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來：當日本“渡邊太太”漸漸老去

日本的“渡邊太太”正在老去，這個趨勢引起日本國內一些主流媒體的關注。有分析説，日本匯率市場將因此失去“防波堤”，逐漸陷入鐘擺一樣大幅波動的時代，甚至還會對日本股市等資本市場產生巨大影響。換而言之，“渡邊太太”們在老齡化中漸次退場，或將影響日本經濟穩定。

其實，日本“渡邊太太”（Mrs Watanabe）的稱謂源於英國《經濟學人》週刊。英國有將個人投資者稱為“Aunt Agathas”的習慣。1997年，這家英媒仿照這一説法，借用日本人中比較常見的姓氏，將日本個人投資者稱為“渡邊太太”。從專業角度來看，日本“渡邊太太”主要是指那些從事外匯保證金交易（FX）的個人投資者。1998年，日本修訂《外匯法》，其中規定只需預先支付本金（保證金）即可進行高達25倍的外匯槓桿交易，結果立即吸引大量個人投資者入場。

日本金融管理部門一直將“渡邊太太”視為遏制日本匯率單方面波動的重要力量，稱這個羣體是預防外匯市場大幅波動的“防波堤”。用日本前財務省官員渡邊博史的話，這些投資者是“比財務官更具影響力的存在”。一般而言，FX投資者習慣逆市場走勢而動，也就是進行“逆向操作”。例如在日元升值時，他們會做拋售日元的委託；反之如果日元貶值，他們又會買入日元，以此實現套利。

那麼，日本“渡邊太太”的影響力具體體現在哪些方面呢？僅從這個投資羣體的外匯交易規模就可見一斑。日本銀行調查顯示，截至2022年4月，東京外匯市場中個人投資者相關交易佔現貨交易總量的17.9%。較之4%的世界整體情況而言，日本FX個人投資者的存在感非常突出。尤其是在“安倍經濟學”實施之後，所謂“異次元”金融寬鬆帶動日元匯率迅速貶值，這又極大激發了“渡邊太太”們的交易熱情。

不過，正如日本媒體關注到的，“渡邊太太”羣體正在面臨老齡化問題。這樣下去，日本外匯市場終將失去這道“防波堤”。2009年，日本FX個體交易者中30歲以下人數佔比為30%，50歲以上僅為20%。到了2024年，30歲以下佔比下滑至17%，50歲以上人數則超過一半，達到53%。其中一個明顯趨勢是，因為擔心高風險，日本年輕一代正在遠離FX，這個市場走向萎縮在所難免。

匯率穩定對於日本經濟確實至關重要，直接關係到日企經營形勢，因為近些年來日本企業普遍轉向了全球化經營。日本國際協力銀行（JBIC）調查顯示，2023年日本企業海外銷售佔比已經突破40%，海外生產比例也攀升至36%。因此，日元匯率劇烈動盪將會導致日企一時難以制定銷售和採購等業務規劃，在國際市場上的併購以及建廠投資等計劃也將受到嚴重影響。

與“渡邊太太”老齡化並逐漸退場同樣值得關注的現象，是這個羣體的內部分化越來越明顯了。日本銀行調查顯示，截至2024年6月，日本家庭金融資產高達2212萬億日元，2000年時該數字還僅為1400萬億日元，但迅速擴大的金融資產並未普遍惠及所有家庭。而且，從年齡結構上看，60歲以上人口的家庭金融資產佔比達到6成以上，呈現明顯的老齡化趨勢。也就是説，上世紀70年代日本形成的“一億總中流”（即全民中產）社會已經走向瓦解，財富越來越集中到少數人手中。這個趨勢也與“泡沫經濟”崩潰以來日本經濟社會總體發展方向一致，即為了追求效率甚至被迫犧牲公平，這種新自由主義改革成為日本“平成時代”（1989年—2019年）的突出特徵之一。這方面的一個典型表現，就是日本國內非正式員工規模的不斷擴大。在實施《勞動派遣法》之前的1985年，日本非正式員工人數佔比僅為15%；到了2019年，該數字已經擴大至將近40%。而正式員工與非正式員工的收入差距高達1.7倍左右。 

總而言之，日本“渡邊太太”漸漸老去乃至逐漸退場，確實可能導致日本經濟因匯率大幅波動而走向更加不穩定的狀態。與此同時，這個羣體的兩極分化也是引發日本輿論擔憂的一個突出方面，其中反映出來的貧富分化加劇現象，對於日本經濟穩定來説也不是好消息。（作者是南開大學世界近現代史研究中心教授、日本研究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