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斷氣”+電價波動，歐洲陷入新一輪能源焦慮

【環球時報駐德國、法國特約記者 青木 嶽雯 環球時報特約記者 柳玉鵬 環球時報記者 徐嘉彤】編者的話： 2025年第一天，俄烏輸氣協議到期，這被視為“俄羅斯通過烏克蘭境內向歐洲輸送天然氣時代的終結”。至此，俄天然氣通向歐洲的6條主要管道中只有2條仍在運行中。歐洲內部對此表態不一：歐盟委員會稱大多數國家可以應對這一變化，而斯洛伐克、匈牙利以及非歐盟國家摩爾多瓦等則指責烏克蘭拒絕續簽俄氣過境協議的做法。與此同時，美國被視為這一變化的“贏家”，而歐洲卻也傳出擔憂對美國過度依賴的聲音。可再生能源是歐盟解決能源危機的主要途徑，但近日電價的大幅波動又引發歐洲民眾對可再生能源不穩定性的擔憂。

6**條主要管道，目前僅剩2條

根據歐洲天然氣管道設施相關機構的信息，俄烏衝突爆發前，俄羅斯自北向南依次通過6條主要管道向歐洲國家輸氣，包括波羅的海海底“北溪”管道、過境白俄羅斯和波蘭的“亞馬爾”管道、過境烏克蘭的“兄弟”管道和“聯盟”管道，以及向土耳其及歐洲南部輸送天然氣的“土耳其溪”和“藍溪”管道。俄烏衝突爆發後，“北溪”4條管道中的3條於2022年9月發生爆炸泄漏，“亞馬爾”管道也於2022年8月底關閉，俄方將關閉原因歸結於來自西方國家的制裁和技術問題。隨着過境烏克蘭的管道也停止輸氣，目前仍在運作中的管道僅剩“土耳其溪”和“藍溪”管道，通向土耳其國內市場以及匈牙利、塞爾維亞等中歐客户。

據法國《快報》報道，協議到期之前，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簡稱俄氣）每年通過烏境內向歐洲出口天然氣超過140億立方米，雖然相比2008年時1170億立方米的運輸量已有大幅下降，但仍能滿足不少歐洲民眾所需。德國數據公司Statista的統計顯示，奧地利2023年全年的天然氣消耗量為69億立方米。這些天然氣斷供後，受影響最大的是中東歐國家，包括奧地利、斯洛伐克、摩爾多瓦等。此外，據“德國之聲”報道，比利時、西班牙、法國等歐洲國家還通過液化天然氣船舶進口俄液化天然氣，且與俄羅斯有着長期合同。

據“今日俄羅斯”電視台1月4日報道，歐盟國家越來越擔心俄羅斯天然氣運輸被切斷後可能帶來的後果。斯洛伐克內政部長埃什托克稱，基輔決定停止俄羅斯通過烏克蘭的天然氣運輸，可能會破壞歐洲的穩定與合作，斯洛伐克將為此損失數億歐元。希臘媒體報道稱，希臘前能源部長拉法扎尼斯稱，烏克蘭此舉是“犯罪和背叛”，希臘對天然氣價格可能上漲的擔憂正在上升。

而對於有替代選擇的歐盟國家，替代方案也並不足以完全彌補經烏克蘭線路的損失。布魯塞爾智庫布魯蓋爾研究所刊文稱，匈牙利和斯洛伐克將尤其感受到這種影響，過境烏克蘭線路可以滿足這兩個國家2023年65%的天然氣需求。儘管匈牙利可通過“土耳其溪”從俄羅斯進口天然氣，“斷氣”對其影響並非巨大，但匈總理歐爾班還是表示，為了讓匈牙利從俄進口天然氣保持在“合理的價格”，即使對於過境烏克蘭的較小規模的輸氣線路，他也“不想放棄”。

與此同時，德國議員達格德倫呼籲啓動“北溪-2”天然氣管道。該議員稱，烏克蘭停止俄天然氣過境的決定將導致能源價格上漲，德國和歐盟正在“目睹部分歐洲國家的崩潰”，俄天然氣必須通過“北溪”的剩餘分支輸送。

