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美國要建“國家戰略比特幣儲備”，影響幾何？

【環球時報駐美國特約記者 戴潤芝 環球時報記者 李萌】編者的話：2024年美國大選將加密貨幣推上風口浪尖，而特朗普在就任美國總統前發行個人模因幣，更讓這一金融資產受到全球關注。從2009年比特幣的問世到現在，加密貨幣已發展為價值數萬億美元的行業，但圍繞它的爭議和擔憂也一直沒有停止。特朗普此前宣佈，將仿照戰略石油儲備創建“國家戰略比特幣儲備”。有觀點認為，在特朗普的第二個任期內，加密貨幣可能會成為美國政府經濟政策的核心內容之一，而相關政策對美元霸權以及全球經濟秩序可能產生的影響，成為媒體和智庫廣泛討論的內容。

買“特朗普幣”的，虧了20億美元

“共損失20億美元！”2月9日，《紐約時報》公佈了其委託美國區塊鏈分析公司Chainanalysis進行的評估，稱超過81.3萬個投資者在購買特朗普發行的個人模因幣“特朗普幣”後損失慘重，而特朗普集團及其合作伙伴則獲得了1億美元的交易費。1月17日，“特朗普幣”剛上市時，每枚售價為18美分，之後最高飆升至近75美元，近期的價格約為16美元。

特朗普的妻子也發行了自己的個人模因幣。據《華爾街日報》等媒體介紹，模因幣是根據互聯網表情包、搞笑圖等創建的加密貨幣，通常與動物或名人有關，不具備任何經濟用途，其價值主要基於互聯網模因的流行度。特朗普的模因幣圖案是一張他舉起拳頭的照片，背景是“戰鬥，戰鬥，戰鬥”的字樣，這是他在去年夏天賓夕法尼亞州的一次集會上被槍擊中右耳後説的話。模因幣最出名的就是於2013年推出的狗狗幣，受到美國企業家馬斯克的力捧，已經被包括微軟、特斯拉等企業接受。

“特朗普幣”在上市後引發廣泛關注，不僅是因為它涉及利益衝突問題，更是因為特朗普政府的加密貨幣政策可能給本國和全球金融市場帶來影響。那麼，到底什麼是加密貨幣？根據美國外交關係協會（CFR）的介紹，加密貨幣因使用加密技術創建虛擬貨幣而得名，通常在擁有虛擬錢包的人之間以及在去中心化的計算機網絡上進行交易，交易記錄公開存儲在分佈式、難以篡改的賬本上，即“區塊鏈”。這種開源框架不僅防止了加密貨幣被複制，還消除了對銀行等中央機構驗證交易的需求。

比特幣是最早和最出名的加密貨幣，由化名“中本聰”的軟件工程師於2008年提出構想，2009年正式推出，最初的價格僅為幾美分，而近期一度超過10萬美元。英國《獨立報》稱，比特幣已發展成為全球第七大最有價值資產，市值接近2萬億美元，還催生了1萬多種其他加密貨幣以及由加密貨幣交易所、數字錢包和交易應用程序組成的整個行業。

獲取新加密貨幣的方法被稱為“挖礦”，其本質上就是利用計算機（“礦機”）解決複雜的數學問題。由於“礦機”性能越好、數量越多，“挖礦”的效率就越高，得到的加密貨幣也就越多，所以大型數字貨幣“礦場”通常要在“礦機”的日常運作和散熱上耗費大量電能。

“比特幣的出現恰逢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美國智庫布魯金斯學會網站稱，當時很多人對銀行和政府的信任動搖，比特幣的去中心化特性正好迎合了這一需求。中關村信息消費聯盟理事長項立剛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比特幣的出現有兩個重要契機：首先是技術的發展，比如區塊鏈技術的出現；其次，2009年恰逢國際金融危機持續階段，“比特幣的出現是有人試圖通過金融手段去收割其他人或國家。比特幣本身並不能創造任何價值，也不是一個有價值的支付手段，但首先掌握這項技術的人可以通過炒作推高比特幣的價格，讓自己處於有利位置”。

