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影入文”，傳統文化在《哪吒2》中“活起來”

【環球時報報道 記者 李行 劉雅婷 劉明】編者的話：電影《哪吒之魔童鬧海》票房在本月13日突破100億元人民幣，成為中國影史首部票房突破百億的電影。在不斷創造歷史紀錄的同時，電影還以創新的改編融合三星堆青銅大面具、呼麥等多種傳統文化元素。多位專家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近年來，中國電影一直不斷以創新的形式呈現傳統文化元素，讓其在當代影視作品中“活起來”。同時，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賦予影視創作豐富的想象力和深刻的感染力，是中國影視遠航出海的底藴與動力。

看大銀幕中的文物之美

電影《哪吒之魔童鬧海》（以下簡稱《哪吒2》）通過“文物擬人化”等形式，讓海內外觀眾得以瞭解這些文化瑰寶。從三星堆出土的青銅大面具，到商朝的青銅器，再到宋徽宗名畫《瑞鶴圖》等，《哪吒2》在為觀眾呈現一場關於東方美學的視聽盛宴的同時，也在不經意間深化了文化內涵。

在《哪吒2》中，兩隻結界獸憑藉文物擬人化的呆萌形象和逗趣性格收穫了大批觀眾的喜愛。“結界獸互毆算不算破壞文物”還登上了微博熱搜。

粗眉結界獸有着誇張的大粗眉和蒜頭鼻，這些特徵與三星堆出土的金面銅人頭像，以及青銅大面具的經典元素高度契合。而卷鼻結界獸的形象則綜合了青銅大面具和青銅鷹形鈴的嘴部造型等多種元素。

電影通過文物擬人化的呈現方式，豐富了角色本身的人物魅力和厚度，也讓三星堆文化在大銀幕上“活起來”。

《哪吒2》中“活起來”的文物不只有結界獸。在哪吒前往玉虛宮時，一羣仙鶴飛舞、有的駐足在宮殿屋脊兩側鴟吻的畫面被認為是致敬宋徽宗趙佶的傳世名作《瑞鶴圖》。

此外，電影中玉虛宮裏煉丹法器天元鼎則精彩地展現了中國古代青銅鼎文化，它的造型參考了商代龍紋扁足鼎、青銅敦等，其中小鼎的造型借鑑了龍紋扁足鼎的腹部和柱足設計，大鼎的渾圓造型則和古代名叫“敦”的青銅器如出一轍。幫助哪吒和敖丙重塑肉身的“七色寶蓮”，形狀和漢、晉時期常見的焚香器具博山爐極為相似。東海龍王敖光的武器“龍牙刀”同樣大有來頭，前半部分參考了商朝時期的青銅刀，刀尖上挑、刀背附齒、刀腹略收。後半部分則採用龍吞口，這種造型在從唐代盛行至明代的關刀上最為常見。

中國文物學會會館專業委員會會員劉徵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現在的藝術創作，包括動漫電影，已經自覺地接受、認同和創造性地利用傳統文化中的很多優秀元素，使得藝術作品更加豐富多彩、生動活潑，也更加具有文化自信和國際影響力。”

“《哪吒2》電影兼具本土與跨文化的特徵，它的敍事和人物情緒能夠感染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但同時也會通過文化符號和故事背景設置來強調文化的獨特性和本土性。”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梁君健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這不僅僅是《哪吒2》的做法，也是全球很多成功影片的共性創作考量。正是這樣的文物元素和傳統神話原型，讓影片具備了鮮明的文化特色和獨特的藝術吸引力。”

梁君健認為，儘管文化遺產是文化賦能電影的重要渠道，但其前提是文化遺產與電影都要遵從各自的規則和規律。“對於文化遺產必須在保持尊重的態度下進行轉化，不能搞假遺產、搞魔改。電影也需要尊重其主題表達和風格的統一性，不能機械化地強行加戲。”

呼麥營造劇情緊張氛圍

除了文物之美，在《哪吒2》中，天元鼎下沉時的配樂使用了呼麥，營造出緊張而莊重的氛圍。這種源自草原的藝術，以其獨特的自然之音與喉唱唱法，成為近年來影視作品烘托氛圍的“秘密武器”。《唐人街探案2》用呼麥音效強化懸疑場景的壓迫感，《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也通過薩滿儀式中的呼麥元素，重現商周時期的神秘氛圍。中央文化和旅遊管理幹部學院副研究員孫佳山向《環球時報》記者表示，呼麥的獨特音色天然契合奇幻、懸疑等影視題材和類型，可以有效增強戲劇效果和影片氛圍，其運用關鍵在於是否契合影片的敍事、氛圍和語境等，以及能否推動情節、刻畫人物和烘托氣氛。這種創新並非偶然，而是全球電影工業發展的趨勢，“好萊塢早在上世紀便已廣泛運用全球音樂元素為電影服務。相比之下，中國電影採用本土傳統音樂元素，不僅合理，還能促進中國文化的當代傳播。通過市場化、產業化的方式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入現代影視行業，藉助市場機制篩選精品，實現文化的國內外多維傳播”。

