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君：法非關係重塑之路充滿變數

近日，法國總統馬克龍對政府內部關於阿爾及利亞的激烈言論“潑冷水”，引發國際廣泛關注。自2024年起，兩國關係因移民問題和歷史遺留矛盾不斷惡化。2024年，法國削減北非簽證配額，阿爾及利亞隨即召回大使並禁飛法軍機。2025年初，法國遣返一名阿爾及利亞網紅失敗，引發法方政府成員不滿並提議廢除1968年移民協議。阿爾及利亞則譴責法國極右翼煽動仇恨，並要求其為撒哈拉核試驗污染承擔責任。此次馬克龍的表態，意在為這場外交危機降温，但兩國關係的未來仍充滿不確定性。

近年來，法國在非洲薩赫勒地區的駐軍接連被馬裏、布基納法索和尼日爾等國驅逐，其對非洲的傳統掌控力正出現系統性瓦解。阿爾及利亞並非個例。從曾經與法國關係最緊密的前殖民地國家，到如今成為反法陣營的“旗手”，阿爾及利亞無疑是觀察法國非洲戰略困局的典型樣本。非洲一直是法國推行“全球法國”戰略的重要支點和保障。如今，法國在該地區遭遇巨大離心力，這是內外多重因素交織的結果，其中三大因素是主要推動力：

首先，後殖民秩序的瓦解喚醒了非洲新一代的自主性意識。長期以來，法國憑藉殖民遺產把控非洲，從語言文化滲透、經濟深度捆綁到軍事基地佈局等方面多管齊下。但今天，非洲年輕一代對殖民歷史的批判意識日益強烈，迫切希望擺脱“新殖民主義”的束縛。2013年，法國以反恐名義介入馬裏衝突，次年啓動“新月形沙丘”行動。但軍事手段未觸及恐怖主義根源，反而加劇極端組織滲透。此後，馬裏、布基納法索等國政變後驅逐法軍，表明法國依賴軍事存在維繫影響力的舊模式已不合時宜。如今，非洲國家更傾向於與俄羅斯開展低成本的安全合作，或接受中國的基建投資，以此尋求多元化發展道路。

其次，法國國內政治分裂與極右翼崛起對非洲產生了外溢效應。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的反移民言論不斷激化國內身份政治衝突，加劇了法國與非洲國家的外交矛盾。馬克龍為爭取極右選民，在移民政策上不斷趨嚴，引發了這些國家的不滿。這種內政與外交的聯動，嚴重削弱了法國對外政策的連貫性，使法國在處理與非洲國家關係時陷入顧此失彼的困境。

更主要的原因還是法國競爭力的趨於減小，使其難以全面兼顧非洲事務、歐洲防務以及對烏克蘭的援助。在有限的戰略資源面前，法國只能通過戰略收縮來勉強維繫對非洲的影響力，撤出部分地區，保住核心利益，同時維持與所剩不多的親法國家的關係。

誠然，法國在非洲的戰略收縮短期內不失為一種節省開支的舉措，但從長期來看，法國在非洲損失的戰略資源和增加的戰略風險將給其造成不可逆的負面影響。軍事上，從非洲撤軍使法國在非洲的根基逐漸喪失，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極端勢力可能借機擴張，法國乃至歐洲本土都將面臨難民潮、恐怖主義等安全風險。經濟上，法國對非洲法語區國家的傳統經濟控制正在被弱化。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已宣佈2027年將使用統一貨幣ECO，並加強成員國間的技術和金融合作，逐漸擺脱對法經濟依賴。政治上，非洲是聯合國重要票倉和關鍵資源供應地，法國若失去在非影響力，其地緣政治資產和全球話語權也將被削弱。

此外，法國的地緣戰略空間將被進一步擠壓。安全上，俄羅斯的瓦格納集團正在成為一些非洲法語區政權的新合作伙伴，逐步取代法國搭建的安全架構；經濟上，非洲國家通過更多地參與“全球南方”合作和中國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等，降低了對法國企業的依賴；而一旦法國失去對非洲能源的壟斷權，將對其能源安全以及綠色能源轉型進程造成重大打擊。國際方面，法國在非洲遭遇的挫敗正在削弱其爭當歐盟領導者的底氣。德國通過“非洲契約”構建多邊合作框架，增強了對非話語權；而東歐國家則更關注烏克蘭而非非洲事務。法國倡導的“歐洲戰略自主”若失去非洲支點，將進一步導致歐盟對非投入萎縮。

對此，馬克龍政府嘗試調整對非政策。這種調整顯然是對當下內外部壓力的積極回應，但也暴露出一些深層次矛盾。法國本土產業競爭力不斷下滑，單純依靠文化認同，難以填補經濟利益流失造成的缺口。而非洲國家愈發重視自主發展權，更傾向於探尋多元化的合作伙伴關係。這些因素都將令法國重塑法非關係之路充滿變數。（作者是上海政法學院政府管理學院副教授）