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園林，何以展現生態意境？（世界遺產中的生態觀照）

營造設計和日常維護都體現生態智慧

蘇州園林，何以展現生態意境？（世界遺產中的生態觀照）

拙政園內的如畫美景（攝於去年11月）。王建中攝（影像中國）

拙政園水體生態系統模式示意圖。佟 浩 孟令微制

核心閲讀

作為世界文化遺產，蘇州園林巧妙地將生態景觀與人文藝術融為一體。打造具有自淨能力的生態系統、注重園林生態留白、將園林融入人們日常生活……蘇州園林的營造設計和日常維護都體現着生態智慧，古老的蘇州園林正欣欣向榮，迸發着蓬勃的朝氣。

早晨，古老的蘇州拙政園從淡淡霧靄中逐漸甦醒。穿過一條條縱橫交錯、車水馬龍的街巷，從蘇州古城東北街上一道精雕細琢的門樓進園，轉眼間，一幅唯美的生態畫作徐徐展開。

水面下，水草搖曳，魚蝦穿行，不時泛起陣陣漣漪；池岸邊，花香嫋嫋、竹影婆娑，錯落有致的草木與粉牆黛瓦的古典建築相映成趣。置身園中，亭台樓榭畔、峯嵐起伏間，處處古韻悠悠，生機盎然。

這座深處繁華鬧市的世界文化遺產園林之中，藏着一個神奇的生態世界。

如何讓封閉的靜態水體達到自淨效果？

水是拙政園的靈魂。拙政園面積78畝，水域面積佔整座園子的1/3左右。蘇州市園林和綠化管理局合作交流處處長朱海俊介紹，古人運用掩、隔、破等理水之法，通過建構築物和植物將曲折的池岸加以掩映，使拙政園水面構成富有多層次變化的景觀。整座園子以水為中心，一步一景，綠水環繞，石橋錯落，花木假山依水而居，亭台樓榭臨水而建，水面和陸地交錯相融，讓整座園林靈動起來。

然而，眼前這一汪池水，卻曾讓拙政園的管理者們苦惱不已。拙政園管理處副主任馮玉宇告訴記者，歷史上拙政園園內水體一直都與外圍河道水系相通。但隨着現代城市建設的干擾，園內水體與外界被完全隔絕，成了一潭封閉的“死水”。

為了讓水“活起來”，管理者們想盡了各種辦法：每隔一段時間清淤或補水；用活性炭來過濾水，往池中添加藥劑淨化水質；通過水循環淨化系統，讓水流動起來……但這些辦法要麼治標不治本，要麼成本太高。

2018年，拙政園另闢蹊徑，引入生態調控技術對水質進行“調理”，打造一片“水下森林”。通過種植菹草、苦草、水盾草、金魚藻等沉水植物羣，適量投放匙指蝦、河蚌、鰟鮍等具有淨水功能的物種，造出一條水下生態鏈，讓封閉的靜態水體“動起來”，達到自淨效果。

“種水草、放養魚蝦，説來簡單，實施起來難度卻非常大。”馮玉宇感慨，因為此前沒有經驗可循，種什麼水草、放養哪些魚類等都只能一步步摸索。通過採取水生植物配置和魚類控制措施，池塘水質明顯改善，但隨着水質治理工作不斷推進，池塘水生動物生物多樣性指標偏低的問題逐漸顯現，水質自我修復的穩定性亟待解決。

為了解決這一技術難題，2020年，拙政園把國家林草局世界遺產專家委員會委員聞丞請來了。“要在小水體裏造一個具有自淨能力的生態系統，就好比在‘小舞台’上‘唱大戲’，每個細節都十分講究。”聞丞説。

植入的水草不僅要有淨化能力，還要保障全年不同季節的覆蓋率，得精挑細選。水生動物的數量也要控制在安全閾值以內。水草成活率低，就清理底泥，植上新土；魚類繁殖過快，就引入一定數量的食肉魚……經過反覆試驗，終於構建起了一片生機勃勃的“水下森林”。

三分治，七分養。拙政園管理處園管科園藝技術員王穎潔主要負責園林水系統的日常管理，她告訴記者，護好這一園水，是個細緻活兒。水體要定期檢測，體型太大的魚要及時捕撈，水草太茂盛了也得割除；藻類多了，就得投入一定數量的蝦、螺、蚌等，只有這樣，才能讓園林的水生態系統一直處在最佳狀態。

