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莫迪力爭的印度中產正成為印度重要政治力量

【環球時報記者 苑基榮 環球時報駐印度特約記者 米小丫】編者的話：在印度德里國家首都轄區地方議會2月8日的選舉中，印度總理莫迪領導的印度人民黨（簡稱印人黨）大獲全勝，時隔27年奪回首都議會主導權。“中產階層選民轉向印人黨，增強印人黨力量。”新德里電視台分析稱，曾依靠反腐和福利政策獲得支持的印度平民黨已在新德里執政近十年，而印人黨在選舉前公佈的聯邦預算案改變了中產階層選民們的選擇。隨着印度經濟發展，印度中產正成為該國重要的政治力量。這個羣體的規模和構成是怎樣的？其對印度政治經濟議程的影響有何體現？莫迪又想借助這一羣體達成哪些目標呢？

至少有10種不同計算方式

印度新德里電視台（NDTV）報道稱，“莫迪、女性、中產”的口號為印人黨在新德里的“復出”鋪平了道路，中產階層轉向印人黨陣營得益於印度財政部長西塔拉曼2月1日向議會提交的2025-2026年聯邦預算案。據英國《金融時報》報道，莫迪在集會上稱這份預算案為“印度歷史上對中產階層最友好的預算案”。

美國《歐亞評論》網站日前刊發《國際政治經濟學》雜誌主編、前《印度快報》記者查克拉巴蒂的文章稱，這份“為中產階層量身定製的預算案”最重要的變化是大幅提高了個人所得税起徵點——從年收入70萬盧比提高到年收入120萬盧比（100印度盧比約合8.4元人民幣）。此外，預算案對税率區間也進行了調整。據估計，聯邦政府每年將放棄約1萬億盧比的税收，並且將有1000萬人不再需要繳納税款。不過，查克拉巴蒂認為，儘管為中產階層提供了實質性的支持，但預算案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印度最貧困羣體，即低種姓人羣、農民和工人的關切。預算案更多釋放的是與選舉相關的信號，即莫迪政府正寄希望於中產階層的選票。

印度中產既是一個收入羣體，也是一個政治社會階層，具有強烈的社會文化屬性。在印度，什麼樣的人算中產階層？該階層的規模有多大？他們又有着怎樣的社會背景呢？

據澳大利亞“東亞論壇”網站報道，印度的中產階層最早出現在19世紀初，但其經濟潛力直到21世紀才得以凸顯。從起源來看，多數人認為印度中產階層起源於英國殖民統治時期。根據尼赫魯大學教授蘇林德·約德卡和阿斯姆·帕克什所著的《中產階級》以及印度首部對該羣體作出闡述的著作《印度中產階級》的數據，1880年代，受過英語教育的印度中產有5萬多人，到1907年增至50萬。他們大多是英國帶來的現代工廠和金融行業的白領工人，以及教師、律師、醫生和記者等社會羣體。這些人不僅有體面的職業和薪資，還是當時推動印度獨立和社會運動的主要力量。

1947年8月，印度獨立。在獨立初期，印度中產階層的規模並不大。當時，印度3.5億的總人口中約有1000萬人屬於中產階層，主要是生活在城市裏的公務員、商業人士、知識分子等。獨立後40餘年裏，印度工業化創造了一批中產階層。1991年經濟改革後，印度中產階層迎來快速發展期，產生了農村新貴和城市新興產業工人與創業者為主體的新興中產階層。根據印度人均消費指數和國家統計辦公室的數據，目前印度中高收入者主要來自高種姓，絕大部分是印度教徒和錫克教徒。

對於中產的統計方法，《中產階級》一書中基於家庭收入總結了至少10種計算方式。按照不同的計算方式，印度中產階級人羣佔印度總人口比例各不相同，最低的是5%-6%，最高的甚至達到20%-30%。根據印度國家應用經濟研究理事會（NCAER）的定義，印度的中產家庭被定義為年收入在20萬盧比到100萬盧比之間的家庭，其最新數據（2022年）顯示，印度中產的人數在1億到3億之間。印度消費者經濟研究所（PRICE）對“中產”的定義則更為寬鬆。該組織2022年發佈的一份調查報告將中產家庭定義為年收入在5萬盧比到30萬盧比之間的家庭，而中產個人則被定義為年收入在1.09萬盧比到6.46萬盧比之間的個人。根據PRICE的統計，印度當年的中產階級人口約佔總人口的31%，即超過4.32億人或9.4萬個家庭。不過，根據美國皮尤研究中心2021年發佈的報告，該機構將中產定義為日收入10-20美元的人羣，那麼印度中產的規模為6600萬人，約佔當年總人口的4.8%。

雖然説法各不相同，但據《環球時報》記者瞭解，學界目前對於印度中產發展趨勢的共識是，自經濟改革以來，印度中產的規模的確在逐步擴大。一些數據可以佐證這種觀點，以印度中產消費的主要領域汽車為例，印度汽車製造商協會（SIAM）的統計數據顯示，從1994-1995財年至2023-2024財年，印度國內乘用車銷量從大約32萬輛增加至422萬輛。

主要來自二三產，私營部門佔比上升

哈爾斯原本是印度古吉拉特邦的一名農村青年，沒有工作的他曾經隻身到中國做小商品貿易。因為會漢語，他於2016年受聘到一家在古吉拉特邦的中企，從做翻譯到擔任車間主任，哈爾斯迅速學會了先進的技術和管理。幾年時間裏，哈爾斯就給自己買了車和房，還在古吉拉特邦給父母買了房子，把自己的兒子也送進了當地知名的私立幼兒園。