“大量使用會破壞全球金融秩序”

據塞爾維亞智庫國際關係與可持續發展中心（CIRSD）網站介紹，加密貨幣的核心特點是去中心化和匿名性，能夠繞開傳統金融機構進行交易。CFR網站發表的文章顯示，因為這一特點，不少美國人認為，加密貨幣是一種“民主化力量”，能夠從中央銀行和華爾街手中奪回貨幣制造和控制的權力。有學者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網站上發文稱，作為一種不受政府和銀行系統控制的財富儲存方式，比特幣對那些生活在政治不穩定、貨幣波動大或銀行體系薄弱的國家的人極具吸引力。

然而，批評者認為，加密貨幣助長了犯罪，加劇了社會不平等。近年來，網絡犯罪分子越來越多地通過攻擊一些機構的計算機網絡，然後勒索後者支付加密貨幣以恢復網絡。根據美國緝毒署的説法，販毒集團和洗錢者也越來越多地將加密貨幣納入其活動範圍。美國和一些歐洲政府機構關閉了一些所謂的暗網市場，這些網站允許匿名人士使用加密貨幣買賣毒品等非法商品和服務。

據英國《獨立報》報道，投資者將比特幣等加密貨幣當作“數字黃金”，因為它的供應有限，而且長期來看有升值的趨勢。2023年12月，全球最大的資產管理公司貝萊德建議投資者在投資組合中配置約2%的比特幣。

與此同時，加密貨幣的不穩定性也引發擔憂。2022年，高波動性導致一些知名加密貨幣的價值大幅縮水，許多人和公司因此宣告破產，包括當時世界第三大加密貨幣交易所FTX。FTX和其他公司的倒閉導致投資者損失了數百億美元，也促使一些專家呼籲全面禁止加密貨幣。項立剛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如果一個國家大規模使用加密貨幣，一旦其崩盤、大幅貶值或出現技術問題，沒有人能夠掌控局勢或對此負責。這不僅會導致金融問題，還會帶來經濟甚至巨大的政治問題。從這個角度來説，大量使用加密貨幣會破壞全球金融秩序，對人類正常發展造成巨大沖擊。還有人指出，如果加密貨幣成為全球支付的主要形式，它可能會限制各國央行（尤其是小國央行）通過控制貨幣供應量來制定貨幣政策的能力。

以比特幣為代表的加密貨幣“挖礦”還是一個極其耗能的過程，而這引發了人們對加密貨幣影響氣候變化的擔憂。

總部位於新加坡的加密貨幣支付公司Triple-A估計，截至2024年，全球超過5.6億人為加密貨幣所有者。皮尤研究中心去年2月進行的調查顯示，總體而言，17%的美國成年人表示他們曾經投資、交易或使用過加密貨幣。自2021年以來，這一比例在統計上沒有變化。此外，63%的美國受訪者表示對目前投資、交易或使用加密貨幣方式的可靠性和安全性幾乎沒有信心。只有5%的美國成年人對加密貨幣有或者非常有信心，18%的成年人有一定的信心。

2021年，薩爾瓦多成為第一個將比特幣作為法定貨幣（居民可以用它納税和償還債務）的國家。不過根據該國何塞·西蒙·卡尼亞斯中美洲大學的一項民意調查，2024年，大約92%的薩爾瓦多人並未使用比特幣。另據法新社1月30日報道，為獲得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貸款，薩爾瓦多對相關法律進行修改，該國商人將不再有義務接受比特幣作為支付手段，政府公共部門參與比特幣相關活動將受到限制。

“對發展中國家來説，推行加密貨幣一定要採取慎重的態度。”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2022年8月提醒説，雖然私人數字貨幣給一些人帶來了經濟回報，並促進了匯款流通，但它們是一種不穩定的金融資產，可能帶來社會風險和代價。截至2024年1月，130個國家正在考慮推出自己的中央銀行數字貨幣，以應對加密貨幣的快速發展。

