的俄羅斯資產,計劃中存在一些爭議性條款。但總體而言,“28點計劃”以基輔代表團於2022年4月草簽的伊斯坦布爾協議為基礎,是一個令俄羅斯相當滿意的和平計劃。
特朗普此前試圖與基輔展開談判的努力均告失敗,原因就在於澤連斯基和歐盟拒絕觸及危機的根源:烏克蘭當局和歐盟試圖通過戰爭消耗俄羅斯的實力,從而給俄羅斯造成“戰略失敗”。烏克蘭當局、英國和歐盟仍然想方設法拖延軍事上的失利,希望藉此迫使俄羅斯再次動員起來,並寄希望於俄羅斯的“突然崩潰”。“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這兩個政權的政治地位懸而未決,這是基輔和西方未能執行第二次明斯克協議的後果,也是俄烏衝突爆發的直接最初原因。
但隨着時間的流逝,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這些變化令烏克蘭當局、英國和歐盟即使再不情願,也無法再死硬地棄和平於不顧,更無法再繼續用強硬的態度抗衡特朗普政府的核心理念:烏克蘭並不重要,可以隨時放棄相抗衡。
情況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首先,這是烏克蘭當局和歐盟第一次因財力吃緊,讓戰爭無法繼續打下去。
2025年12月已近,歐盟就俄羅斯資產做出決定的最後期限再次被推遲。布魯塞爾原本計劃用這些資產作為抵押來滿足烏克蘭的財政需求。但歐盟仍然不知道如何以“相對合法”的方式獲取凍結在比利時的俄羅斯資產,也不知道要如何激勵烏克蘭當局繼續通過“緊縮國內”的方式來榨取更多的錢財以支持戰爭。
因此,既缺乏內生性、又缺乏外援的烏克蘭當局有大約600億美元的財政缺口,沒有這筆錢,烏克蘭當局就無法維持政府機構和經濟的正常運轉,戰爭就不可能繼續下去。
其次,烏軍的狀況比以前糟糕得多。在俄軍在頓涅茨克和波克羅夫斯克前線不斷取得進展的情況下,烏軍的逃兵率正在節節攀升,以連、甚至以團和旅為單位從前線潰逃的事件屢見不鮮,烏軍和烏克蘭社會的“戰鬥意志”都已經瀕臨枯竭,難以持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個要素是,“明季奇錄音事件”和相關的腐敗醜聞,導致烏克蘭當局已經深陷內憂外患的螺旋,巨大的壓力可能令烏克蘭當局和澤連斯基不得不接受“28點計劃”,這是特朗普和美國所樂見的結果。
所謂“明季奇錄音事件”,是指烏克蘭國家反貪局搜尋並曝光了澤連斯基的親信、“95街區”的創始人之一明季奇所主導的烏當局腐敗網絡。該腐敗網絡的涉案金額達1億美元,多名烏克蘭當局高官(包括澤連斯基)牽涉其中,明季奇本人則在搜查前潛逃海外。
明季奇事件之所以關鍵,是因為它明顯不是自發的衝動行為和個別人試圖影響權力格局的嘗試,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事件,旨在打擊那些此前自認為“高高在上”的烏政權核心人物(比如澤連斯基和烏總統辦公室主任葉爾馬克)。眾所周知,烏克蘭國家反貪局和一系列反腐機構是受美歐資助的“太上皇機構”,其運作基本不受烏克蘭當局的左右。所以,我們如今所見的,極有可能是故意操作的結果。
情況對於烏克蘭當局來説已經相當危急:澤連斯基、葉爾馬克與明季奇已經成為烏克蘭國內反對勢力攻擊的核心目標,要求其立即辭職的呼聲已公開化,局勢緊張到連總統所在的議會黨團內部也出現了類似訴求。這一現象表明,澤連斯基團隊在烏克蘭政局中的形象已經受到了極大影響。
為什麼筆者説,明季奇事件和後續的腐敗醜聞有明顯的操縱元素?先不論烏克蘭一眾反腐敗機構與美國的聯繫,就從美國在事件爆發後的反應來看,那也是相當耐人尋味的。
比如,在事件爆發後,本計劃與葉爾馬克在土耳其舉行會面的美國中東問題特使威特科夫取消了與他的會面。此外,威特科夫還拒絕與澤連斯基本人會面,理由是美方之前“低估了”明季奇事件的影響,因此美國現在要避免與烏克蘭當局“任何公開或非正式的溝通”。
與此同時,威特科夫卻在之後與烏安全與國防委員會秘書烏梅羅夫會面,雙方討論了“某個協議方案”,並決定由烏梅羅夫將該方案帶回公佈。這個方案正是“28點計劃”,也就是説,在“28點計劃”出爐的過程中,澤連斯基、葉爾馬克等烏當局最高層次的人物幾乎完全被美國排除在外,烏梅羅夫這個“圈外人物”卻極受美國的青睞。