哈爾斯就是印度新興中產階層的一個代表。近些年，大量農業中等收入羣體開始進入中產的隊伍。隨着信息技術和製藥業等產業部門的發展壯大，又誕生了一批城市新興中產階層。隨着服務業的發展，一大批小型工商業者、自由職業者、企業家、服務業從業者等相繼進入中產行列。有別於公務員和傳統中產階層，這些新興中產階層主要包括在農村隨經濟發展獲得更高收入的中等種姓人羣和農業新貴，以及城市裏那些隨着私有化和市場化獲得更多收入的人。

在印度城市古爾岡市的酒吧街和餐飲娛樂街區，《環球時報》記者時常看到滿街的俊男靚女，從服飾到娛樂，他們的日常活動表現出印度新興中產階層的消費文化。教育也是印度中產消費文化的一個主要體現，記者在印度城市和農村小學看到，越來越多的人把孩子送進私立學校，因為公立學校缺少師資、教學設施落後，其生源基本都是低收入羣體的孩子。

然而，也有一些傳統中產階層的人收入水平在逐漸下滑。《環球時報》特約記者的老朋友那米特先生做家電實體店生意，由於受到電子商務衝擊，他的店生意艱難。為了維持店鋪運轉，那米特先生只得向銀行貸款。那米特太太也開辦起“家廚房”，接一些社區和朋友的訂單，烹飪外賣貼補家用。

據《環球時報》記者觀察，近些年，印度中產階層的基本構成和政治傾向正在發生變化。從產業分佈看，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逐漸成為印度中產的主要來源。從所有制構成來源看，私營經濟部門的中產階層人數佔比在上升，公營經濟部門佔比呈下降趨勢，但依然是最主要來源。

印度中產的增長與該羣體政治態度的變化密切相關。回顧歷史，早在印度爭取獨立的過程中，講英語的中產階層就積極參與政治，並在與英國的溝通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進入21世紀，隨着中產階層規模的擴大，該羣體也成為了重要的選民基礎。在黨派分化上，傳統上印度中產階層傾向於支持世俗化的國民大會黨（簡稱國大黨），而隨着20世紀80年代印度教民族主義思潮興起，印人黨逐漸吸引了中產階層的注意力，其強大的宗教熱情和政治鼓動性讓越來越多的印度中產加入印人黨，使得印度中產階層日益轉向。

莫迪尋求重振中高階層熱情

據《新印度快報》報道，平民黨在新德里執政期間，因當地基礎設施差、空氣污染重等治理問題長期被批評。居住在新德里的《環球時報》特約記者對此深有感觸。印度姑娘冉吉娜總向記者抱怨，住宅區的路面坑窪不平，雨季後更是泥濘難行，汽車數量激增更使交通和空氣污染問題雪上加霜。“為什麼不控制一下汽車牌照的數量？是誰因為捨不得‘汽車購置税’而對百姓的健康視而不見？”類似這樣的抱怨聲在印度社交媒體上不斷湧現。

對於平民黨來説，更“致命”的是近年來的貪污指控。平民黨創始人兼主席凱傑裏瓦爾曾有“反腐先鋒”稱號，也因此獲得不少中產階層選民的支持。但去年印度全國大選前，他卻因受指控利用發放酒類營業執照收受回扣而被逮捕。《環球時報》特約記者的印度親戚普尚特在新德里經營多家酒水專賣店。據他講述，過去幾年裏，平民黨先收回所有酒類營業執照，又分區域進行競標拍賣，每個區域的競標保證金要幾千萬盧比。為保住店鋪，普尚特和其他商家四處籌錢。但保證金繳納後，競拍卻一拖再拖，高額利息把他們壓得喘不過氣來。

據《環球時報》記者觀察，新德里及其附近衞星城的中產家庭都對平民黨十年來的執政表現感到苦惱。新德里一家電器店店主辛格對記者表示，平民黨政府拿不出什麼好的解決辦法，他也不相信平民黨沒有貪污。辛格認為，儘管印人黨在新德里也並不那麼受歡迎，但相比之下還做了些實事，讓印度經濟得到了發展。辛格的話某種程度上代表了很多新興中產階層選民的心聲。

《金融時報》報道稱，莫迪領導的印人黨正在尋求重振中產階層和高產階層對其的熱情。據印度《鑄幣報》報道，莫迪表示，中產階層可以為“在2047年使印度成為發達國家”的願景奠定基礎。莫迪強調，中產階層和新興中產階層的願望是國家進步的推動力。    

清華大學國家戰略研究院研究員錢峯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莫迪希望依靠中產階層達成一系列政治、經濟和社會目標。首先，在印人黨看來，印度千萬級和百萬級人口城市中，中產佔比超過40%，是突破反對黨構造的地方政黨壁壘的關鍵。其次，印人黨希望依靠中產階層推動經濟結構轉型，莫迪的“印度製造2.0”戰略也離不開中產階層的消費需求。比如，印度智能手機滲透率接近八成，電商規模達1160億美元，數字支付用户超3億，中產階層正是印度數字經濟的核心消費羣體。第三，印人黨認為，推動中產階級羣體擴大、增加中產階層對印人黨執政理念的認同，不僅有助於縮小貧富差距、減少大規模社會動盪風險，還有利於打造出融合印度教傳統與現代化屬性的“新印度”敍事和國家認同。但要注意的是，受限於印度傳統文化對社會流動的制約、工業化程度低和城市化率低等因素，印度新興中產階層的發展依然比較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