非歐盟國家摩爾多瓦已經面臨嚴重的能源危機。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俄烏“斷氣”後，摩爾多瓦分裂地區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區超過1500棟公寓樓沒有供暖和熱水，近7.2萬個家庭沒有天然氣，約150個鍋爐房已經關閉。目前，地方政府已制定了輪流停電的時間表。據路透社2024年12月28日報道，俄羅斯每年向摩爾多瓦供應約20億立方米天然氣，這些天然氣經烏輸送到摩爾多瓦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區，在這裏用於生產電力，然後出售給摩爾多瓦政府控制的地區。在此次天然氣斷供前，摩爾多瓦已經長期拖欠付款。

對於多數其他歐盟國家來説，俄烏“斷氣”帶來的影響似乎並非“致命”的。根據歐盟官網發佈的數據，歐盟成員國進口俄管道天然氣的比例已從2021年的40%降至2023年的約8%。歐盟委員會還表示，歐盟已為這一變化做好準備，大多數國家能夠應對，“斷氣”對歐盟天然氣價格影響不會太大。

然而，歐洲天然氣價格已經出現上漲。歐洲新聞網1月3日稱，在俄羅斯停止通過烏克蘭向歐洲輸送天然氣後，歐洲天然氣基準價格荷蘭TTF首個交易日上漲逾4%，至每兆瓦時51歐元，為2023年10月以來的最高水平。在天然氣儲備方面，據英國廣播公司（BBC）俄語版報道，儘管歐盟國家在2024年11月供暖季開始前兩個月，天然氣儲存設施的填充率已達到95%，但11月的寒冷天氣使得天然氣抽取量創下15年來的新紀錄，到2024年12月初時，儲存設施的填充率僅為86%，而去年是96%。此外，冬天結束後填充儲存設施的成本可能比預期要更高。

*“*美國天然氣不太可能成為歐盟的單一能源來源”

德國《日報》4日刊文分析稱，歐盟對俄天然氣的依賴現已成為歷史。近年來，歐盟增加了美國液化天然氣的進口。然而，這並不完全是自願的，一定程度上也源於歐盟對美國下屆政府可能針對不購買更多美國液化天然氣加徵關税的擔憂。

歐洲加大了對美國液化天然氣的進口也帶來新風險。美國彭博社報道稱，美國液化天然氣價格波動大且供應穩定性存疑。哥倫比亞大學全球能源政策中心高級研究員艾拉·約瑟夫表示：“歐洲的回報是擁有多元化的美國供應商, 但風險是未來美國政策可能發生重大變化。”

“歐洲新的能源風險：用美國取代俄羅斯。”美國“政治新聞網”以此為主題報道稱：“歐盟在俄烏衝突爆發後用美國的能源替代了俄羅斯的能源，現在人們在想：歐洲是否過於依賴美國？”2023年歐盟從美國進口的液化天然氣佔其進口總量的46%，較2021年增長了近一倍。美國能源經濟與金融分析研究所分析師馬卡雷維奇表示：“經歷了過度依賴單一能源來源而帶來的安全風險後，歐洲必須吸取教訓，避免對美國過度依賴。”

不過，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家對外開放研究院研究員趙永升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歐盟對美國能源不太可能過度依賴，反而這種依賴未來會越來越小。一方面，美國天然氣成本較高，對於歐盟來説只是一種補充，不太可能成為歐盟的單一能源來源。另一方面，歐盟未來的方向是大力發展新能源，而美國為歐盟提供的大部分仍是傳統能源。

*“*中亞國家可以確保俄管道天然氣出口增長”

在俄羅斯停止過烏境內向歐洲輸氣後，烏克蘭能源部長加盧先科稱，烏方終止俄天然氣過境是“歷史性事件”，並稱“俄羅斯正在失去市場並將遭受經濟損失”。不過，據俄羅斯《觀點報》3日報道，烏克蘭將迫切需要新的天然氣來源，目前烏方正在討論是否可以通過“土耳其溪”管道來彌補損失。此外，土耳其也準備增加購買俄天然氣，再將其轉售給歐盟。

