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品：韓國政壇動盪暴露“三權制衡”困境

韓國總統尹錫悦在2022年就職時選擇搬出青瓦台，卻依然沒能躲過“青瓦台魔咒”。韓國高級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公調處）1月15日上午宣佈，尹錫悦被逮捕。這是韓國史上首次對在任總統執行逮捕令。

值得注意的是，在被拘留前，尹錫悦對民眾發表講話稱，不認可公調處調查，出席公調處的調查是為了防止流血事件的發生。尹錫悦説這番話的背景之一是，15日當天上午，警方估計仍有6500名尹錫悦的支持者聚集在總統官邸門前。幾個星期以來，這些支持者一直在這個院落外的大街上併發誓要“戰鬥到底”，而部分執政黨議員在總統官邸正門外組成人鏈，阻止尹錫悦被拘留。這一場景映射出韓國政壇的對立與矛盾。

2024年12月3日，尹錫悦發佈緊急戒嚴令，後遭國會彈劾，使其成為韓國曆史上繼盧武鉉、朴槿惠之後第三位被國會彈劾的總統。在憲法法院最終裁決出來前，尹錫悦多次拒收法院遞送的法律文書、拒絕檢方傳喚，而韓國公調處在手持逮捕令卻無法進入總統府進行抓捕後也只能放棄。這場延至2025年初仍在膠着的韓國政壇大戲究竟如何收場依舊撲朔迷離，它使得韓國政治本身所藴含的制度性危機再度凸顯——總統制中立法權與行政權的分立，導致政策執行過程中會出現雙重合法性的衝突，而衝突如果陷入僵局，便面臨“憲法危機”，同時，也將韓國總統制與三權分立原則之間已經日趨極化的權力結構不平衡與治理困境曝光。

事實上，總統遭國會彈劾解職引發政治動盪並非韓國政壇特有。近年來，一些最初複製歐洲經驗和移植美國模式的拉美總統制國家，也頻頻出現類似制度性危機。共同點在於，總統任期均為五年且不能連任，國會長期實施一院制。總統權力經常受到國會強力制約，國會可以缺乏明確界定標準的“道德無能”為由迅速罷免總統。總統無權或很難解散國會，這種情況下總統如果想解散國會只能鋌而走險。

與這些拉美總統制國家相比，韓國此次政治亂局的特殊性在於，黨派衝突和政治鬥爭緊緊裹挾行政、立法與司法三權，總統或者國會為擊敗對方甚至不惜採取極端化措施，權力分立與制衡機制很難生效。究其原因，韓國製度性危機升級與其民主化進程的特殊性有關。基於歷史原因，韓國憲法賦予總統強大的行政能力，美國學者小阿瑟·M·施萊辛格提出的“帝王總統”一詞常被學術圈用來形容韓國總統的權力集中問題。上世紀40年代末，韓國在美國直接干預下構建了“三權分立”的民主政治制度框架，但實際政治過程被認為滑向威權主義，直到80年代末韓國國會才逐漸恢復其應有職能。韓國國會近年來通過立法、彈劾或調查約束總統權力，國會與總統之間的權力博弈加劇。

尹錫悦自2022年就任以來，對國會立法法案已使用25次總統否決權，創下韓國民主化以來的新紀錄。尹錫悦對此稱，國會通過“立法專制”癱瘓了國家的司法行政系統。在野黨在國會通過削減預算案與推動彈劾監察院長和檢察官，被認為可能是尹錫悦自韓國1980年5月以來首次宣佈國家戒嚴的“導火索”，之後韓國司法部門則對現任總統發出了首張逮捕令。近期韓國公調處與總統警衞處的對峙，則反映了司法機構在總統案件上缺乏協調機制，容易引發憲政危機。

此外，韓國憲法法院作為獨立於行政、立法和司法三權之外的第四權力機構，突破了西方傳統的立法、行政、司法三權分立與制衡的憲政模式，近年來一直在應對總統與國會衝突中扮演重要“仲裁角色”。但隨着此次政黨鬥爭日益激烈，憲法法院也無法超脱其外。由於在野黨在國會撤回對尹錫悦“內亂罪”的指控，執政黨和國民力量議員們提出質疑，稱憲法法院有可能喪失自身的權威，助長政治不安和社會撕裂。

韓國社會的高度撕裂、對立也加劇當前政治動盪的複雜性。一方面，尹錫悦的反對者於去年底在韓國各地舉行集會，支持國會彈劾尹錫悦。另一方面，尹錫悦遭國會彈劾後最近支持率回升，並打算掀起韓版“讓美國再次偉大”運動進行自保。一批擁護尹錫悦的支持者則激烈阻止公調處逮捕行動，誓言保護其免受檢方及“北方勢力”迫害。韓國社會的分裂因政治對立進一步加劇，這也令人想起2021年美國“國會山騷亂”前的社會極化暗流。也許，正如美國學者亨得森所言，現有政治理論已經無法説明韓國的政治發展。韓國的政治動盪如何演變尚待觀察，但無論結果如何，這次政治風波都將深刻影響韓國的政治生態和憲政秩序。（作者是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關係與公共事務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