是鞏固還是削弱美元霸權？

近一年來，美國民主黨以及特朗普對加密貨幣的態度也發生了較大轉變。據美國“政治新聞網”等媒體報道，很多民主黨人此前對加密貨幣行業持反對立場，但在去年5月，一項有利於加密貨幣的立法竟然意外在國會獲得了兩黨支持，其中包括佩洛西等在內的民主黨大佬。

2019年，特朗普曾直言他不喜歡比特幣或其他加密貨幣，“不受監管的加密貨幣助長非法活動滋生，比如毒品交易或其他犯罪活動”。然而2024年競選時，他成了第一位接受加密貨幣行業捐款的主要政黨總統候選人。

據路透社等媒體報道，去年7月，特朗普在田納西州出席比特幣大會期間曾承諾“確保美國成為全球的加密貨幣之都和世界的比特幣超級大國”。他還計劃建立“國家戰略比特幣儲備”，並預測比特幣的市值可能會超過黃金的市值。上台3天后，特朗普下令成立一個數字資產工作組，其任務之一便是探索美國的加密貨幣儲備。他已指示上述工作組在今年7月前提交一份報告，闡述此類儲備的標準。有猜測認為，美國可能利用此前沒收的比特幣建立該儲備。美國石英財經網等媒體稱，該國已經有16個州押注比特幣戰略儲備計劃。猶他州可能成為美國第一個建立比特幣儲備的州，相關立法已經在考慮之中。

來自懷俄明州的共和黨聯邦參議員盧米斯提出了較為具體的比特幣儲備方案。去年7月，她提出一項法案，設想由財政部利用美聯儲銀行存款和黃金儲備的利潤，在5年內每年購買20萬枚比特幣，直到庫存達到100萬枚。這將佔比特幣全球總供應量（約2100萬枚）的5%左右。一些比特幣支持者將加密貨幣視為對沖通脹的工具，因為其供應量是永久固定的，不像法定貨幣，央行可以無限期地擴大供應量。通過持有比特幣儲備，美國可以在不增加税收的情況下減少赤字，從而使美元走強。去年11月，盧米斯告訴福克斯商業頻道，她的計劃將使美國在20年內將債務削減一半。

還有觀點認為，加密貨幣能夠通過犧牲較弱的主權貨幣來鞏固美元霸權。美國“政治新聞網”等媒體稱，向一些國內通脹高、需要美元的國家和地區提供穩定幣（“錨定”某一法定貨幣體系，以求獲得代幣價值穩定的加密貨幣——編者注），可以進一步增強美元。一些加密貨幣行業人員表示，發行穩定幣符合美國外交政策的利益，是對美國軟實力的靈活運用。

不過，也有聲音認為，加密貨幣的發展將進一步動搖美元霸權。例如一些分析人士認為，如果比特幣被廣泛接受為全球儲備貨幣，可能會削弱美元作為世界主要儲備貨幣的地位。此外，加密貨幣能繞開美國的傳統金融制裁，這也將對美元霸權造成打擊。

澳大利亞“對話”新聞網稱，在特朗普的第二任期內，加密貨幣可能會成為其經濟政策的核心內容之一。特朗普創建“國家戰略比特幣儲備”的想法引發廣泛討論，不僅涉及其可行性，還涉及其可能對全球經濟秩序產生的深遠影響。特朗普將加密貨幣作為優先事項的舉動還標誌着權力平衡正在從國家向持有加密貨幣的公司、加密貨幣交易所以及交易型加密貨幣基金的所有者轉移。如果美國或其他主要經濟體成為比特幣或其他主要加密貨幣的持有者，可能會引發全球範圍內的加密貨幣“軍備競賽”。已有報道稱，一些國家正在儲存比特幣，以應對美國可能宣佈的“國家戰略比特幣儲備”。這些趨勢有可能通過將私人貨幣和私人蔘與者的基礎設施權力納入傳統上由主要國家及其國家貨幣主導的領域，重塑全球經濟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