對於俄羅斯天然氣未來出口市場，俄羅斯衞星通訊社援引業內專家的話報道稱：“未來10年，近鄰國家，尤其是中亞國家，可以確保俄羅斯管道天然氣的出口增長200億至250億立方米。”俄羅斯對中亞國家天然氣供應量在技術上可達到100億至150億立方米，因此，為增加供應量需要重建“中亞”管道，並擴大過境國的天然氣運輸管道。還有專家表示，未來幾年俄羅斯對中國的天然氣出口預計將增長，2025年天然氣供應量可能創下俄天然氣工業在亞洲方向的新紀錄。

*“*負電價標誌着德國新的一年電力供需仍將嚴重失衡”

可再生能源是歐盟解決能源危機的主要途徑。過去兩年，歐盟加速推動能源轉型，投入超過5000億歐元用於可再生能源、儲能、電網升級及氫能發展等項目。2024年上半年，風能和太陽能發電量升至新高，達到歐盟發電總量的30%，首次超過化石燃料。德國聯邦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23年，歐盟最終能源消費總量的約25%來自可再生能源。2010年時這一比例為14%。歐盟的目標是，2030年可再生能源佔能源消費總量的45%。

然而，綠色轉型的推進並非一帆風順。2025年1月2日，歐洲最大電力市場德國出現4個小時的負電價，這意味着電力市場中供大於求導致市場結算價為負值。“負電價標誌着德國新的一年電力供需仍將嚴重失衡。”美國“商業內幕”網站報道稱。而上個月，歐洲經歷了持續多日的無風天氣，導致風力發電停滯，加之入冬後的寒冷天氣增加了民眾電力需求，使得電價飆升至18年來的新高。然而不久後，強風天氣又使發電量激增，使得電價又出現大幅下跌。這種不穩定性對電網管理提出了更高要求，也凸顯了歐洲能源轉型中的挑戰。

對於民眾來説，能源成本的上升加劇了人們的“冬季焦慮”。清潔能源科技公司Aira於2024年11月發佈民調報告稱，能源成本現在對家庭來説是一個關鍵挑戰，並在冬季臨近時造成了焦慮。77%的房主表示受到能源成本上升的影響，幾乎一半（44%）的人不得不動用儲蓄來支付高額能源賬單。

電力供應不穩也正加劇歐洲內部分歧。2024年12月，面對國內電價上漲和供應壓力，挪威執政黨和民意調查中領先的反對黨計劃切斷與丹麥的電力互聯，並重新談判與德國和英國的電力互聯，引發歐盟國家擔憂。瑞典副首相兼能源與工商大臣埃芭·佈施則表示，德國淘汰核電的政策是引發歐盟電價大漲的主因，他對德國政府感到“非常憤怒”。

“德國之聲”則發文辯駁稱，天氣才是電價波動的直接原因。文章認為，可再生能源使得歐洲的發電供電系統變得更容易受到破壞，可再生能源的比例越大，歐洲電力對反覆無常的太陽和變幻無常的風的依賴就越大。因此，為解決能源短缺問題，建設跨境能源基礎設施應當是歐盟的首要任務。

趙永升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歐盟的現狀為世界上其他能源進口國提供了一些啓示和教訓。首先，在國際局勢動盪、地緣政治變化的背景下，作為大型經濟體，必須儘早意識到能源自主的重要性，將能源的“飯碗”牢牢端在自己手裏。第二，要堅定不移推進產業轉型、發展新能源。歐盟直到俄烏衝突爆發後才很迅速地、整體地開始實施能源轉型，並推進歐盟內部的能源一體化，這也是歐盟改善產業結構、能源結構的根本道路。在這方面，歐洲與中國有共同利益，也一定會繼續深化合作。第三，除了發展新能源，也要進一步推進傳統能源的“綠化”，進一步優化能源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