詩詞的銀幕轉化則展現了另一種創造性思維。如電影《長安三萬裏》以“詩劇”形式重構唐詩意境，當李白在動畫中吟誦《將進酒》時，唐詩與視覺動態達成完美統一，打破了傳統詩詞的“只可意會”。電影《滿江紅》則以岳飛同名詞作為敍事核心，將詩詞內核融入懸疑故事。

融合諸子百家思想也是電影創新文化表達的形式之一。有影評人解析稱，《哪吒2》將“魔丸”和“靈珠”從善惡的對立面改編成辯證糾纏，體現了《道德經》中“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的思想；哪吒從宿命反抗者到守護陳塘關的蜕變，暗合儒家“仁”的公共價值；昇仙考核中的規則博弈，折射出墨家“非命”思想以及法家的“法不阿貴”精神。這並非簡單的符號堆砌，電影糅合諸子百家的抽象理念，轉化為更易理解和共情的思想表達。 

影視作品的文化啓蒙價值在此刻悄然顯現。年輕觀眾因《哪吒2》瞭解青銅文明，跟隨《長安三萬裏》的動畫場景重讀李白詩篇，這種“由影入文”的現象引發關注。孫佳山表示，影視並非要取代正統教育，而是通過情感共鳴有效激發觀眾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興趣，從而推動觀眾通過正統教育進行深化了解和學習。他強調，只要相關內容符合國家法律和社會公序良俗，就應持開放態度，鼓勵影視產業化、市場化發展，通過市場機制推動文化傳播，釋放社會創造力，促進全社會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關注和認同，讓文化“活起來”。

關於中國影視作品在出海時，高度本土化的傳統文化元素可能面臨的國際觀眾理解障礙的討論，孫佳山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文化差異本就是正常現象，國際傳播中的理解障礙不可避免。無論是京劇、崑曲還是哪吒、悟空等中國文化符號，國外觀眾在接受時都會有認知偏差，因此關鍵在於作品本身的質量和完成度。“只要作品足夠優秀，能通過現代文化產業傳播，其文化價值便能自然被理解和接受。高質量的作品不僅能減少國際傳播中的文化障礙，還能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全球範圍內獲得發自內心的尊重和認可。”

將遠古文化母題融入現代故事

不僅磅礴雄厚的呼麥為觀眾帶來一場中式聽覺盛宴，《哪吒2》中塑造了一個又一個鮮活靈動的人物形象，同樣折射出中華文化意藴。其中，令觀眾印象最深刻的角色之一石磯娘娘就是中國傳統文化中“頑石崇拜”的具象化，其原型出自中國古代神話《封神演義》，由頑石修煉成精，體現了中國古人對“頑石”的敬畏。在以往影視作品中的石磯娘娘角色設定上，“石頭”的起源説法並未被強調，但在《哪吒2》中展現了石磯娘娘“石頭小人”和“石頭山”的形態。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張頤武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頑石崇拜是人類對自然崇拜的一種感知，石頭因其堅硬、耐久等特性，常被視為具有神秘力量或神靈的象徵，成為人們敬畏和崇拜的對象。這種原始崇拜逐漸演變為一種文化意象，在中國古代經典中多有體現。例如，《淮南子》載“石破北方而啓生”，暗示大禹之子與石頭有關；《西遊記》中，仙石受天真地秀，日月精華，產一石卵，化作石猴；《紅樓夢》裏，女媧補天落下的一枚頑石“棄於青埂峯下”，後轉世成為“銜玉而生”的寶玉……張頤武表示：“它實際上不是一種迷信，而是傳統情感和生命紐帶的延伸。通過電影的轉化，能夠讓人感受到源遠流長的文化內涵，還體現了人們對傳統文化的延伸和傳承，以及對當代社會的一種精神共鳴。”

在全球化背景下，傳統文化成為民族身份的重要標誌。北方工業大學中文系教授王德巖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哪吒2》通過調用‘頑石崇拜’和‘器物神性’等母題，展現了中國古代神話的獨特魅力，滿足了觀眾對文化根源的追尋和認同感，增強了文化自信。”遠古文化母題承載着豐富的象徵意義和敍事潛力。電影通過將這些母題融入現代故事，既保留了神話的神秘感和吸引力，又賦予其新的時代內涵，滿足了觀眾對奇幻敍事和象徵性表達的審美需求。

2023年上映的《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票房“封神”，還帶動了商周青銅紋樣等冷門文化元素火出圈。張頤武認為：“現在很多人通過對大眾所不熟知的傳統文化進行發掘，將其變成流行文化的一部分。商周青銅紋樣本身就具有美學價值，且文化底藴深厚，化古為新，化舊為新，讓傳統文化變成時尚符號，經過這種再創造，冷門文化就‘活’起來了，這也是文化傳承的重要途徑。”

張頤武表示：“傳統文化的一些冷門文化元素，通過影視化後能夠更易被他人理解、接受，改變人們對傳統的認知，這對於大眾的文化精神培養有重要意義。此外，還有受眾的再創造和再傳播，讓傳統文化的現代化傳播形成良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