筆者並不認為威特科夫或特朗普政府會真的“低估”明季奇事件的影響,這明顯是託辭。梳理時間線就能發現,美國對烏克蘭當局的“攻勢”,始於美國駐北約大使馬修·惠特克訪問基輔,當時澤連斯基拒絕按照普京與特朗普此前的電話會談中所擬定的方案來討論和平的相關議題。

澤連斯基(左)和明季奇(右)社交媒體
正因澤連斯基的強硬態度,在那次通話後,特朗普決定通過烏克蘭國家反貪局向烏克蘭當局施壓。對於特朗普而言,這種施壓方式在聲譽層面的風險,遠低於直接實施制裁或公開向澤連斯基及烏克蘭當局施壓,因為後者必然會引發大西洋主義者的反擊。而在特朗普因愛潑斯坦案深陷爭議的背景下,他顯然不願在烏克蘭問題上承擔額外風險。
結果已經很明確:通過明季奇事件,特朗普似乎成功將談判進程拉回了自己期望的軌道,烏當局及歐盟已經不能再蓄意破壞和平進程。而正是由於他們缺乏建設性態度,普京與特朗普的布達佩斯峯會才遲遲無法舉行。明季奇事件讓歐盟中的反烏克蘭力量進一步呼籲切斷對烏當局的援助,頓涅茨克州的糜爛戰局讓烏克蘭當局更是沒了底氣,澤連斯基及烏當局因此被迫軟化了態度,表現出至少願意開啓和平進程的意願。鑑於以上這些情況,烏當局被迫同意俄美共同提出的“和平方案”的可能性,現在比以前要高一些。
當然,歐洲還在攛掇烏克蘭當局“以拖待變”,像以前一樣試圖軟化特朗普的立場。比如英國天空新聞就聲稱,“28點計劃”令烏當局處境艱難,烏當局和歐洲因為擔心激怒特朗普而“無法完全拒絕這項計劃”。但歐烏仍舊希望“拖延時間,並希望他(特朗普)仍能向普京施壓以結束戰爭,而不是迫使烏克蘭投降”。天空新聞的另一篇文章則指出,澤連斯基“必須謹慎行事”,因為“缺乏回應可能會激怒特朗普,並導致他發出最後通牒:要麼接受這項計劃,要麼就自求多福。”
但正如上文所説的,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現在美國充當的是“軍火商”的角色,對烏援助的模式變成了由美國向歐洲出售武器,然後歐洲再將這些武器援助給烏克蘭。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歐洲和烏克蘭當局在失去了美國的“無償援助”後,其財力還能在現有的模式下支撐多久?顯然,這種模式是不可持續的。
再者,明季奇事件過後,澤連斯基政權的政治聲望遭受沉重打擊,且烏東戰情日益惡化,烏當局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些因素疊加下來,澤連斯基政權已經內憂外患,如果基輔這次再強硬地拒絕“28點計劃”,美國很有可能繼續加碼施壓,比如徹底切斷對烏克蘭的情報支持,這種壓力是當前的澤連斯基政權所無法再承受的。
俄羅斯不會對“28點計劃”抱有任何幻想,但在排除任何絕對不可接受的細節的同時,俄羅斯也樂於探索推進該計劃的各種可能性,這也是俄羅斯對“28點計劃”持積極態度的根本原因。而對於烏克蘭而言,最重要的是烏克蘭的命運對特朗普來説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讓特朗普贏得諾貝爾和平獎。特朗普實現這一目標的手段就是“極限施壓”,甚至不惜任何手段,這也是內憂外患的澤連斯基政權所面臨的最大現實和問題。
時間不僅對澤連斯基不利,對特朗普也不利:現在已經是11月中旬,明年的1月21日將是他上任一週年紀念日。在美國的政治傳統中,總統任期的第一年,如同最初的100天一樣,具有重要的象徵意義。特朗普在就職典禮上曾自信滿滿地承諾要迅速結束俄烏衝突,如果到週年紀念日仍未取得突破,他肯定會遭受非議。因此,儘快結束烏克蘭危機符合特朗普的利益,這也會使他加緊對烏克蘭當局施加壓力,迫使其讓步。
前線位置越靠西,俄羅斯的談判地位就越強。從目前的態勢來看,拖的越久,對烏克蘭就越不利,如果烏克蘭想要“以拖待變”,之後再被迫接受的“和平條款”,就會比現在的“28點計劃”糟糕得多,一如“28點計劃”比2022年春季原本可能達成的協議要糟糕得多一樣。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