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藴謀：“5%”軍費目標讓歐洲陷入兩難

美國新總統特朗普在正式接棒前曾公開表態，認為北約國家應大幅增加國防開支，將各國國內生產總值（GDP）的至少5%用於軍費，比目前的2%高出一倍多，引發了德國總理朔爾茨、意大利國防部長克羅塞託等人的激烈反彈。隨着1月20日特朗普正式就職，“軍費”這柄懸在美歐關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正讓歐洲愈發緊張。

安全是美歐關係的核心支柱，也是雙方的“矛盾多發地”。追根溯源，是美歐戰略上存在的深層分歧。首先，美歐的威脅認知存在差異。在本輪俄烏衝突爆發前，美國一直走在對俄強硬的前沿，而歐洲則視俄羅斯為“搬不走的鄰居”，因此雙方對俄政策一直存在温差。

其次，美歐對於安全與發展關係的處理方式不同。美國長期將軍力建設、對外軍事影響力投送視為維護自身利益的重要基礎。而歐洲則長期享受“和平紅利”，更傾向於把大量資源投入發展建設與福利支出，因此社會普遍對提高軍事投入缺乏認同。

再次，美國有意通過安全議題強化對歐捆綁，藉助北約平台裹挾歐洲的外交與安全政策。而歐盟內一些政治派系近年來致力於推動以“防務自主”為支柱的“戰略自主”，與美國間的“反控制”與“控制”之爭逐漸擺在了明面上。

最後，隨着近幾年美國戰略重心東移、歐洲安全形勢惡化，美國希望在不改變北約主導格局的前提下，讓歐洲在其自身安全中承擔更多責任，減輕美國的戰略負擔。而俄烏衝突帶來的安全、能源等各領域外部壓力，強化了歐洲對北約在歐洲安全事項中起主導作用的認識，被迫重新加深對美安全依賴，希望美國“出更多力”讓歐洲得以“安心”。

因此，美歐之間圍繞“軍費達標”問題產生的諸多齟齬，本質上都是美歐安全分歧的縮影，其暴露出的是美歐之間更深層次的價值觀及利益衝突。

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爆發後，北約威爾士峯會上各國首次作出了“至2024年至少將GDP的2%用於國防開支”的承諾。但直至今日，歐洲仍未能完全實現這一目標。數據顯示，當前北約32個成員國中，包括加拿大、意大利等在內有8個國家軍費“不達標”。這也是特朗普對北約和歐洲不滿、放出“5%”“狠話”的直接原因。

面對特朗普的威脅，歐洲陷入“兩難之地”。一方面，歐洲實現“5%”的軍費開支目標確有難度。俄烏衝突爆發後，歐洲事實上已掀起了“再軍事化”的浪潮。數據顯示，北約的歐洲成員國及加拿大2024年軍費開支較2023年已飆升20%。同時，歐盟也於衝突爆發後高度重視防務建設，出台《安全與防務戰略指南針》《國防工業計劃》等文件指導防務和“戰時經濟能力”建設。但即便如此，“5%”仍是一個短期內難以實現的目標，就算是歐盟的“國防優等生”波蘭，其2024年國防開支佔GDP的比重也剛過4%。而對於經濟總量較大的德國而言，“5%”的標準意味着每年需拿出近2000億歐元投入國防建設，這幾乎擠佔了聯邦預算的40%。強行“達標”大概率會拖累已經疲軟的歐洲經濟，加劇歐洲當前的民生困境。更何況，就實際情況看，增加的軍費更多流入了美國軍工企業的“腰包”，而並未如歐洲國家所願地促進本土國防工業的發展，在歐洲產生的經濟和社會效益也較為有限。因此，歐洲繳納更多“保護費”可能無助於促進其自身的防務一體化，反而會加劇美歐間的不平等關係。

另一方面，歐洲難以承受美國“退約”之痛。當前歐洲防務建設雖取得了一定進展，但距離滿足需求、尤其是心理需求仍有較大差距。俄烏衝突讓歐洲對自身在安全事務上的侷限有了更清晰的認知。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歐洲都難以承受從美國的軍事保護傘下被剝離的恐懼。因此對於“5%”軍費或“退羣”的威脅，歐洲雖力有不逮但又不敢忽視。預計未來一段時間，美歐將就軍費問題展開密集溝通，在今年6月於海牙舉行的北約峯會期間可能會達成一個新的指標。估計即便歐洲無法達到“5%”的要求，也將不得不接受一個比“2%”更高的結果。 

必須指出的是，歐洲軍費“飆升”不一定有利於歐洲安全。相反，北約歐洲成員國大幅增加軍費勢必引來俄羅斯的警惕和反應。有歐洲軍事專家分析，佔GDP5%的軍費開支幾乎標誌着歐洲開始“大規模備戰”。在當前俄羅斯與歐盟間對抗固化、信任嚴重破壞的情況下，此舉很容易造成雙方戰略誤判，加劇緊張局勢。（作者是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歐洲安全項目負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