通過這條完整的生態鏈，拙政園封閉的水“動起來”了，展現出勃勃生機。

如何留足生態空間，讓遊客與自然和諧相處？

晚上7點，拙政園閉園清場已有兩個小時，仍有一批批遊客往這裏趕。他們趁着夜色入園，在光影搖曳間參加一次“拙政問雅”穿越之旅。

“拙政問雅”是拙政園在2020年底打造的夜遊項目，一經推出便火爆不已，到了節假日更是一票難求。

該項目負責人施莉雅告訴記者，開發文旅產品時，不能破壞園林的文化意境，也不能影響園林的生態環境，所以項目方選擇的都是可拆卸、可移動的裝置設備，當天佈置、當天拆卸，避免對文物和生態造成侵擾。

多年來，在拙政園，這樣的生態理念早已深入人心。

馮玉宇告訴記者，拙政園在古代是一座私家花園，園中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體現着古人的生態智慧。幾百年前，在造園過程中，突出的就是“天人合一”理念，讓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營造“不出城廓而獲山林之怡，身居鬧市而有林泉之樂”的境地。

然而，數百年來，拙政園經歷了頻繁的修復和改建，人工氣息多了，天然野趣少了。作為熱門景點，拙政園一天入園遊客最多時達3萬多人次。如何留足生態空間，讓遊客進入園子後能與自然和諧相處？拙政園合理規劃園林內的有限空間，讓良好生態與人文藝術共生。

拙政園的中園是整個園林精華所在，這裏有一座平地島和兩座高低不同的山島，每個島上建了一座亭子，構成“一池三島”景觀。然而，此前由於遊客在這一區域密集活動，島上植被遭到人為破壞，建園者所營造的生態意境也不復存在。

為了給花草樹木留出足夠生存空間，2023年起，拙政園開始修復這一區域的植物景觀，並實施“封育輪休”。除了每年12月對外開放，其餘時間都封閉起來。精心呵護下，“一池三島”又重新恢復生機，獨特的山水意境也得以重現。

拙政園向來以“林木絕勝”著稱，各種喬灌木有70餘種。今年63歲的拙政園園藝師張國榮介紹，園藝師給拙政園的每一棵樹都量身打造一個專屬生態空間，“修剪樹木是門技術活，一剪下去，來年樹枝長什麼樣，心裏得有底”。有時候，為給一棵樹“整形”，園林裏的老師傅得開會反覆討論，才拿出最終方案。

正是在這樣的精心呵護下，歷經數百年，拙政園這座古老的園林依然欣欣向榮，迸發蓬勃朝氣。

如何讓文化遺產融入人們日常生活？

今年33歲的徐亞瓊在姑蘇區一家文化類企業上班，工作比較忙，又要帶孩子，很少有時間能走出鬧市，到鄉間田野、山川湖海去親近大自然。

與公司距離只有幾站地鐵的拙政園，正好成了她閒暇之時的好去處。園林裏的優美生態讓她感到身心愉悦，正好可以“換換腦子”。

讓人們的心靈能親近自然，如今，這座古老的世界文化遺產園林正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

今年78歲的蘇州文化學者柯繼承家住蘇州桃花塢，從小在園林中長大。柯繼承回憶，小時候，蘇州人家裏都會買點盆景來擺上，哪怕只有方寸空間，也要為生活營造一點園林意境。

放學後，柯繼承會和同學們一起去逛古典園林。那時候，小學生只要背了書包，就可以免費進園。他去得最多的還是拙政園，因為遊園的人很少，偌大園子裏看不到幾個人影，滿園風光幾乎一人獨享。

柯繼承就是這樣在園林的滋養中成長的。然而，隨着時代變遷，柯繼承慢慢發現蘇州園林與人們的生活不像以前那麼親近了，過往遍佈古城各處的私家園林大多消失不見。很多蘇州人走進園林，也是走馬觀花逛一圈，沒有與這座文化瑰寶進行心靈互動。

但這幾年，柯繼承又有了不一樣的感受。近年來，蘇州正在全力打造“處處皆景、城在園中”的“公園城市”，拙政園、獅子林等各大古典園林裏的盆景、假山、亭台樓榭等園林要素不斷“走出去”，來到老百姓家門口。

大街小巷中，一座座設計精巧、景觀別緻的“園林式”口袋公園不斷“冒出來”，給蘇州這座城市帶來勃勃生機。

現在，柯繼承晚飯後出門走幾步，就可以到家門口的“園林”散步，古老的世界文化遺產走出“深閨”、走向大眾，柯繼承兒時那種常常身處園林中、讓身心得舒展的感覺又回來了。

小名片

1997年和2000年

拙政園、留園、獅子林、滄浪亭、耦園等9座古典園林先後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蘇州古典園林成為全人類的文化遺產

《人民日報》（2025年02月21日 第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